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瘋狂的石頭（上）
埃德加不知道高飛究竟想幹什麼。
來到寨子旁的小荒山，山腳就有上好的石材，高飛卻是毫不理會，慢慢行向山頂，間或停下來，拿出幾個古里古怪的尺子，對着山頭山腳比劃幾下。
埃德加頂着個大水缸跟在後面，不停地發問：“到底要去哪兒？”“怎麼還不開始？”“別浪費時間了，難道你忘了你的任務么？”……
高飛沒有回答，在半山腰的一條深溝前停下了腳步，又開始拿着尺子對深溝比劃。
“可以開始了是嗎？快告訴我該怎麼做。”埃德加很有些迫不及待。
高飛用腳尖在溝前劃了兩條線，“就在這兒，用附近的碎石把溝填平。當然，不可能整條溝都填滿，以我划的兩條線為標識，只要填這麼寬就行了。”
埃德加放下大水缸，看了看高飛划的線，語氣近乎於抱怨了，“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的任務是把石材弄到寨子裏去，而不是用來填這條溝。”
“我始終記得我的任務，你得相信我。”高飛跨過深溝，繼續走向山頂。
“那你總該告訴我，你究竟在做什麼？我們的時間並不多，而你似乎一點也不着急。”
“耐心點，埃德加。按照平常的方法，我們絕對不可能在天黑前弄到足夠砌十間屋子的石材，所以必須要另闢蹊徑。”
“另闢蹊徑？你是說你要用其他的方法完成任務，是么？”
“沒錯。”
埃德加抓抓頭，還是不清楚高飛的另闢蹊逕到底是怎麼個做法，“你把我弄糊塗了，你的計劃到底是什麼呢？告訴我細節，我才能更好地配合你啊。”
“我只能告訴你，這不僅僅是力氣活，更多的是相當精細的工作。沒辦法跟你說清楚整個過程，那牽涉到一系列複雜的計算。”
“計算？搬石頭也需要計算？”
“那是肯定的，我們做的每件事都需要計算。你現在的任務只有一個。”
“填平這條溝？”
“對，填平它。看來你能很好地配合我的計劃。”
“可我還是不明白……”
“在天黑之前你會明白的。”高飛擺擺手，徑直往山頂行去。
來到山頂，高飛並不覺得有什麼“山高人為峰”的豪情。上山的一側坡度稍緩，另一側則是筆直的懸崖，而這只是一座山寨西面不大的荒山，它甚至沒有名字。在整個維肯山區，這樣的小山隨處可見。並且，高飛不是來看風景的，他有工作要做。
山頂的石頭在經年累月的風雨侵蝕下，表面儘是剝落的斑痕，但內里仍是非常堅硬的花崗岩。在高飛原來的那個世界，就算藉助炸藥和工程機械，要把石材從如此堅硬的岩壁上分割下來也並不是件輕鬆的事情。在這裏，人們常用的方法就是人力，藉助鐵釺和鐵鎚，也只能是這樣。
狂暴族人有極其充沛的體能和巨大的力量，可他們的工具也只是鐵釺和鐵鎚而已，面對地殼運動形成的岩石，他們的效率同樣高不了多少。至於高飛，也許僅僅是將鐵釺敲進去這樣簡單的工作，也會耗費掉他絕大部分的體力，況且，鐵鎚這種工具，並不在他的包裹之內。
高飛檢查了一下包裹里的東西，一卷足夠粗的纜繩、一條不知是什麼野獸皮製成的軟管、一堆形狀各異的三角板和刻度尺、一支細長的炭芯筆、一塊比鞋底還厚的布、三個粗糙的陶土罐子、五條兒臂粗的大鐵釺，以及一段漆黑的不知用途的圓筒。除了繩子、布、罐子和鐵釺，其他東西也許從來就沒在這個世界上出現過。
高飛取出炭芯筆，在稍高稍平的一處地面畫了一個大圈，之後開始用繩子、刻度尺對山頂的石頭做精細的測量。當埃德加填好那條半山腰的溝並爬上山頂時，高飛的測量工作正好結束了。
沒等埃德加歇口氣，高飛便指了指那塊畫了大圈的地面，向他說道：“第二項工作，沿着畫出的圈挖一個大坑。”
“挖坑？你是說在山頂挖坑？”埃德加放下那個大水缸，詫異地望着高飛。
“照我說的做。”
“鐵釺和鐵鎚呢？我可不能用指甲在岩石上挖洞。”
“用不着那些東西。”高飛指了指埃德加帶上來的水缸，“這圈內大多都是剝落的碎石，用水缸當勺子一樣地把它們舀出來。注意別把水缸弄壞了，它還有用處。”
“我想這裏不會有多少碎石。”埃德加咕噥着，用大水缸開始舀那些圈內的石頭，他不知道，這裏之所以看上去頗為平整，全是碎石填充的原因。埃德加舀了幾下沒見到堅硬的底部，這才認真行動起來，不一會兒，一個大坑出現了。
“很好，埃德加，你不但力氣大，工作也很仔細。”高飛在一塊平整的岩石表面寫着複雜的計算式子，時而鼓勵埃德加兩句，其實埃德加的力氣和細心程度在狂暴族人中並不算特別突出。
高飛淺白的恭維讓埃德加能很容易地理解，他有些飄飄然，暫時把心裏的許多疑問拋到了一邊，專心致志清理那個不倫不類的山頂大坑。
嚴格說起來，這個坑更像是幾條怪石柱形成的破圍子，由於高飛在頂面畫了個圈，破圍子的邊緣就不會被清理，緊密的碎石填充進石柱間的空隙，勉強形成了一個碗形的凹陷。
這個凹陷會用來盛放什麼東西么？當埃德加把坑挖得足夠大時，在他心裏又產生了這個疑問。
“可以了，埃德加。現在請你到山下盛一缸膠泥，適當放點水攪拌一下。”高飛的計算還沒有完成，為求精確，一些式子的小數點位數留得足夠長，這耗費了他的大部分時間。
埃德加看了看西沉的太陽，幾乎要暴走了，“你是說要盛一缸膠泥？戰神在上，我們的任務是弄到可以砌十間屋子的石材！”
高飛停下筆，望了望埃德加，“如果你沒有那麼多問題的話，我想我們能更快地完成任務。記住，是那種白色的阻水膠泥。”
“膠泥……石材……”埃德加怎麼也不能把兩者聯繫起來，他覺得自己的腦袋開始膨脹，一些由若干問題組成的泡泡冒了出來，於是他使勁扯了一下自己的頭髮，抬着水缸就奔下了山。
計算式子已經寫滿了岩石表面，高飛換了另一塊石頭，開始繪製複雜的幾何線條。未經打磨的石面當然遠不如紙面那麼平滑，為避免較大的誤差，高飛畫得很慢。直線、曲線、折線，一條條長短不一的線漸漸組成了一條看似紊亂的通道，從石面上方往下延伸開去。
埃德加抬着一缸稠泥上了山頂。一缸泥並不比一缸岩石輕多少，將之從山腳抬上來，多少也花費了埃德加一些力氣。他小心地將缸子放在坑旁，深呼吸了幾下，問道：“現在我該做什麼？”
“我記得你曾經做過泥瓦匠的活兒，是么？以下的工作對你來說也很簡單，用膠泥把坑內的縫隙堵上，再運水上來。”
埃德加總算明白了高飛是想在山頂做一個大水坑，可水坑對完成任務有什麼幫助？他看樣子明白了一點，但其實更加不明白了。
滿腹的疑問讓埃德加接近抓狂的邊緣，他有生以來第一次被無數問號緊緊纏繞着，不到最後一刻永遠不會得到答案。
埃德加的思維是直線式的，他不由自主在莫名的困擾當中越陷越深，他覺得自己在高飛面前就像是剛出世的、對世界一無所知的嬰兒，而高飛只有十四歲，如此倒錯讓他有些氣惱。
再看看高飛在石面上書寫的古怪符號和線條，線條比較直觀，他大致看得出來走向，然而那些符號卻是一個也不認識。漸漸地，坐在地上那瘦小的、神情專註的高飛彷彿變成了站在聖山之巔正在施術的大祭司，這隱約的幻覺又讓他第一次對高飛感到了敬畏。
“你……”埃德加剛吐出一個音節，又立刻把剩下的話咽到了肚子裏，老老實實當起了泥瓦匠。不知為何，他現在不怎麼擔心了，高飛言談舉止間流露出來的淡然比自我吹噓更加可靠，這顯示了強大的自信，在他印象中，只有技藝高超並且閱歷豐富的人才會這樣從容不迫。
“也許他真的有辦法……”埃德加心裏想着，把水缸舉過頭頂，將膠泥依次倒入碎石間的縫隙，再跳下坑去，用缸底和腳板把膠泥抹平。
這種活對埃德加來說確實輕鬆，不多時坑壁變得光滑緊緻了，這個大水坑愈發有了陶碗的模樣。埃德加還想把它弄得更精緻一些，高飛發話了，“非常好，就這樣。以下才是對你體能的真正考驗，先去山下打水，把坑盛滿的話，你可能要來回幾十趟。”
“這沒什麼難的，你看好吧。”埃德加提着水缸爬出坑沿，再舉着水缸在頭頂掄了一圈，三步並做兩步沖向山下，活像一輛剎不住車的推土機。
“的瑟。”高飛笑着搖搖頭，念了一個只有他才明白的詞，繼續最後的繪圖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