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六章 陽春麵
顧懷袖也是沒想到這件事情竟然會發展成這樣。
她有些無奈,最後又問了阿德,送去萬青會館的豬最後怎麼樣了,結果阿德回來說,被那邊的沈鐵算盤拿去做人情了,竟然直接送給了別的老闆。
會館之中那麼多的老闆,一人分個幾頭回去,全當是今年新春把茶生意弄出來的賀禮了。
顧懷袖一聽就差點氣得摔了茶杯,可是想想又根本沒有別的辦法,她原是想送過去膈應沈恙的,結果人家倒好,一轉手直接借花獻佛了,心裏樂呵呵地。
張廷玉自打在外頭貼了一張《不吃羊肉賦》之後,府里就安靜了下來,只是門外每天都有不少人慕名來看,有時候人多得顧懷袖張廷玉索性都從偏門出入了。
他知道了沈恙的事情,只道沈恙現在看上去安安靜靜,卻是一點也沒有發現張廷玉做的手腳問題。
跟廖逢源聊過之後,他就知道了沈恙的動向。
“羅玄聞”果然回信給了張廷玉,說是對四川那邊有一點野心,那邊的井鹽特別漂亮,雪花鹽一抓一把,跟雪花銀一樣。
四川鹽業猶以自流井為盛,所以“羅玄聞”想要去自流井那邊看看,但是他同時也在信中提及,沈恙那邊也有這樣的消息。
言下之意很簡單,可能沈恙也要去自流井。
沈恙怎麼可能不去呢?
羅玄聞要去自流井,沈恙就必須去。
他必須要給自己找一個合適的理由,所以藉著所謂“羅玄聞”的口,說自己要去四川。
其實真正去了那邊之後,他既是羅玄聞,又是沈恙,就像是監守自盜一樣,他說自己偷東西了就是偷東西了,說自己沒偷就是沒偷,是差役也是賊。
一個人唱着兩張臉,手段不可謂不高明。
想來這一次來京城晃一眼,露個面,一是為了在朝中拉攏勢力,二則是降低被張廷玉懷疑的可能性。
畢竟,表面上看沈恙對茶行的生意還是很上心的。
一邊麻痹着敵人,一邊暗地裏做着自己的大事,沈恙的謀划不可謂不精準。
只可惜,他早就被張廷玉發現了。
本來就是走着鋼絲的事情,沈恙怕是也知道一旦兩個人其實是一個人的事情暴露,他就離死不遠了。因為他為著方便自己的行動,同時偽裝成羅玄聞,必須要將自己的行蹤和大致的計劃說給張廷玉。
一旦發現,張廷玉就會知道他所有的動向。
可以說,兩個人都在暗中較勁。
如今來看,還是張廷玉沉得住氣,在發現了沈恙之後並沒有立刻下手。
沈恙這塊骨頭太大,還不好啃,一定要等到放了長線才能把大魚給釣起來。
心裏琢磨着事情,張廷玉便出了府門,天色還早,家丁們剛剛收拾了將府門打開,結果立刻就有人覺得奇怪。
今兒這牆上怎麼乾乾淨淨的?
老覺得哪裏不對呢……
琢磨着琢磨着,家丁立刻一拍大腿!
壞了,二爺先前貼在牆上的《不吃羊肉賦》哪裏去了?!
“不好,二爺不好了!您貼在府門口的那《不吃羊肉賦》不知道跑哪裏去了!”
抬着轎子才走出去沒多遠,竟不知哪裏來的酒壺從天而降,砸在了轎頂上。
轎夫們都嚇住了,連忙落轎。
但聽得“咚”的一聲響,那酒壺竟然還沒碎,直接從轎頂上落下來,這才“啪”地一聲碎在阿德的腳邊。
阿德抬頭便看,喝道:“何人如此大膽!竟然隨意投擲酒壺傷人!”
上頭不過是一群聚會的士子,哪裏想到下面會有轎子過來?
朝廷命官之中有人喜歡八抬大轎進進出出,有人喜歡四個人抬着小轎子,低調地在路上走。
無疑,張廷玉喜歡後者。
所以現在上面的舉人們根本沒將下面的轎子給放在眼底,他們大多都是省外來的,根本不知道在順天,尤其是在京城這塊地皮上,一隻酒壺掉下去,隨隨便便就能砸到一個官。
至於這官是大是小,全看運氣了。
張廷玉沒有出去,他手裏捏着摺子,還趕着時間進宮,根本沒時間跟旁人折騰。
他只道:“也沒傷人,阿德別管了,繼續走。”
“是。”
阿德本來還想上去罵兩聲的,沒想到自家爺不計較,阿德自然按着張廷玉的意思進宮。
臨近三月,京城出去游春的人不少,顧懷袖卻因為送豬那件事一直待在府中,不出去惹事。
她現在琢磨的還是胖哥兒的事,孫連翹今天也來了,只給了顧懷袖一份名單。
顧懷袖搖搖頭:“給四阿哥送回去,會試的事情本來就是各憑本事,這事兒我幫不了。”
孫連翹只是幫着四貝勒遞個消息,左右話是顧懷袖說的,要有什麼責罰也落不到孫連翹的身上。
她只是嘆了口氣:“我看着你現在直跟胖哥兒玩着,沒想過再要一個孩子嗎?”
顧懷袖玩着茶杯,想着過兩天描個新的花樣送去琉璃廠,制些新的杯盤迴來,聽見孫連翹說這話,她只道:“你不是說我身體裏寒氣沒拔乾淨,所以不容易有孩子嗎?”
若是可以,她也想要個女兒。
想着,顧懷袖忽然扭頭看向孫連翹:“你定然是帶了什麼補身子的秘方給我的。”
孫連翹卻笑:“這都能被您給猜着。我還真帶了宮裏的秘法……不過你身子骨按理說應該是大好了……”
顧懷袖不好跟她說自己是因為想着十月懷胎累得要死,所以一直避着。
不過如今想想,胖哥兒也大了,不怎麼需要自己操心,張廷玉這邊的事情也漸漸起來,需要她操心的事情也開始變少。
日子變得乏味起來……
林佳氏在太子府,左右她怎麼想,也只能算計到太子的頭上,沒辦法算計到林佳氏的頭上,她要是在宮外,顧懷袖還能做幾分手腳……
左右都是個“難”字。
皇帝老頭子保持着他明君的威嚴,同時也衛護着天家的尊嚴,顧懷袖如今也算是漸漸摸透了康熙的脾性。
但凡是讓皇帝高興的事情,他多半不會處置人。
就像是隆科多,犯事兒那麼多,還不是一樣得皇帝的喜歡?
明君昏君,不過是一線之隔。
掰着指頭算算,仇家也就還有沈恙一個……
這一個還沒到收網的時候。
顧懷袖扭頭看着孫連翹,忽然問道:“如今我二哥考了這麼多年都沒中,眼看着侄子都要大了,他又喜歡在外面花天酒地,嫂嫂……你……”
“我自然是累。”
孫連翹很輕快地承認了,可卻垂頭嘆氣,“可如今我不受累,兒女們又怎麼辦?”
如今她也有一子一女,到底還是要顧念着孩子的。
“女人……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我又能怎樣?”
孫連翹要操心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她現而今投靠了四阿哥,也算是想要四阿哥提斜着顧寒川。
今年顧寒川要再考一回,若是再不能中,還是想着放出來做官。
顧寒川不想離開京城,他又是個沒什麼本事的,到外面去也沒用。
所以,孫連翹從四阿哥那裏求了個內閣中書的位置,從七品,只等着顧寒川落榜就過去。
其實孫連翹自己也知道沒有多大的希望了,顧寒川是個怎樣的人,她比誰都清楚。
讓顧寒川留在京城,自然比什麼都好。
更何況,四阿哥這邊還要用到孫連翹。
興許顧寒川這裏根本不知道,他已經成了個吃軟飯的。
家裏就是靠着孫連翹撐着。
顧懷袖埋着頭想了想,也知道方才那一份名單之中基本都是投靠了四爺的人,每個阿哥們手裏都有這樣的一份名單。
因為,一般來說會試總裁官有兩到七個,同考官十八人稱為十八房官,欽派會試知貢舉兩人,一滿一漢,正副提調則由禮部司官二員充任。
這些官員自然都有自己的黨派,但凡不支持哪個阿哥,都算是皇帝的人,只是分遠近。
每錄一個進士,都是各方爭奪的結果。
會試總裁官張廷玉是皇帝的人,沒人能賄賂得動,到現在顧懷袖也沒聽張廷玉有說起過欣賞哪個新科舉人的事情。可見,這一次張廷玉並不像攬這些麻煩上身。康熙那邊都看着張廷玉的一舉一動,若是這一回栽了,可別想着再爬起來。
顧懷袖斟酌着道:“若你覺得……我二哥尚還有救,不如求求四爺去。他手裏必定有人,他手裏沒人太子爺也有。只是這一步走出去,你可收不回來了。”
“這事我也想過……”
只是孫連翹還有別的打算。
她將方才那一頁紙給揣好了,又寫了個方子給顧懷袖,忽然道:“公公的身子不大好了,時常念叨着幾個兒女,小叔也常常陪在他身邊……我想着,你什麼時候會去看一眼……”
“三月時候會試放榜,那時候也忙完了,正好是老父親生辰之日。”
顧懷袖說著,忽然想起,父親生辰之日附近,就是姑姑顧嬌的忌日。
“順道還要看看姑姑去的……”
孫連翹見她好歹還念着父女情分,終於嘆了一聲:“那我回去準備着壽宴的事情,你可得來。哦,差點子給忘記了……四爺還有一句話讓我帶給您。二月廿三,因着京城今年少雨,皇上要帶着王公大臣們往甘露寺走一遭,說是祈雨,臣工們可以帶家眷,曰萬民同祈雨。四爺說,您左手的情,他承了,答應過您的事也該給您看一些,有好戲。讓您帶着眼睛耳朵走就成。”
四爺忽然開竅了?
不過這一句“左手的情他承了”,還真是意味深長。
四阿哥當年在吟梅宴見過顧懷袖那字,本來不該懷疑到顧三的頭上。
只因為孫連翹去給他驗毒的時候,提了一句說四阿哥要用到她。
這就完全暴露了顧三。
若是顧三不知其中的原委,不知道紙條上是“茶盞有毒”幾個字,根本不會想到讓孫連翹去驗毒。
四爺要驗的不是茶水,而是茶盞。
不過孫連翹還沒怎麼想明白其中的關竅,只自己猜着一點罷了。
顧懷袖也不多言,只道這個破綻是她故意留的。
四爺心思果然是夠細密,蛛絲馬跡就能推測出來了。
只是不知道,他是不是明白那是她故意留的……
要的,就是四阿哥承她這個情,不然冒着那麼大的風險白白乾活兒,顧懷袖又不是傻子。
甘露寺祈雨……
看樣子,四爺是準備先給自己一點甜頭嘗嘗了吧?
只是不知道,會是個怎樣的甜頭。
顧懷袖揚了揚唇角,忽然發現自己其實是個特別特別小人的人。
四阿哥打她一巴掌,給她個甜棗,她就樂呵了。
約莫是胤禛這人薄情寡義太重,以至於忽然來了點重情義的時候,都格外令人刮目相看。
雖則……
這一切都建立在顧懷袖還有利用價值的基礎上。
她沒對孫連翹說別的,只表示自己清楚了,而後親送了孫連翹出府門,回來卻有些累了。
她將方子遞給了青黛,只道:“按着老規矩再找兩個大夫來瞧瞧……今兒想吃點甜的東西了,畫眉你去廚房裏端一下東西,小石方知道我習慣,這會兒約莫已經備下了。”
畫眉埋頭一躬身,便走了假山那一面的岔路去了。
“我怎麼覺得畫眉最近像是沒什麼精神?”
顧懷袖搭着青黛的手,在園子裏逛着,停下來看枝頭站着的鳥兒。
青黛也不大清楚,只笑道:“興許是有了意中人呢?回頭您也該問問她的事情了。”
“如今畫眉的年紀也不小了……”顧懷袖掐着枝頭算算,的確是到了該嫁人的時候,她只道,“前幾日有人來說媒,媒婆留下的冊子可還在?也得給三爺看着一些。”
正說著話呢,張廷瑑的夫人彭冰瑩也過來了。
她年紀不大,今年也才十九,嫁進來的時間也不久,長日聽着人說顧懷袖這裏厲害,那裏厲害,平日裏只看着二夫人端着,也不敢上來問是個什麼情況。今天恰好遇見了,卻是有些忐忑,又有些驚喜:“見過二夫人。”
“趕緊地起身吧。”顧懷袖拉她起來,“今年一過,你們也要往桐城那邊回去,留在京中的日子不長了,若有什麼要辦的事情儘管找了我身邊的丫鬟辦了。還有外頭管事的劉媽媽,也是個穩妥人。”
一說起這件事,彭氏的臉色便不是很自在了。
她小聲道:“聽說外省的士子也能在順天科舉的,為什麼一定要回桐城去考?我還沒去過那麼遠的地方……京城多好……”
顧懷袖笑道:“不一樣的。順天府這裏雖是大家都能來考,可這裏畢竟是北方,順天鄉試從不取南邊的士子為解元。本來江南文氣很重,每年兩三百進士之中僅有小部分是北方人,所以順天這邊每年點的解元都是北方人。你想想啊。若是四弟在順天考,豈不可能與解元失之交臂?”
彭氏將頭埋在胸前:“可我實在捨不得離開這裏,我哥哥乃是今科的舉人,今年又有二爺當總裁官,我哥哥定然不可能落第……況他才學出眾……二嫂,若是我哥哥中了進士,甚至入了翰林,我若是離開……”
這都已經嫁人了,怎麼還一口一個哥哥的?
當初這彭冰瑩看着也是乖巧可愛,乃是今科舉人彭維新的妹妹。
張廷瑑自己也有朋友,雖沒什麼功名,可交遊廣闊,與彭維新正好是認識。
那一日,到彭維新家裏做客,不知怎麼的就瞧見了因為撿風箏出來的彭冰瑩,回來就跟顧懷袖說想娶彭維新家的姑娘。
當時張廷玉還說奇了,這小子眼界比誰都高,小時候就嚷嚷過要娶一個跟顧懷袖一樣漂亮的,然而怎麼看這個彭冰瑩在外的名聲也頂多算是小家碧玉。
興許就是緣分到了看對眼了,一問起張廷瑑又羞羞澀澀不肯說,最終還是娶了。
顧懷袖當時問過了人,都說父兄教養得好,雖想找個機會見見,就像是當年見孫連翹一樣,可因着彭冰瑩身子抱恙,沒能見着,就這樣含含糊糊進了門才知道。
說到底,這一樁婚事,還是不歸顧懷袖管的。
長嫂如母,她這二嫂也就是把把關。
陳氏那邊說見過彭冰瑩,人還不錯,又往桐城那邊快馬報過消息,張英那邊點頭,這才結了親。
現在看着彭冰瑩這頗為小家子氣的模樣,她也只能忍了,耐心道:“科舉一途,還是要看本事的,二爺雖是總裁官,可旁的總裁官也不是擺設。須知這裏每個進士的錄入都不簡單,若你哥哥真有大才,定然不會落卷。”
這話的意思就是婉拒了。
彭冰瑩還算是心思剔透,一聽見這話頓時就愣住了。
她抬頭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顧懷袖:“二嫂這話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
顧懷袖還能有什麼意思?
她眉頭有些不悅地籠了一下,只道:“四弟妹,我的話能有什麼意思?原就是沒意思的話,你也沒意思的聽着就成了。至於四弟回桐城去考,若是順利三年也就回京城來了,一則二爺在京中為官,二則公公婆婆都在桐城,身邊沒個子孫兒女陪,也不大好。大嫂身子不好,我與二爺不能走,你三叔挑定續弦之後,也會跟四弟一起去的。”
說起來,張廷璐才是近年來很長進的人。
顧懷袖想想也感慨,當年一個盯着自己看的愣頭青小子,在娶了小陳氏之後經歷了多少事情,後來連自己的兒子都沒了,又外出遠遊,風裏來雨里去……
不過回想起來,看着卻比張廷玉要年輕得多。
張廷璐找續弦也就是今年內的事情,明年要趕縣試,後年鄉試,大後年又是會試……
“所以啊,你就甭擔心了,事情都已經張羅好,你們只管安安心心地,更多的事情有我跟二爺安排着。咱們就等着三爺四爺也來個金榜題名,一家兄弟四個、父子五人,便是齊活了。”
張廷玉的計劃,也跟當年的張英差不多。
樹大容易招風,挑自己不當總裁官的一年,將弟弟送上去一個,再挑一年將另一個弟弟給送上去,一步一步穩着來。
他不會跟張英一樣狠,將弟弟們一壓就是幾年。
打算是很好的,事情也已經跟弟弟們說過,一切都已經打算好。
可顧懷袖沒想到,彭冰瑩這邊竟然不樂意了。
別說是回桐城的事情,出嫁從夫,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怎麼時時刻刻還想着自己的哥哥?
娘家的事情一時拋不開也是正常,可今日彭氏在顧懷袖面前說的這些話,也太過分了一些。
她像是完全不看顧懷袖的臉色就在說話,現在聽見顧懷袖說了什麼事事都有她來張羅之後,就微微地一癟嘴,低聲道:“我知道了……”
顧懷袖只怕她心裏生出什麼芥蒂來,“回桐城考,鄉試時候就在江寧,那邊都是南邊的士子,真有才學必定能夠脫穎而出。在順天考了,其實也算是鑽了空子,名不正言不順的,公公心裏也不會高興。”
張英肯定是頭一個不同意兒子們在順天考的人。
當初張廷瓚中進士之前幾乎都在桐城住,就一個老管家和媽媽伺候,不也熬過來了?張廷玉去江寧更是住了許久,那幾年的日子真是日夜都難忘。有時候去江南一趟並不是什麼壞事……
很多事情,能讓人沉澱下來。
京城太繁華了,太多太多的人情往來,哪裏能夠靜下心來讀書?
只有在桐城那樣的一畝三分地,頗有一種躬耕田園的意趣。
她拉着彭氏的手,只跟她講當初她跟張廷玉在桐城時候的趣事,娓娓道來,又頗有些意思,彭冰瑩不知不覺之間就聽進去了,看着倒也不那麼反感了。
只是彭冰瑩還是覺得張廷玉是總裁官,今年她個個彭維新就應該中進士,還想要開口說什麼,顧懷袖卻像是早料到她想要開口一樣,抬手一按自己的額頭,道:“這幾日出去吹了吹,倒是忽然頭疼起來。今兒就不跟你多聊了,我先回去……”
說著,顧懷袖就要走了。
彭冰瑩有些着急,連忙伸手拉了顧懷袖的袖子一下,倒將顧懷袖給扯住了。
顧懷袖有些沒站穩,差點就跌了一下。
她抬眸看着彭冰瑩,心底微寒,面上卻只笑道:“還有什麼事嗎?”
彭氏就是想說她哥哥的事情,這可彭維新千叮嚀萬囑咐的,不問不行。
“二嫂,我哥哥的事……”
她的聲音,忽然漸漸地弱了下來,聽不見後面再說什麼了。
顧懷袖方才含着笑意,彎彎的眼眸,這時候已經變了。
她只把眼帘一掀,一雙通曉人情世故的眼,就已經完全睜開了,冰刀雪刃一樣清亮。
唇邊還含着笑,顧懷袖似乎很疑惑:“怎麼不繼續說了?”
見到顧懷袖這樣,彭氏哪裏還敢說什麼?
她畏畏縮縮地放了手,終於不再扯着顧懷袖的袖子。
顧懷袖為著張廷玉這一回當總裁官的事情,連四爺那邊的差事都推了,怎麼可能因為區區一個彭維新而壞了大事?
這一次,張廷玉的差事必須完美,出不得一絲的差錯!
顧懷袖已經不想再跟彭冰瑩說什麼,只道:“有多大的本事,端多大的飯碗。人心不足蛇吞象……你自個兒掂量着,也不妨把我這話轉給彭維新,我言盡於此。”
說完,她便直接往屋裏走。
剛剛坐下來,顧懷袖就道:“甘露寺一行咱們也去,回頭問問大嫂跟彭氏,若他們要去也一起。另外……媒婆留下的冊子呢?我翻翻……最近三爺在幹什麼?”
“三爺時不時出去走走,聽說最近喜歡出府吃陽春麵,說讓廚房裏給做,他倒還不願意了。”
青黛原不過是一句閑話,卻沒想到這竟然會與張廷璐未來媳婦兒有關。
就在青黛說完這句話之後三天,二月十八,張廷璐忽然叫人傳話給顧懷袖,只說二嫂不必為他尋續弦的姑娘了,他已經找見了。
顧懷袖當時驚掉了賬本,差點以為又要進來一個彭冰瑩,沒料想……
竟然就是當街賣陽春麵的盲眼姑娘,名喚喬妙娘,家中父母雙亡,自己拉扯着一個弟弟和一個妹妹,每日拋頭露面將漂亮的臉蛋用煤灰抹了,在外頭賣陽春麵,有個老大娘幫襯着,一時在街頭巷尾也小有名氣。
顧懷袖萬萬沒想到,張廷璐竟然也能幹出這樣驚世駭俗的事情來!
她不知如何是好,整個下午都被張廷璐這消息給震暈了。
一直等到半夜裏張廷玉回來,她終於一骨碌爬出杯子,將這件事告訴張廷玉,張廷玉差點被自己一口茶給嗆死:“你說三弟?”
府里上上下下都瘋了……
次日裏張廷玉下朝回來就問張廷璐去了,一問才知道根本是他一廂情願,人家姑娘未必願意。
顧懷袖當時真是無語扶額,心道此前以為張廷璐這些年也該靠譜了,結果都是瞎扯!
張廷璐卻道:“每日吃着她做的面,心裏就暖和。我想着,我本是娶續弦,高門大戶裏面挑着也累,什麼關係都要細細地釐清,不如娶個省心的……我看她是個蘭心蕙質。若是二哥二嫂同意,我想挑個吉日就去提親。”
這種傳奇話本小說里的故事,也終於出現在張家了。
張廷玉與顧懷袖對望了一眼,只說考慮考慮。
顧懷袖當天下午,就直接換了身普通的衣裳,閑庭信步一樣,走到了街口賣陽春麵的小棚鋪里,叫了一碗陽春麵。
沒想到,剛剛坐下來,就看見遠處一匹快馬停下,馬上的人一瞧見旁邊有間面鋪便停了下來,彷彿是長途奔波所以飢腸轆轆。
他下馬來便要了一大碗面,嘴裏咕噥着:“幸得是虛驚一場,要不沈爺不抽死我啊……”
剛抬眼,鍾恆就看見了坐在棚鋪角落裏的顧懷袖。
他眨了眨眼,背過身走了出去,抬頭看了看“陽春麵”三個字,又走進來,似乎確信了自己沒看錯,才狐疑地走上來,想要跟顧懷袖見禮。
這時候人少,畢竟時間不大對。
可鍾恆要一說話,顧懷袖肯定暴露,她輕輕豎了個手指頭,讓鍾恆不要說話。
一旁的老婆子還沒看見這一幕,只問鍾恆道:“客官吃陽春麵嗎?”
鍾恆數了數手裏的銅子兒,半路上被小偷兒給扒了,囊中羞澀……
“你們這兒陽春麵多少錢一碗啊?”
“五文。”老婆子看鐘恆衣着光鮮,不像是沒錢的樣子。
這一回,鍾恆就撓了撓頭,特別為難地看了顧懷袖一眼,想着好歹是認識的人,張二夫人不會見餓不救吧?
顧懷袖只怕鍾恆壞事,她瞧着前面正在和面的姑娘,眼睛裏沒什麼身材,空空泛泛的,仔細瞧五官卻還不錯,就是皮膚被煤灰給塗黑了,只看脖頸上露出來的那肌膚,便知應當是個膚光賽雪的美人。
張廷璐的眼光倒是不錯。
青黛看顧懷袖沒搭理鍾恆,只暗嘆了一口氣,好心從錢袋裏摸出了幾枚銅錢,上去遞給了鍾恆。
鍾恆一接,掂了掂,又壓低了聲音為難地看着青黛:“你們夫人借錢都這麼吝嗇嗎?鍾某又沒說不還了。”
青黛只道:“不夠?”
“……”鍾恆憋,他終於體會到自家老闆的感覺了,長嘆了一聲,他道,“我才從天津衛奔回來,餓得厲害……”
青黛嘀咕:“瞎折騰……給你……你們老闆的生意什麼時候又到了天津了?”
“可不是什麼生意,我們哥兒病了,天津有個名醫,剛過去醫呢。”
鍾恆隨口說了一句,看向了那邊的顧懷袖,卻見那女人毫無反應,只道是個冷心的,一時之間又可憐他們爺好心搭了驢肝肺。
前次見着明明已經說好,不管取哥兒是生是死都要還給顧懷袖了的,可……
也都怪他們爺,什麼“親一口給你個驚喜”,這不是自己作嗎?
取哥兒天縱奇才,十分聰慧,處理揚州江寧的商事頗多驚人之語,活脫脫又一個鬼才一樣的沈恙。
出於私心,鍾恆還是覺得爺不還這個孩子的好,更何況爺一直覺得若是把孩子送回去又死了,不過讓他心尖尖平白傷心,索性留着自個兒傷心,當個惡人罷了。
不過還的確就是惡人。
人跟人想法不一樣,他家老闆是一半私心,一半走不了回頭路……
當初取哥兒挖出來誰知道是不是立刻就會死呢?
他覺得自家爺不告訴顧懷袖也無可厚非,後面就……
一錯再錯,終究不可收拾。
這些事情壓得鍾恆心裏沉沉的。
他看了青黛一眼,又接了她幾枚銅子兒,這才坐下來要了兩碗面。
顧懷袖那邊,看着青黛回來了,只掃了鍾恆一眼,又去看那揉面的姑娘了。
她問那婆子:“這位姑娘眼睛……她不看能和好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