第7章 禍亂
在外一切從儉,這群人隨意吃了點稀粥,啃了點干肉,就算是吃飽了。吃完飯天還沒有完全黑下來,一輪圓月在灰色的夜幕中越發的清晰。眾人都是拖家帶口來的,村人們沒有幾個青壯男子,見着這群人多是胡人,高鼻深目,白膚碧眼黃頭,實在是面目可怖。不敢招惹,戰戰兢兢的將自己的居室讓出來。
村人們窮的有了上頓沒下頓,甚至有人渾身浮腫,看着便是命不久矣的樣子。
賀霖心裏同情這些村人,亂世里人命如草芥。但是她也沒有去說服李諢和賀內干分點給他們,在兵荒馬亂的時節,糧食就是比金子更管用的存在。她們好多人都是拖家帶口的要進入中原地區,帶的糧食也不知道夠不夠。
懷朔並不是一個物產豐富的地方。
崔氏抱著兒子到收拾出來的農舍內,過了一會賀內干進去。
“哎呀別生氣,那人就是個渾的!你又不是不知道……”裏頭傳來賀內幹略顯得有些生硬的漢話。
崔氏說話向來輕聲細語,從來不高聲說話,因此外面的人也聽不到她在說什麼。只聽到賀內干一個勁的在伏低做小。
外頭有跟着丈夫同行的女人聽了賀內干這話,捂着嘴偷笑。
賀內干長得人高馬大很是魁梧,聽說能夠徒手就能拉動幾輛車,這麼一個孔武有力的男人,到了崔氏面前簡直是乖順的不得了。
雖然漢話她們聽不懂,但是從語氣上也能猜出些什麼。
那些女人們都把這事當做笑話講,李諢也聽到了些許,回去和妻子賀昭說起來也笑了,“賀內干這人殺人搶劫,眼睛都不眨,卻在阿崔面前生怕她生氣!”
賀昭向來和這位大嫂的關係不是很好,崔氏出身世家,雖然被家族給趕了出來,但是身上從小被培養出來的世家女郎的風雅卻一直還在,即使賀家是懷朔鎮的富戶,崔氏往賀家裏一站,賀家人就被襯托的灰頭土臉,不堪一睹了。賀昭並不喜歡這位漢人嫂子,崔氏進門后,賀內干很多事都聽她的,甚至還學起了漢話,也不管說的有難聽。
懷朔鎮向來就是胡人的天下,賀昭那會便對嫂子有不喜了,只不過兩人面上還是過得去。
“畢竟是個美人。”賀昭伸手將耳邊的褐色頭髮給攏到耳後去,“兄長聽她的也不是稀奇事了,哥哥在世的時候,家裏有甚麼書信也是讓阿嫂來。”
漢話里還沒有哥哥這個詞,胡人們用哥哥說父親說兄長的,亂的很。
說著她拍了拍手下小兒子的屁股,讓他爬到一邊去玩。
李桓坐在一旁,手裏拿着根木棍在地上畫來畫去。
“怎麼?”李諢聽到也來了興趣,他坐到妻子身邊說道。夫妻倆的親昵向來也不躲著兒子,李桓也曾經聽過父母的“好戲”。
李桓抬頭望了一下父母這邊又繼續低下頭去。
“家裏沒幾個人認得漢字。”賀昭說道,能認字的那都是了不起的人物,家裏都是鮮卑人,那些認得字的漢人哪個是簡單的,見着鮮卑人來學字,看着那頭辮子和鮮卑袍子便不想教。
可有時候來往還非得用漢人那套,不然家裏牛羊多少都沒辦法記下來。
“阿嫂識字,自然許多事就要問問她了。”賀昭說道。
“這樣啊。”李諢認得幾個字,知道有時候不識字的確是很多麻煩,他一拍大腿看向那邊的大兒子,“阿惠兒,以後跟着娜古多學幾個字,知道嗎!”
李桓抬起頭,外面的月光照在他眸子上,籠罩了一層光芒,雙眸生輝。
“是,兄兄。”
“那還不如和司馬子消學呢,”賀昭說道,司馬子消祖上聽說是被胡人俘獲的司馬氏宗室,那會漢人正統被迫南遷,天子都給胡人們當奴僕去了。
司馬子消生活在懷朔,但也認得字,在一群人里很是難得了。
“好了好了,幹嘛生氣呢。”李諢說道,他轉過頭看見兒子正在地上畫東西,突然想起兒子小時候的事情了。
“阿惠兒和娜古玩的好啊。”李諢笑道,這兩孩子也不知道怎麼的,他從兩孩子打小開始,娜古好像把阿惠兒當小輩看,換了其他草原上的男孩子,難免會鬧脾氣,可是他家孩子就偏偏和娜古就看對眼一樣,喜歡跟着她。
“以後說不定,阿惠兒能把娜古給搶進門。”李諢對賀昭說道。
“那可不一定。”賀昭抬頭說道,“說不定烏頭以後有了好出息,能給阿惠兒找個更好的呢。”
李諢聽了這話,先是一愣,聽這話好像還有些嫌棄娘家侄女的意思,不過後面他是大笑起來了,“好啊!”
李桓低頭藉著外頭的月光,練習着自己從賀霖那裏學過的字。
父母的對話他好像聽不見似的,他在地上寫了幾個字,最後將自己的名字給寫出來,又覺得不是很滿意,又把賀霖的名字寫上去。
這下他舒服多了!
外頭月光泠泠,帶着些許的冷意。
“家家,我就想要娜古。”他寫完,看着地上歪歪扭扭的字一會,抬頭對那邊的母親說。
賀昭被兒子的話一哽,她抬頭道,“你幾歲呢?”
“說起來,阿惠兒的確能夠娶妻了。”李諢望著兒子笑道。鮮卑人有早婚的也有晚婚的,早婚的五六歲就被結婚了的,晚婚有到二十多歲,沒個定章。
“別跟着小兒一起胡鬧。”賀昭沒把兒子的話當回事。
佛狸搖搖晃晃的站起來,“哥哥、哥哥——”說話都稚嫩的很,也不知道是在叫李諢還是李桓。
賀內干費了一夜的口舌,他耐心並不是很好,但是對着崔氏他就樂意了。
賀霖第二天揉揉眼起來,看到賀內干臉上都能笑開花。
也不知道是得了什麼甜頭,這麼開心。
趕路繼續,一群人也沒在這地方多呆,畢竟這裏連只野雞都沒見着一隻,獃著也沒意思,不如走。
路上,賀內干驅馬走在李諢身邊問道,“烏頭,投靠哪一邊想好了沒?”
“我想了想,要不就去陸威那裏。”在馬上,李諢看着周圍蕭條無人煙的景色說道,“陸威本來就是懷朔鎮的人,跟着他吧。”
“那好。”賀內幹道。
陸威當年懷朔鎮的人起兵,李諢也見識過他的作風,一路上燒殺搶掠,寸草不生。和茹茹人像了個十層十。
和陸威手下人遇上的時候,真遇上他們在燒殺搶掠,老弱的哭叫不絕於耳。
一個胡人士兵見到他們,立刻就拔刀了。
李諢上前說道,“哎別!我們也是從懷朔鎮裏出來的,跟着將軍進過洛陽,我們拖兒帶女的來投靠將軍來了!”
那胡人士兵打了一下他們,男人們都是騎馬的,而且看面目有漢人有胡人,不像是說假話。
“你等會!”士兵喊道。
等到那邊搶完,年輕女子們被圈到一處瑟瑟發抖,那邊才來人將李諢等人給請過去。
陸威坐在馬上看着那個高大俊秀的男人前來,李諢對着上面的胡人行禮,“屬下拜見將軍。”
“你來了啊。”陸威看和李諢道,面上並無多少笑容。
李諢笑道,“小人特別帶着妻兒前來投靠將軍,還望將軍不棄收留我等。”
陸威看着李諢,李諢此人還是有幾分能耐,麾下多幾個人也不無不可,他點點頭“好!”
賀霖就沒想過會看到外頭那麼限制級的一幕!
夜晚夜黑風高的,女子那裏慘叫一片。
賀霖夜間內急跑出去,李諢就在她旁邊,李桓聽見響動出來,正好看見,提着根木棍陪着她,給她把風。回來的時候聽到女子慘叫和男子的聲音,賀霖過去伏在草叢間扒開一看,目睹眼前慘景尖叫就在喉嚨里,一隻手捂住她嘴上,將她往回拉。
女子們被按在地上,那些男人圍着一圈,正等着輪到自己。
“別看!”李桓在她耳畔低聲說。
賀霖被嚇得雙腿虛軟,差點走不動。方才那些場景在眼前滑過,她牙齒都在上下打架。
“剛才什麼事都沒有!”李桓在她耳畔低聲說道,他這會已經到了長身體的時候,個子隱隱約約已經有超過她的趨勢了。
賀霖眼淚在眼眶裏直打轉,李桓看着她,蹲下來,“我背你回去。”
她趴在男孩子稚嫩的背上,讓他背起自己走。
“別怕。”他說,“有我在,你什麼都不用怕。”
賀霖聽着這話,明明不過是一個小少年,偏偏說的很當真一樣,她想要開口,但是恐懼湧上心頭,她忍不住哭了。
她趴在他背上,輕聲哽咽,一絲哭音都不敢漏出來,只敢咬住自己的袖子,眼淚大顆大顆的落下來。
“你要是怕就咬我,咬着我,你就不怕了。”李桓說道,他轉過頭去,帶着幾分希翼看着背上的女孩。
賀霖搖搖頭,用袖子將眼淚擦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