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欠了好多錢
房間外是一個舉架極高、面積頗大的大堂,目測有二百多平米。
大堂外的兩扇木門,正一覽無餘地敞開着。
鐘意猜得沒有錯,本尊雖是被當做小姐養起來的,但她現在,卻拋頭露面地出現在了嬸娘經營的酒樓里。
她站在大廳中央,看着那兩扇敞開的大門。門外是乾淨的泥土街道,身着古裝的行人三三兩兩地經過。街對面都是店鋪,正對着酒樓的是一家賣茶葉的,門口站着一個婦人,似乎正在往這邊看。
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
鐘意向大門走去,正要關門,一個穿着綢緞衣服的黑胖男子,忽然大喇喇地走了進來。
“小娘子,這麼早就要關門?”黑胖男子毫不客氣地打量鐘意,目光裏帶着幾分不懷好意,“叫你嬸娘出來。”
“死了。”鐘意正視那男人,平靜地說。
這不是一個友善的人,所以不能對他太客氣,不然吃虧的是自己。
這樣想着,鐘意看向那男人的目光,多了幾分銳利。
黑胖男子一愣,咧嘴一笑,“哦哦,瞧我這記性,怎麼忘了今兒晌午,你嬸子已經下了葬了。”他靠近鐘意,要伸手捏她臉蛋:“今兒個怎麼變了性?昨兒還跟你嬸子跪在我腳邊哭着求我開恩呢。”
是來討債的人?
鐘意皺皺眉頭。賬房先生並沒有說嬸娘是怎樣被人哄騙、欠下巨額債務的,也沒有說她們欠了多少錢。不過鐘意知道,她是還不起的,如果能還,嬸娘也不至於氣得噴血而死。
“大爺若是想開恩,我和嬸子求了那麼多久,也不差今兒一天;大爺若是不想開恩,我跪着哭多久也是沒有用的不是?”鐘意後退幾步,避開那隻討厭的咸豬手,依然直視着黑胖男子,目光里毫無畏懼。
黑胖男子又一愣,顯然是從未聽到這樣的言辭,一時竟不知該說些什麼。這丫頭從未如此犀利,眼神竟像能射出小刀一樣,黑胖男子不由得感到後背有點冷。加上這家的嬸娘已經死了,要是再出一條人命,五城兵馬司的人就該盯上他了。
反正主子看好的這家酒樓,他要到手了,至於一個小丫頭,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想到這裏,黑胖男子收了輕浮的臉色,擺出一副公事公辦的面孔,一本正經地對鐘意說:“今兒我來,還是昨兒那事兒,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你嬸子雖死了,這賬卻不能壞。你們酒樓欠我的……”黑胖男子停頓片刻,“連本帶利八千零五十二兩五錢五白銀,今兒就清了吧。”
鐘意吃了一驚,本尊的嬸娘竟然欠了這麼多錢!雖然她不知道身處什麼朝代,但是看房間裏本尊的衣物、街道外的光景,鐘意認為這應該是一個身處封建社會中後期的時代——物質和商業都是很豐富的。
《紅樓夢》裏,黛玉、探春她們這些小姐一個月的零花錢也不過二兩銀子,王夫人給了劉姥姥二十兩,就夠她一家四口做個小買賣,置一塊田地了。這黑胖男子張嘴就是八千兩,趕得上賈府嫁出去一位小姐花的錢了。
鐘意壓住心底的吃驚,穩了穩心神,對黑胖男子說:“欠下這麼多銀兩,總要看看契紙文書才好,我們小戶人家,就是多出一兩,也夠要命的。”
說完這番話,鐘意也不避嫌,直接伸出手,意思是要看合同。
黑胖男子再次驚得愣住了。他一個古人,哪裏見過這樣的女子?尋常未出閣的女孩兒家,就是看他們這些男人一眼,也是要羞得紅了臉、半天不肯說話的。雖說是市井人家不比那高門望族,但像鐘意這樣如此大方的,實在是出乎黑胖男子意料之外。
要知道昨天他來酒樓的時候,這丫頭還只會哭哭啼啼呢。
“若是大爺沒有帶,就明兒再來,有個憑證,也好分說。”鐘意看黑胖男子不說話,又補充一句。
黑胖男子還真沒帶,前幾次他來酒樓討債就沒帶過,因為那掌柜清楚自己欠了多少錢,本金五千兩,十分利,利滾利,到今天滾了多少錢,欠債的比討債的還清楚。
被鐘意這樣一問,黑胖男子只得說:“文書好說,我吩咐人回去拿——”
他剛要說“拿回來你也沒錢還債,還不是要把酒樓給我”,鐘意卻打斷他,說道:“那等大爺拿迴文書再作計較,小女子少陪。”
鐘意說完,也不管黑胖男子,自顧自地四下走動,打量起酒樓格局來。本來她想關門做這件事,現在進來一個陌生男人,門還是開着吧。
黑胖男子張口結舌地站在原地,被鐘意噎得差點一口氣沒上來。他有些惱羞成怒地找張桌子坐下,吩咐鐘意給他上茶。
鐘意卻一邊往二樓走,一邊頭也不回地說:“酒樓這個樣子,別說茶了,茶末子也找不出半兩,大爺還是自便吧。”
黑胖男子氣得當時就想把鐘意從樓梯上拖下來暴打一頓,但他好歹忍住了。他牛二雖然是個討債的,卻有自己的原則,那就是寧看人在眼前死,不動人家一手指。
只是這牛二放了多少年印子錢,還頭一次看到鐘意這樣的。欠下這麼多錢,居然一點也不着急,難道她不擔心,他拿到文書之後,她該怎麼辦?
鐘意當然擔心了,但是她的擔心並不強烈:一來她對這家酒樓並沒有很深厚的感情,大不了就給了那黑胖男子,自己離開京城再做打算;二來她一向是個不做無用功的人,擔心也解決不了任何問題,那就不要擔心,做點她想做的事吧。
她想做的,和剛剛在房間裏做過的一樣,好好打量這家酒樓,掌握自己所處的環境。
酒樓被破壞得很嚴重:牆上原本掛着字畫之類的裝飾,現在空空蕩蕩,只露出一個個淡淡的印子;大堂四處落着的圓柱上,原本刻着些字,可能是一些文人騷客的墨寶,竟然也被挖走了;寬闊的大堂只擺了三張桌子,就算有個牛二坐在那裏,也空曠得凄清;進門右手邊是櫃枱,後邊一排架子,應該是放酒的,如今空空如也;經過櫃枱往裏走兩步,就是通向二樓的木樓梯,第三層斷了,斜吊著一塊木板;二樓只封了半邊,靠着樓梯一字排開幾間包廂,裏邊空空蕩蕩,連個桌椅都沒有;外邊的欄杆也有破爛的,木頭直接掉到一樓大堂,摔得七折八折。
門口還有一塊摔爛了的招牌,上面有“元泰福”三個字,應該是這家酒樓的名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