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睡不安生的一晚
白銀歷3038年,落神城諾拉捲軸第四預言生成后十四年——
……
“風靈,忘掉今天的事,這種粒子你絕對不能染指,忘掉它!它會摧毀掉一切,千萬不要再……”
“殺光他們,異能者一個都不能留!”
“他們懼怕我們的異能!妄想殺了我們!我們要殺光這些人,才能有命活!你還猶豫什麼?風靈!”
“風靈,我們親如家人,難道你連我們都要殺?”
……
靠!又在做夢了!這個總是憶起前世的夢到底要糾纏她到什麼時候!
風靈咒罵著,卻發現夢中的自己正在無力哭泣……
……
“該死的毒狼——!混蛋啊——!”
一團令人髮指的嘶喊摧殘着夜空,將風靈從昏沉的噩夢裏拖了出來。
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又是室友波妮卡看悲劇言情小說看到激憤處,大半夜嚎嗓子,擾人清夢了。有沒有道德感,啊?雖然這回做得是噩夢吧,但你平均下來每三天就半夜嚎啕一次,哪兒來那麼多噩夢給你擾!
風靈腹誹着,迷迷瞪瞪裹在棋格圖案的小涼被裏,縮了縮身子。
盛夏時節,屋裏卻被魔法調溫器弄得清涼舒爽,讓悶出一身冷汗的風靈感到幾分寒意。左手五指間,她攥緊的床單和薄褥已經碎成粉末,這個該死的夢,每次都會帶着她的力量暴走。
風靈手指輕攏,星屑般碎光閃過,床單薄褥已是完好如新,沒留一點兒被損毀的痕迹。
這份獨特的異能,是靈魂穿越至這個世界時一併帶來的,從來沒被風靈的室友所知曉,現在,也絲毫沒引起波妮卡注意——
完全沒有擾民觀念的貴族大小姐,正把自己澆灌在一片淚水汪洋中。
她一手抓着《波洛爾山的城堡》這本愛情悲劇,一手捏成拳頭,悲憤亂晃:“千刀殺的毒狼,敢弄死我家列西卡,我以後要讓這種該死的物種徹底絕跡!”
書中的毒狼是一種至今仍盤踞大陸東北的上古凶獸,但對於風靈——
你千刀殺就千刀殺吧,別把我記憶里的那個“毒狼”也一個勁兒殺出來啊!風靈心中煩亂,枕頭捂得死死的,恨不能塞進自己的腦殼裏,把“毒狼”這個該死的名詞給擠出去喂鯊魚。
要不要這麼巧啊……
她還清晰記得另一個時空的故鄉。
也痛入心府地記得,在幾乎被人類親手毀滅的世界裏,在名為昆祀城的廢墟上,一直把她當妹妹呵護的男孩兒在她的無知和漫不經心中,一步步蛻變成綽號“毒狼”的敵人。
她曾有過一個和世界並不怎麼搭調的理想,或者說,是個白日夢般的妄想,就是在險惡的城市廢墟上建立一片“凈土”,讓大家能夠說話時和平地拉拉手,而不是拿着突擊步槍指着對方的鼻子。而這份理想,一直被“毒狼”嗤笑為幼稚,也最終四分五裂在他的手上。
虧她還費力吧唧苦心經營那麼長時間,最後小孩子過家家一樣,那麼輕易就被人給賣了。
想起昆祀城重新墮入強者為虐的糟糕模樣,風靈就心煩不已,彷彿靈魂的某一處還禁錮在遙遠的廢墟上,凄鳴不止。
來這個奇怪的陌生世界已經三年了,以死亡的方式離別那個凄涼的故鄉已經三年了……
“風靈,我知道你醒了。”
風靈好容易醞釀釀出睏倦睡意,就被波妮卡厚顏無恥地湊了過來,一通搖晃給葬送掉。
“明天休學訓示后就是暑假的十八天假期了,你陪我做暑期實踐吧,我也會幫你做暑期實踐作業的。”波妮卡死命晃着捂枕頭閉目裝睡的風靈,帶着幾分央求,哭紅的花痴眼很沒風度地瞟來瞟去,想找到風靈的弱點掀她被子。
不安分的手剛剛捏上風靈被角,就覺得腕間一麻,整個臂膀都泛酸無力掉,波妮卡匆忙抽手,同時幾分賭氣地和身而上,腳下魔武劍氣泛着溫火的顏色,一腳向風靈的床上、準確地說,是向一個床腿踹了上去:打不過你,我踹瘸你的破床,看你還怎麼睡!
找抽的腳剛抬到一半,波妮卡就察覺到風靈的身影已經貼在自己身後,要遭殃的預感襲上腦門時,又很腦殘地得意起來:讓你裝睡不理我,讓你裝,讓你不理我,看你還怎麼睡……
簡練乾淨的聲響標識出不易察覺的異動,幾乎只彈指片刻,宿舍里一個人影就嗖地拍回到房間左手邊的帷帳大床上——那是波妮卡的豪華大床,摔回床上去的,自然是這張床的主人。
風靈帶着幾分夢中的煩亂,沒什麼開口說話的*,扔完人後,兩手揣在懷裏,也不說話,逕自鑽回自己那張標準規格的學生單床上,裹上被子,繼續努力於夜晚睡覺的人類本職工作。
波妮卡的央求也好,取鬧也罷,都被當空氣無視掉了。
剛剛那份把風靈折騰起來的得意瞬間飛散,波妮卡胡亂從床上爬下來,看小說哭紅的眼睛很帶現實感地委屈起來,也很氣憤,指着風靈就嚷嚷:“太不義氣了!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怎麼能這麼不夠意思!明知道我暑期作業找不到搭檔,都不幫我!學校規定必須兩人一組協作完成暑期實踐作業,你不幫我,我的暑期實踐就完不成,就要留級的!”
風靈很慵懶地提了提精神,才磨出一句:“你學的是軍事統御,我學的是方物學和歷史學。你的暑期作業不是軍隊掌訓,就是戰盤推演,勞心勞力的,很累人好不好?我的作業就是四處遊玩兒,研究古迹民俗,悠閑自在。和你一組?我還不如和學御魔的去直接捕獵魔獸來得輕鬆。”
波妮卡扁了扁嘴,冷月光華被擋在窗外大半,卻依然隱約映照出這妮子的無奈和頹喪,以及越來越小女人的哭鼻子前兆。
“可你不能就這樣不管我。我都找不到組隊的人了……”說著波妮卡眼裏就霧氣朦朧,剛剛找風靈麻煩的小脾氣完全溺死在淚腺里。
風靈眉頭跳兩跳,覺得這丫的純屬是想化淚腺為力量,不講道理地掰扯自己入伙,於是裹着涼被坐起身來,十分十分鄙夷地正視着波妮卡的哭喪臉說:“找不到搭檔,就去教務委員會遞求助申請去,他們自然會給你指定暑期實踐的搭檔,你留得哪門子級?”
波妮卡這丫的,也不想想她為什麼找不到組隊的人!
她曾先後兩次造成意外事故,不小心重傷掉兩位前任室友,再加上她上次寒假實踐時差點兒嚇瘋實踐搭檔所造就的惡劣名聲——那根本是她自己作死,卻死命地來抓風靈當救命稻草。
風靈一點兒都不想做這種勞累自己的稻草。
波妮卡淚珠子啪嗒啪嗒掉得更凶了:“指定了搭檔又能怎麼樣?誰不知道我是奧蘭家的大小姐,是神裔家族的後人,指定誰來了也和我玩兒不起來……”
是,誰都和她玩兒不起來,風靈是個極其罕見的特例,你問為什麼?因為,波妮卡欠扁的時候,風靈是學院裏唯一真能把這位奧蘭家的小姐給收拾消停的存在。
大陸之上,家族勢力最最最恐怖的,莫過於四大神裔家族了。奧蘭家就是四大神裔家族之一,偏重武道。
在傳說和考證學裏,四大神裔家族是珂華之神的後裔族人,呃,珂華之神就是三千年前落葬人間、然後十分不可思議地分化出現在十三諸神的那位主,也是莫名其妙留下兒孫在世間的很奇葩的神明。
神明的子孫分化四支,形成四個家族。每個家族的成員,血液里流着非常變態的魔武天賦,是絕對的魔法權貴。
但是,他們那份被驕縱出來的傲氣就不必說了,一看他們鼻孔朝天的走路方式,就沒人能親近起來,而那些懷某種目的想要接近他們的人,也絕對是伴君如伴虎的戰戰兢兢。
這毛病,在波妮卡身上尤其嚴重,特別是在她“無心”掉兩個前任室友后,連那些“懷着某種目的”的人也都很惜命地迅速撤離陣地——你無心就整人個半死,誰知道哪一天會“無心”到誰頭上?
正所謂珍愛生命,遠離波妮卡。如果不是風靈後來插班入學,被扔進這個兩人間的宿舍,波妮卡就是孤魂野鬼般的存在……
不知什麼時候開始,滿屋子都被某個小女人嘴皮子磨得沒了其他活法,這傢伙重複來重複去,就兩句話“和我組隊吧,和我做暑期作業吧”。
“我不和你組隊。”風靈被折騰得受不了,乾脆不客氣地甩給波妮卡一個裹被子繼續睡覺的堅定身影。
吃了閉門羹的波妮卡根本不死心,撲上來繼續蹂躪着風靈身上的小涼被,以及又裹回到小涼被裏的風靈,“風靈,暑期實踐我想去波洛爾山。那是列西卡死掉的地方啊,他太慘了,竟然被可惡的毒狼給咬死了,我要去看看他誓死守護的波洛爾山,能陪我去那種地方的只有你了。”
波、*、波洛爾山……
風靈微微眯起眼,忽然覺得很煩很無力。
她不得不再次支起身,琢磨幾眼乾巴巴等自己表態的波妮卡,忍不住伸手在波妮卡眼前打了個醒魂的響指,那意思就直白一句話:你丫腦殼被淚水泡壞了吧。
“波洛爾山那地方現在就是魔窟!不是你小說里三百年前兩國征戰的關隘要塞!自打兩年前你們東澤國國王下令在波洛爾山屠殺三千夜魔降俘后,那兒方圓數百里就魔魂肆虐,沒一個活物了都,鬼才去那兒!你們奧蘭家身為東澤國首屈一指的權貴,有點兒自覺行不行?”風靈重聲強調,“你們東澤國國王整下的爛攤子,你東澤國轄內的險惡地方,要送命自己去,還非得拖着我去一塊兒玩兒命?”
波妮卡被風靈堵得一時凄惶起來,弄得一副被遺棄了的貓貓狗狗模樣。
風靈頭疼地瞅她一眼,放緩語氣很負責任地提醒這個小女人整件事的重點所在:“你學的是軍事統御,交作業要和領軍將兵掛鈎的,不像御魔和馭靈那種,打幾個魔魂就能交差。波洛爾山只能打魔魂,沒法算進你的暑期實踐里,這麼一來你暑期分才是真拿不到手,就得留級,就得挨你老爸的揍,就……”
波妮卡伸手一頓亂搖,手腕上的魔晶手鏈跟着悉悉索索抖着,在黑暗裏銀輝熠熠,發出低迷清脆的響聲。
“不是這樣,才不是這樣了。難道你沒聽說嗎?傳聞波洛爾山有第四次預言中提到的線索,很多人都跑到那裏去,想進入波洛爾山的城堡,找出個結果。”
波妮卡很厚臉皮,見有可趁之機,馬上自信滿滿跟風靈比劃着自己的計劃,“你想想,如果我研究這些人的戰力價值並作出相應的組織和戰術安排,不就能交實踐作業了嗎?風靈,這可是關係大陸安危的探險啊,如果我們能在那裏找到第四次預言中的線索,那可是一件多麼激動人心的事啊!”
說著說著就手足舞蹈起來,一轉眼已經興奮陶醉得沒人樣兒了,嘴裏完全是波洛爾山這啊哪啊的,那個為守護波洛爾山死掉的列西卡已經一文不值了,明明剛才還傷心欲絕、淚水嘩嘩的呢。
風靈很不以為然地削波妮卡一眼,心頭卻浮上一種莫名的情緒:也是,書中的列西卡本來就是三百多年前的歷史人物,死了的人,還有什麼值錢的?
或許是剛剛做了噩夢的緣故,風靈對死亡的字眼兒敏感起來,竟然被這種莫名其妙的思緒牽出一種戚戚傷感,隱約的回憶浮現,壓抑掉心跳。
曾今的昆祀城上,在殘亂的家園裏,她的家人、也就是那一幫子寄居在老邁德夫婦家的孤兒們,習慣於拉着手在篝火旁悼念死去的同伴,嬉笑着向逝去的家人講這一天的駁雜事,這是他們的樂趣,也是哀傷和追思。
如今,那片廢墟上不起眼的破屋子裏,已經空無一人,只留下一份永遠無法褪去的殘敗和孤寂。
她也好,大鳥也好,老邁德夫婦也好,所有那些曾圍着篝火訴說艱難生活的小夥伴也好,再也、不會有人回去了……
死亡,原來是這樣的空虛和無助。
“去吧去吧,去吧去吧去吧,風靈你和我去吧。”波妮卡拽着風靈胳膊死命地晃啊晃啊晃,短暫浮起的回憶頓時就被搖得七零八碎。
“不去!找個學魔法或學馭靈的去,那種地方,我一個學方物歷史的去送死啊!”風靈斷然拒絕了波妮卡的要求。
就見波妮卡泫然欲泣,還帶着幾分氣憤不平指着自己嚷嚷:“什麼送死,整個年級我就打不你一個,你去了送死?我去了不是更送死嗎?你見我去送死都不肯幫我……嗚嗚~~”
風靈頭疼地看着波妮卡指在自己鼻子上的手指頭,真想給她一把掐斷了去——
“你就不能不去啊!”一聲咆哮,為不安生的瞌睡蟲報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