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NEW
羅驛看了墨北一會兒,低聲說,“我為什麼要幫你呢,”
墨北很認真地說,“我付錢。”
羅驛差點氣樂了,隨即又納悶起來。他剛才腦子裏轉過許多個念頭,他從孫麗華那裏知道了不少事,也知道這母子倆關係不太好,所以猜測墨北可能是要讓自己幫忙緩和母子關係。可現在聽墨北的口氣,又不太像。
墨北又補充了一句,“不知道精神科醫生出診費是多少,嗯,這個不好算,還是按顧問的價格來吧。”
羅驛忙說,“你這是想哪兒去了,提錢就疏遠了。”
“親兄弟明算帳,老話說得還是有道理的。更何況……”墨北頓了頓,羅驛明白他省略的話是指其實他倆關係並不北近。
“我請你幫忙是要佔用你不少時間的,可以當作是一份兼職,既然是工作,那付錢也是應該的。我想以羅醫生的境界,應該不會覺得我提錢是不尊重吧?”
羅驛笑道:“當然不會。不過,聽你說得這麼鄭重,我倒緊張了。不知道你到底是想讓我幫什麼忙,說出來也讓我看看時間上是否能配合。”
他是真猜不出來墨北要幹什麼,話不敢說滿。
“我想寫本關於精神科醫生與病人的小說,取材於前年在雲邊發生的連環殺人案,那個病人叫鄭東,醫生叫秦當勉。”
羅驛眼皮跳了跳,嘆息道:“原來是那件案子……小秦是我的同門師弟,真沒想到他會遭到這種意外,太可惜了!”
墨北看着羅驛那沉痛的神色,心裏冷笑,羅驛不僅是個好醫生,還是個好演員。無論他想表露出什麼情緒,都讓人覺得非常可信,若非如此,當年墨北又怎麼會被他騙得團團轉。
“我看過你的小說,寫得非常好,讓人一拿起來就放不下。我看你在小說里也有運用到很多精神學科的理論,怎麼還……”
“我只是從書里看來些理論,怎麼能比得上專業人士呢?如果羅醫生方便的話,在我回雲邊之前這幾天,我們每天談兩個小時?”
天知道,墨北說最後那句話的時候連呼吸都屏住了,心裏懦弱地哀求着:快說不行,快拒絕我!如果羅驛不同意,那麼就不是他不努力,而是客觀不允許,他就可以心安理得地繼續當一隻駝鳥。
羅驛沉吟着。
墨北很自然地將左手背到身手,用力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地刻進掌心,疼痛讓他冷靜下來,在心裏揮出一記重拳,將那個懦弱的自己打飛。
“好吧,這幾天的時間我還是安排得出來的。誠實地說,我很高興能有這個機會和我最欣賞的作家交往。”羅驛說著向墨北伸出右手。
墨北盯着他那隻骨節分明手指修長的手掌看了半晌,沒有和他握手,而是很無厘頭地讚歎了一句:“你的手真漂亮,不愧是外科醫生的手啊。”
羅驛笑了笑,把右手翻來覆去地看了一會兒,說:“可惜已經很久不握手術刀了。”
兩個人約好了時間和地點,便就此告別。墨北一直到確定自己已經走出了羅驛的視線,才很失儀地在馬路牙子上坐了下來——他腿都軟了。
恐懼其實是很私人的事,外人很難體會得到墨北面對羅驛時的感覺,更無法得知墨北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氣才能做出這個決定。
在重生之初,墨北故意忽略了羅驛的存在,他想這一世自己已經有了準備,不會再被送進精神病院,當然也就不會再遇上羅驛。那麼放棄前世的仇恨,遺忘掉這個夢魘,好好地過自己的日子,這才是最好的選擇。
可是命運偏偏如此捉弄人,因緣巧合,墨北發現自己和羅驛之間竟然是千絲萬縷,躲都躲不開。在鄭東案的時候,墨北很想借這個機會將幕後黑手羅驛給送進監獄,但是他找不到證據能讓警方關注羅驛。這種無能為力的感覺讓墨北似乎又回到了當年,眼睜睜地看着羅驛一點一點地侵蝕掉自己的生命之火,卻找不到可以阻止他的辦法。
雖然墨北身邊有龔小柏、龔小楠這樣的大混子,他們手下也並不缺少敢殺人的狠人,如果墨北使些手段,他可以花錢買羅驛的命,最不濟也能讓羅驛下半生殘疾。但是這麼做肯定是不能跟龔小柏撕擄開關係的,要知道,連龔小柏想打死蚱蜢手下的時候墨北都會攔住,不希望小姨夫沾上人命,他又怎麼會為了自己而讓龔小柏陷入到這種境地呢?更何況,殺人說來容易,真要做了,墨北覺得自己的靈魂都會墮入無間地獄的。
不能讓羅驛坐牢,又不能殺了他,墨北還有什麼辦法擺脫這個惡夢呢?
沒辦法,真的沒辦法。
墨北只能盡量讓羅驛減少與孫麗華的聯繫,把他的注意力拉到自己這邊來。除此之外,他還想通過這種接觸尋找羅驛的破綻。但是,能做到幾分,墨北心裏也沒數。
從醫科大學出來后,墨北也沒有興緻再去別的地方了,直接打了個車回家。司機把車停的很不是地方,墨北心情鬱郁,下車的時候也沒留意,結果一開車門人差點掉進馬葫蘆里。幸好那個馬葫蘆的蓋子只掀開了一半,墨北反應又比較快,只有一隻腳踏了進去,絆了個跟頭。
但是那個勁很寸,墨北趴在地上半天沒爬起來,司機見狀一腳踩下油門,跑了。
還是過路的幾個中學生把墨北給扶起來了,墨北兩隻手和手肘都磕破了皮,但最嚴重的還是踏進馬葫蘆里的那隻腳,腳踝被別了一下,疼得走不了路。
那幾個中學生都是同班的,有男有女,很仗義地讓其中一個比較壯的男生背着墨北,其他人在兩旁幫忙扶着,把墨北給送回了家。
正巧孫麗華在家,見狀嚇了一跳,又感謝這些中學生,要給他們寫感謝信送到學校去。結果這幾個孩子嘻嘻哈哈地留下一句:“就叫我們紅領巾吧!”就跑了。
孫麗華被這些孩子弄得很是好笑,回頭看看坐在沙發上形容可憐卻面無表情的兒子,忍不住嘆了口氣,趕緊去找出藥水、紗布,蹲在沙發前給兒子處理傷口。
想想好像過去就是這樣,這孩子無論是受了傷還是生了病,從來不訴苦不撒嬌。有時候一粗心就真以為他沒事,關心的也就少了,總是過後才知道,可那時候再心疼又有什麼用呢?這孩子,性子就是這麼獨,要是用迷信的說法,恐怕就是“父母緣淺”。
孫麗華一邊給墨北塗藥水,一邊習慣性地數落他不小心。墨北沉默地聽着,可是才說了幾句,孫麗華自己就停了下來,低着頭默默地給墨北包紮。
手上的傷都處理完了,孫麗華又開始處理墨北膝蓋上磕壞的地方,墨北終於覺得不對勁了,猶豫了一下,問:“媽,怎麼了?”
孫麗華沒抬頭,說:“什麼怎麼了?”
“你怎麼不說話了?”
“有什麼可說的。說了你又不會聽。”
直到全部傷口都處理完,母子倆都沒再說話。最後,孫麗華檢查了一下墨北受傷的腳踝,說:“這個得去醫院檢查一下,別傷了筋傷了骨頭。”
孫麗華又打車帶墨北去了醫院,拍了片子骨頭沒事,孫麗華這才放下心來。開完葯把墨北送回家,孫麗華就又回公司上班了。墨北這才想起來都沒有問過她這個時間為什麼會回家,好像她在家就是為了幫他處理傷口一樣,有種因果倒置的錯位感。
一個人帶着滿身藥水味坐在沙發上,墨北望着孫麗華蹲着給他包紮時的位置發了半天呆。孫麗華愛美,對自身形像很重視,現在她燙着時髦的捲髮,而且還染了色,但是剛才墨北還是從她的髮絲中看到了星點白色。
一恍惚,墨北又想起當年自己被送入安定醫院之前,那時候母親的白髮和她的憔悴一樣遮掩不住,惹得繼父頻頻對墨北憎惡地瞪視。自打進了醫院墨北就再沒見過母親,這種被遺棄的感覺加重了他的抑鬱。現在冷靜地想想,也許並不是母親沒來看過他,而是被羅驛從中阻撓了。
自己是得到了莫大的運氣,回到小時候重新來過,可是,曾經的那個千瘡百孔的自己死後,世界是被一起清零重置,還是在繼續?前世活過的世界,和現在生活的世界,是成為了兩個平行的空間,還是一個取代了另一個?
如果,那個世界的生活仍在延續,那麼,在自己死後,母親有沒有傷心難過?她的白髮是否又多添了幾根,臉上的皺紋是否又深了幾分?她的晚年幸福嗎?她會不會再因為想起這個不聽話的兒子而流淚?
那個世界的母親,這個世界的母親……
“北北你怎麼了?”夏多擔心地問,抬手拭去墨北臉上的淚水,又心疼地檢查他身上的傷。
墨北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已是滿臉的淚,胸口還壓抑得難受,他眨了眨眼睛,被淚水打濕的睫毛猶若重雲,忽扇得夏多也跟着難過起來。
夏多坐到墨北身邊,把他摟進懷裏,說:“有什麼事我都跟你一起擔著呢,別難過了。”
墨北把臉埋到夏多肩頭…………用他的衣服蹭乾淨了臉,很沒情趣地問:“你怎麼進來的?”
“……”夏多都無語了,“門沒鎖,我就進來了,結果就看見你……北北!”
墨北被他的叫聲嚇了一跳,夏多生氣地說:“你又受傷了!”
“啊……”墨北眨眨眼睛,很無辜地說,“都是司機的錯,害我差點掉馬葫蘆里。”
所以,這是意外啊意外!他也不想再受傷的!
夏多念叨:“保鏢,必須配起來!走哪兒跟哪兒,必須不錯眼珠兒地盯着你!鐵鏈子,必須配起來!拴我跟前,走哪兒帶哪兒,必須一步不離!”
墨北在他唇角輕輕一吻,說:“我想你了。”
夏多的神色立刻柔和下來,溫柔地回吻,“我也想你了,辦完事就趕緊回來了,一分鐘都不想多耽擱。”說完深深地嘆了口氣,憂鬱地說:“咱倆在一起這麼些年了,感情這麼好,從來不吵架,總還是像剛談戀愛似的難捨難離。我好擔心啊。”
墨北莫名其妙,“擔心什麼?”
“都說天妒良緣,還有情深不壽,我真擔心我們愛得這麼深會招來老天的嫉妒……”夏多十分惆悵。
墨北回了他八個字:“庸人自擾!杞人憂天!”
夏多一副心都碎了的表情,用手捧着胸口,哀嘆:“沒關係,北北,如果上天真的嫉妒我們的愛情,那就讓我一個人來承擔厄運吧!向我開炮!啊——”
被炮彈轟殺的夏英雄倒在了地上,吃力地抱住墨北的腿,把頭枕在他的膝上,氣若遊絲地交待後事:“等我犧牲了,你不要太難過,你一定要快快樂樂的,我喜歡看你的笑臉。你不要太思念我,不過也不要把我忘了,想個一年兩年就差不多了,你要再找一個愛你的人。不過不要拿我當標準,不然你永遠也找不到了。等你老了,要壽終正寢了,要記住,把你身邊那傢伙扔一邊不要理,因為我會來接你,你還是我的!”
墨北笑了起來,壓抑在胸口的鬱氣盡散,夏多永遠都有辦法治癒他。“我是你的。你也是我的。”墨北說。
夏多仰起臉來看着他,重複道:“我是你的。你也是我的。”
唇與唇溫柔相觸,像是蓋下了一個永不毀諾的誓言之章。
作者有話要說:終於回家了!
看到路上、原野里白白的積雪真有種“這才是家啊”的感覺。
好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