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茶園經營
又過得幾天,便到了崔淵宴請之日。他從未辦過什麼宴飲文會,也只想多邀幾人論一論書畫而已——合則聚,不合則散,全憑心念,自由自在。小鄭氏、李十三娘本欲替他安排一番,他卻既不願置成笙歌樂舞的酒宴,也不想做成附庸風雅的詩賦會。王玫得知后,便讓僕從在湖畔八角亭里設了十幾席,又將他們想賞評的書畫全都掛在柳樹底下,準備好上等的筆墨紙硯。至於酒水、茶水、鮮果、點心之類,隨取隨用。
真定長公主與鄭夫人也是頭一遭聽聞崔淵宴請友人,便禁不住好奇,立在高處遠遠眺望。依稀可見八角亭邊諸人或坐或立,或賞書評畫,或提筆便寫,或煮酒斟酒,或煎茶飲茶,倒也有幾分各得其樂的意思。
“瞧他們都自在得很,真真合了四郎的性情。”真定長公主道。
“我也一直以為,所謂文會便是爭着搶着寫些詩賦,個個都恨不得立即成名。想不到也有這般平和的時候。”鄭夫人接道,“隨性一些,也沒什麼不好。”
“九郎(李治)也很有興緻,沒有多少人圍着他,他亦可隨意而動,做些想做之事。”真定長公主隨口又吩咐道,“雖然旁邊沒有人服侍,卻也不可怠慢了。”
“阿家放心罷,九娘挑了好些機靈人呢。”李十三娘笑道,輕輕地推了推王玫。王玫便含笑解釋道:“他們也不需做什麼事,只要隨時將缺少的物事補上便是了。”這些風雅之士的聚會,便如同書畫沙龍一般隨性。煮酒、煎茶、磨墨、賞評書畫亦都是雅事,仆婢在一旁侍奉,反倒容易壞了他們的興緻。
“逢迎應酬到底無趣。咱們也很該只請些同道中人,隔三差五地樂一樂才好。”真定長公主又道,“若是尋不到合適的客人,自家設宴也便是了。你們也都去想些新鮮主意,別天天只陪我們兩個老嫗悶着。”
李十三娘聽了,立即摟住她的臂膀,嗔道:“怕是阿家與世母嫌棄我們沒趣,不懂得綵衣娛親罷!”
小鄭氏接道:“須得趕緊將兒郎們都喚回來,好好地給阿家、叔母舞一場。光是起舞仍不夠,琵琶也得彈起來,羯鼓敲起來,吹吹打打才熱鬧呢。”
清平郡主湊趣道:“可惜兒什麼都不會,不然眼下就能娛一娛親了。”
王玫也道:“咱們妯娌幾個怕是哄不得阿家、叔母歡喜了。正該將孩兒們都叫過來才是。只要見着他們,哪裏還有不歡喜的?”將近午時,崔簡、崔會、王旼也該放學了。崔蕙娘、崔芝娘雖然也各有課業,偶爾鬆快鬆快卻亦是無妨。
鄭夫人將崔英娘摟進懷中,綳不住笑道:“且看阿實、五郎和王小二郎跳舞罷。他們可得從小好好練習,可不能像兄長們那般笨拙,壞了咱們崔家的名聲。”
“阿嫂說得是。”真定長公主也來了興緻,“不知十二郎跳得如何?師生幾個一起跳,也算是邊教邊學了。”
“十二郎恐怕正滿心想着四郎的文會呢。”王玫道,“不如改日再讓他跳?今日咱們只管看孩兒們的。”
眾人便商量起來。這個說讓崔蕙娘、崔芝娘奏樂,崔簡、崔會、王旼跳舞;那個說讓小郎君們、小娘子們輪流跳才好;另一個說輪流跳還不如一起跳呢。只要想到那時兩相對比的畫面,幾位長輩便都忍俊不禁。
這時候,有僕婢前來稟報,說是遣去山南道襄州、歸州(湖北)一帶購置茶園的那位管事趕回來了。真定長公主望向王玫,道:“茶園之事,不是已經盡數交給九娘了?往後只讓他跟着九娘做事便是了。若九娘缺人,儘管命他調用。府裏頭從來都不缺少能做事的奴婢。”
鄭夫人微微頷首:“畢竟誰都不曾經營過茶園,還須得九娘費心了。不過,也很不必思慮太多,只是幾座茶園而已。便是單供我們自家茶飲,也已經足夠了。”
“能得叔母與阿家全心全意支持,兒怎敢不盡心儘力?阿家這般說,便是不信兒的本事了。”王玫頑笑道,引得真定長公主與鄭夫人暢懷笑了起來。她便又正色道:“兒也明白,只需儘力而為,便問心無愧。兒且去問問那管事,再回來侍奉阿家、叔母。”說罷,她便暫時告退,又命人將那管事帶到李十三娘日常理事之處說話。
在等待的時日裏,她但凡有空便會細細想着茶飲之事。如今也已經想得愈發清楚了,光是需要做的事情,便足足列了好幾張細白麻紙。飲茶之風若想由小道漸漸做成大道,一樁樁事都必不可少。不過,即使已經渾身上下都蓄滿了力量,只待躍躍欲試,茶園卻是一切的根本。若無合適的茶園,後續之事都只能淪為空想。
真定長公主給的管事,自然是十分精幹可靠的。其人年紀約四十來歲,看似憨直,實則精明。他早便見過王玫數次,也得了公主府大管事的囑託,舉止十分恭謹,甫一入內便行禮拜見:“衛八見過王娘子。”
“不必多禮,起來罷。”王玫難掩笑意,“原以為還需過些時日才能接到好消息,卻不曾想衛管事行事如此利落。”衛八對茶有幾分了解,才領了這個差使。不過,襄州、歸州畢竟離長安不算近,來回將近兩個月便將茶園之事辦利索了,也確實很不容易。
“不敢,只是儘力而已。”衛八回道。
“襄州、歸州附近,可有開闢茶園之風?衛管事買的茶園,是舊茶園,還是山林?攏共買了多少?”王玫不緊不慢地問道。
“襄州茶園不多,歸州更多些。”衛八答道,“但那些茶園都不大,沒什麼出息,主人也不甚在意。某在這些茶園中走了一遭,發現好些個都荒廢了,便將那些茶園買了下來,又購置了附近好幾個山頭,將茶園連成了一片。”
王玫十分滿意。這才剛開始,她並不想分散人力物力。如今連成了一片,內部分一分,暫且都交給衛八,也好管束經營。待以後各家都□□出懂茶的小管事,再分管各家茶園事務也不遲。“那些茶園為什麼荒廢了?可是茶苗與別家不同?”
“茶苗倒是並無不同,不過是家事而已。荒廢的那幾個茶園都是一戶商人所有。因長輩信佛,便開闢茶園給寺廟布施茶餅。最近長輩去了,晚輩不願再往茶園中貼補錢財,便索性放置不管了。茶園畢竟都是山地,也不能改種糧食,他們巴不得我都買下,也好換些錢財。”
王玫心中暗道:沒有人願意買茶,自然便沒有人願意種茶,有需求才有供給。如今長安城中尚未形成飲茶之風,推廣茶亦是十分緊迫之事。不過,倒也不必太着急,雖然一年四季都可採茶,但畢竟連自家都尚未能供應得上呢。“茶園中可留了懂種茶、採茶、制茶之人?”
種茶、採茶、制茶都應在茶園中完成,若無精通此道的茶農,她想研究的炒茶之法也不可能變成現實。大興善寺的比丘們曾言,茶餅都是蒸制而成,與她所知的炒制完全不同。蒸制或許適合煎茶,炒制適合泡茶,兩種制茶法她都不願意放棄。畢竟,從製藥而言,炮製藥材的方法不同,藥性便全然不同。蒸制與炒製得來的茶的藥性有何差異,還須觀主一一嘗試過才能確定。
“都連着茶園一起留了下來,他們都是佃農,失了田地。”衛八道,“如今正讓他們在山頭上種滿茶樹。某過去的時候很巧,曾親眼見過他們制茶。果然如同王娘子所言,他們都用蒸製法。先蒸軟,后烘乾,再揉制、晒乾,而後壓成茶餅狀。”
王玫微微點頭:“今夏採茶之後,可令他們試試炒茶。炒茶用鐵鍋,且不必壓製成茶餅,散裝在盒子中便是了。不拘做得好與不好,到時候快馬送到京中來,讓我嘗一嘗味道。”她對炒茶工藝知之甚少,也不懂要制出絕品名茶需要注意什麼。但她相信,只要願意不斷嘗試,經驗豐富的茶農們一定能創出驚喜。“不論是蒸制或是炒制,只要他們做出好茶,便可得重賞。”
衛八自是滿口答應了,頓了頓,又道:“王娘子,這茶園畢竟是幾家產業,單給某管着,是否合適?且如今只分了幾個山頭而已,籬笆圍牆都不曾砌起來。”
“都是自家人的產業,砌什麼圍牆籬笆?也方便你帶着人來回查看。”王玫淺淺一笑,“先將這幾個山頭圍起來,免得旁人誤闖了。幾家的產業都交給你管着,只因信得過你。不過,自然不能一直如此,免不得要讓你多帶些‘徒弟’,將他們□□一番。待他們都能獨當一面,再徹底分割各家茶園事務不遲。”
衛八仔細一想,確實也只能如此了,便又道:“茶園一年四季都可產茶,所出之茶供應公主府、崔府、王府綽綽有餘。不知王娘子還有何打算?”
“不急。若有上等好茶,還須進獻宮中呢。”王玫回道,“頭兩年,光是送禮待客便足夠了。待過些日子,世族高門都飲茶了,便在東西兩市開茶鋪售茶葉、茶餅,開茶樓傳煎茶、泡茶之法。”有宮中聖人、晉王、晉陽公主、衡山公主示範,又有崔府、公主府待客,崔淵在文人士子當中推廣——她相信,飲茶之風定會迅速興起。不論是為了風雅,或是為了養生,茶在哪一個平行世界中都是中華的傳統文化。
“王娘子心有成算,某聽命便是。”衛八徹底服氣了,又獻上他帶回來的新茶,“這是茶園產的新茶餅,攏共有上千之數。某帶回了一百餘枚,剩下的稍後再運回長安。”
王玫接過來,打開木盒細細一看,新茶餅比舊茶餅顏色更鮮嫩些,香氣也更濃郁幾分。想來除了普洱茶那種后發酵的茶葉,不論是哪種茶葉,都不宜保存太久。不過,說起來,普洱茶也很有意思,若能制出來,大概藥性又有不同。紅茶、綠茶、黃茶、黑茶、烏龍茶、白茶,不同的茶有不同的效用。單方飲用便已經能滿足不同的養生需求了,何況再用復方?到了那時候,不論她與觀主如何苦思冥想,肯定也比不得天下人飲茶時的新嘗試與新發現。
“給大興善寺、青光觀各送十枚。待剩下的茶餅送來,再給兩處寺觀分別送五十枚。往後每季得了新茶,都比照六十枚送過去。”
“是。”
“茶園諸事,便有賴衛管事照應了。”王玫又道,吩咐丹娘給衛八賞錢。衛八此行的作為已經超過了她的要求,她也不會吝嗇,直接賞給了他一萬錢。得了賞錢,衛八眼中雖有喜意,神色卻並無太大的變化,行禮退下了。
王玫又分了幾枚新茶餅,命人給崔淵送去:“讓四郎試試新茶的滋味。”家中煎茶、泡茶技藝最高的便是他了,也只有他能試得出茶葉的好壞。且正好他在待客,讓這些客人都嘗一嘗也好。而後,她又裝了二十枚茶餅,給真定長公主、鄭夫人送過去嘗嘗鮮。其餘茶餅便由各房分了,也暫時不必入庫。
買得好茶園,種得好茶苗,採得好生茶,製得好茶葉,泡得好茶湯。不必着急,她還有很多時間,一件一件事做下來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