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NEW
“很多人覺得好奇,為什麼我好好的外科醫生不做,跑去精神病院,難道是我也神經了嗎,”羅驛推了推眼鏡,笑眯眯地說出今天這場講座的開場白,不出所料,台下一片笑聲。
這是在醫科大學做的一場名為《正常人和精神病人的距離有多遠》的講座,因為羅驛在學校里是客座教授,聽過他的課的學生不少,還有很多和他師出同門的師弟師妹,所以雖然是剛開學,來聽講座的人還是填滿了小禮堂。
站在台上當然不可能看清台下每一個人,羅驛的注意力主要集中在前三排聽眾的反應上,但時不時將視線投遠,目光從左至右地掃過,讓聽眾們每個人都錯覺他能看到自己。這種幾乎可以拉住全場注意力的方式,顯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練就的。
“為什麼大家會產生這個疑問?首先當然是從物質上來做對比,精神科醫生無論在收入還是在榮譽上往往都很難和其他科的醫生相提並論。實話實說,我現在的工資的確是比在外科的時候要低一些。這是什麼原因呢?在座的大家或者是現在,或者是將來,都是要在醫療行業中工作的,所以,那些個正常收入之外的物質利益,我就不提了,反正你們也都明白。”
台下笑聲又起,不過這會兒的笑聲音量比剛才要低得多,更多的人只是露出會意的微笑,或是互相交換個“一切盡在不言中”的眼神。
“就說說正常的收入吧,主要來自財政撥款和病人看病這兩塊。財政撥款只能保證最低的收入水平,主要經濟來源還是要看接收診治病人的數量。但是精神病人能來看病的數量要遠遠少於其他科的病人,住院治療或是長期進行藥物或其他手段治療的,更少。沒有病人,當然也就沒有收益。還有的病人根本就是一窮二白,家屬又不負責任,把人往醫院一扔就跑了——我們院裏就有一個這樣的病人,因為腦外傷導致的精神障礙,在院裏住了十多年了。他唯一的親人是他哥哥,前兩年還按時來交住院費,第三年開始就找不着人了。那能怎麼辦?我們是能把病人往大街上一扔不管了,還是交給公安局啊?像這樣的病人,醫院就完全是在賠錢。”
羅驛攤了攤手,這種情況倒不止安定醫院會發生,綜合醫院裏也會有家屬遺棄病人的事,遇到這種事院方都愁得不得了。
“而安定醫院本身呢,往往又被建立在遠離城市中心的位置,有的偏遠得連本地人都找不到。這些醫院經常是很多年都在虧損,更別提有餘款用來進行設備的更新和醫院建築的修繕。所以,我們不難看到,很多安定醫院甚至還在用五十年代建起來的病房,條件可想而知。當精神科醫生壓力大啊,不光是收入的問題,精神上的壓力也特別大。有的精神病人是有暴力行為的,一個不小心醫生就會受傷,甚至還有發生過醫生被病人殺害的事情。面對這類病人,普通人都得繞着走了,可精神科醫生卻得迎難而上。還有一種危險是來自病人家屬,有的家屬脾氣比較急,總覺得病人要是短時間內不見起色,就是醫生沒有盡到責任。可是精神類疾病,在世界範圍來說,治癒率都很低,它不是割盲腸,一刀劃下去,一個禮拜都能拆線了。有可能治上兩年三年才達到可以出院監護生活的程度,也有可能終身不能恢復到正常人的水平。家屬一着急,罵醫生幾句算輕的,動手揍醫生的也不少見。”
羅驛說著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笑道:“我的鼻子就被患者在發作的時候給打斷過,現在還有點歪,害得我英俊度都下降了不少啊。”
台下又是一片笑聲。角落裏,墨北面無表情地望着台上風度翩翩的羅驛,指甲無意識地摳着手指。
當初成立一級安保公司的時候,夏多就說過,他要培訓出一部分人手用來監視羅驛。現在的確有人員負責這項工作,同期兩組人輪流監視,每三個月為一期——花費大量的人力和財力就為了監視一個精神科醫生,而且基本上還是個不知哪年哪月才會結束的長期投入,除了對墨北深信不疑的夏多,恐怕再沒有第二個人肯這麼做了。
這幾天墨潔去了學校,馬上就要開始軍訓;孫麗華忙着工作,再惦記着要跟兒子修復關係也只能等到晚上下班之後,還得是在沒有工作應酬的情況下;夏多一去了外公家就沒了音訊,這麼一來最閑的人就是墨北。
從監視的人那裏得知羅驛有個講座,墨北對着鏡子中的自己好一番暗示建立信心,這才混進了聽眾中。從被動地碰到羅驛,到主動地面對,這一番心理交戰之艱巨非墨北本人是無法體會的。
羅驛又講了幾個精神科醫生壓力大的原因,又把話題拉回最初的那個疑問:“既然當精神科醫生有着這樣那樣的壓力,為什麼我還是選擇放下手術刀,拿起《夢的解析》呢?對我來說,有一個理由就足矣——人類的精神世界實在是太神秘、太有趣、太不可捉摸了!舉個我們身邊的例子,大家都見過愛打麻將的人吧?你們中間有些可能自己就是麻將高手。有的人一打起麻將來,幾個小時不離桌都是常見的,還有的可能是幾十個小時都能耗在牌桌上,連覺都不要睡了。有的人天天都要打麻將,一天不打就像沒吃飯似的,心裏發慌。對我來說,人類的精神世界就是這一桌麻將,魅力無窮啊,而且牌一洗就又是新的一局,變化也是無窮。吸引力太大啦!”
墨北微微冷笑,羅驛何止是着迷於研究把精神病治療成正常人,他更着迷於研究如何把正常人給變成精神病。羅驛自己說過,他發現治好一個精神病可能很難,但要想把一個人的精神世界給摧毀,讓他變成精神病,那可就太簡單了。
人類的精神世界是如此脆弱,一次失戀就能製造出個精神分裂,幾個身邊人的歧視就能製造出個抑鬱症……
羅驛還喜歡玩一種遊戲,就是影響一些人的心理,讓他們在不知不覺中就成為自己死心塌地的追隨者,對他的指示如奉聖旨綸音,比如秦當勉、劉正揚就都是這種人。
墨北覺得,如果羅驛想成立邪教,那大概會比奧姆真理教、曼森家族之類的還要可怕。
在墨北剛和羅驛認識的時候,羅驛獲得了他非同一般的信任,那時候羅驛在墨北眼中有很多優點。
首先,他博學,以知識的豐富和智力的超凡贏得了墨北的尊敬。要知道墨北自己就很聰明,看書幾乎是過目不忘,要不然也不會在重返校園后僅僅花了一年多時間就考上大學,能在這方面令他折服的人必然是非常優秀的。而這個優點,即使是在明了羅驛本質之後,墨北也依然客觀地認可。
其次,他極富同情心,當然這點就完全是羅驛故意向墨北展示出的假象。當時羅驛告訴墨北,自己明白他是沒有精神病的,但是因為種種原因不能馬上讓他出院,所以讓墨北配合自己先假裝一段時間病人。而且他會趁着這段時間,用幫助治療的名義和孫麗華多見面,好勸說她理解同性戀不是病,讓她主動提出接墨北回家。羅驛讓墨北相信了他的話,並把醫院裏其他的醫生、護士都當成了假想敵,給墨北製造了一個孤立無援的假相。
墨北那時只有二十一歲,對羅驛充滿了信任和依賴,甚至隱隱約約地想過,如果父親仍然在世,會不會就是羅驛這樣。
沒過多久,羅驛讓墨北裝成有暴力和自殘行為,然後將墨北送進了重症精神病人的監控區,並且讓他住了單人病房。可笑的是,當時墨北還以為他是想過段時間后就裝作治好了一個重病患者,來給他的履歷增加點榮譽呢;而住單人病房是為了讓墨北和其他重病患者隔離開,是為了墨北的安全着想。
但是,很快魔鬼就露出了獠牙,羅驛親手打破了他苦心建立起來的信任,他覺得對墨北的了解已經足夠,是時候進行下一步了。
後來的那幾年,墨北被打破、被重建、再被打破,掙扎、抵抗、還擊,忍受、哀求、自殘,一次又一次被拉進絕望的深淵,一次又一次爬出來,到最後只有一個念頭在支持着他——他要羅驛死在他前面!
這個念頭有多堅定?至少,它讓墨北撐到了羅驛死去,撐到了出院。但在出院之後,自殺的念頭卻成了揮之不去的詛咒,好幾次墨北和死神相距只有一線。似乎是有這樣一個暗示:羅驛已經死了,所以你可以不用再撐下去了,死了就解脫了。
墨北打了個寒顫,思緒從往事中拉回來,他聽到主持人正在笑着說:“羅教授的演講就到這裏了,接下來就是大家最期待的時間——可以向羅教授提問了!那麼有問題的同學請舉手……”
墨北高高地舉起了左手。
作者有話要說:流感很嚴重,大家要注意身體!
謝謝各位的地雷——
輓歌米糰子止息。13070125142487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