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訂契
?經了朱家那一場鬧,紅珠這才安心地預備起鋪子的事來。李二舅那頭更是心都熱了,不時念叨着鋪子該如何如何。鍾氏看他這般,不由得背地裏取笑了一場,只道老實人也有得意的時候。
因年關將近,城裏市集卻是不歇,鍾氏舍不下那早點攤子,便依舊每日早早令李二舅起來忙着。紅珠想着那新鋪這兩日就要搬空,接下來收拾佈置起來還有忙的時候,私心想要一勸。可見着他們夫妻倆雖是辛勞,只臉上卻有喜色,情知是因着日子有了奔頭更想要勤快做活攢錢呢。紅珠回頭一想,她自個還不是如此,左右也就這兩日了,辛苦些也罷了,便終究沒開口去說。
李二舅與牙行說定了,年二十一那日到鋪子裏簽訂契約。既是定下了,李二舅鍾氏便找李氏紅珠一同商量,好定下這食鋪的章程。這頭一條,就是兩家合夥的細節。
李二舅道:“先前說是兩家合夥,主要是想着兩家合力的意思,只是既是生意,到底要先說清。”
李氏不懂說話,紅珠便笑着開口了,“二舅,二舅娘,得蒙你們照顧,我們母子心裏都高興得很。眼下實話說開了,我們程家如今這麼個景況,若是大宗的錢銀實在是拿不出來,二舅也說了要兩家合力,我們就厚着臉皮湊個熱鬧罷了。前兒我娘開了箱子,最後只湊出來十兩銀子,只怕二舅嫌棄……”
這合夥自家該占幾成、該出多少銀子的事,紅珠心裏早就細細設想過了。一則他們程家如今實在沒錢,就是硬沖大頭也不能夠。二則即便紅珠對開食鋪的事再有把握,這生意上頭的事還是說不準的,若真把家中壓箱銀子全搜羅了來湊份子,萬一出個什麼變故,往後他們日子還如何過?
而李氏自個也是個膽小的,答應紅珠開鋪子之後,不時還要念叨兩下。因而紅珠跟她商量過後,最後也只拿出十兩銀子,再多就不能夠了。
“倒也難為你們了,十兩也不少了。”李二舅聽完,點了點頭。他在這城南做了七八年的生意了,家當雖不大,但也積攢了一些,到底比紅珠他們要好。他想了想又皺眉,說:“若是難辦,你們這份子……”
他還未說完,鍾氏卻笑道:“行了行了,有安娘這十兩銀子,鋪子的事不用愁了。”
紅珠曉得李二舅的意思,左右不過是想說若他們湊不上現錢就先欠着,該給他們多少幾成還是幾成。可紅珠卻很有些前世的念頭,這鋪子要是一開始就賬目不明的,往後還不知有多少的事呢。一想紅珠便說:“二舅,你在這生意上頭熟絡,我跟娘是不懂的。咱們這鋪子開出來,最後這十兩銀子這能算多少份子就多少吧。”
李氏也是這麼個說法。
李二舅也就正色道:“左右也是那麼些開銷,明兒就將賬簿子立起來,一項一項記着便是。”
這項說定了,又商量了一番鋪面的整治佈置,余者還有些該改換的該添置的,一項一項千頭萬緒,一時也說不清,眼下只是定了個大抵模樣。
第二日早早收了攤子,兩家人請來中人簽契,到鋪子裏一看,裏頭早坐了個身形略胖的中年人,看着很是精明老練的。一旁那牙行來的中人便笑着說是趙家的方管事,今兒是代替主家來料理這鋪子事宜的。
紅珠見那方管事說話也和氣,仗着自家年紀小,口舌伶俐地跟他搭話,不一時就熟悉了,她道:“方伯伯,這天寒地凍的,本該是我們往你那兒去的,卻勞動你出來,真過意不去。”
方管事見她生的嬌俏,又言語帶笑,也高興笑道:“小姑娘這話不對,我又不是什麼貴人,還提什麼勞動不勞動的,不過是替主家辦事跑腿罷了。若論起來,也是我有這份體面能來簽個字,早知足了。”
一旁鍾氏笑道:“方管事這是過謙了,誰不知從趙家出來的管事們個個能耐,不是貴人也差不離了。”
紅珠像是想起什麼,道:“不知伯伯是趙家那一房,我家姑姑也是嫁到趙家,卻是七房的。”
方管事眉頭一挑,生了些興趣,“哦,是七房的良二爺么?”
“是,方伯伯果真敏銳。”紅珠笑,她自知她那姑父趙良不是什麼人物,沒成想她稍一提,立時就叫人明白了。
“這般說還是親家了。我家主是宜山先生,這鋪子卻是我家二夫人的私產。”
紅珠訝然了片刻,原來這鋪子當真是趙家嫡系的。方管事說的這宜山先生趙頤,正是趙家長房家主,也是趙氏族長。這宜山先生才學過人,書畫一絕,是滿朝數得上的大師。那一年會試上,宜山先生比他的堂弟,如今朝中的趙尚書趙漣名次還強些,只他無心做官,便回通安守着宗廟。
幾十年下來,長房留在通安,繁衍生息、讀書行善,而趙家最為得勢聞名的卻成了三房趙尚書趙竣一家。約莫這七八年間,便是老通安人也有那不知根底的以為京城那趙尚書才是趙家嫡長。就連李氏這麼個向來不問外物的,一聽人說姓趙也是先記起趙尚書。
宜山先生如今六七十歲,生有兩子,只是比及趙宜山文名傳揚,這兩子便有些不成器了。紅珠也聽聞過,如今趙家長房大老爺身子不好,有十餘年不出門了,而二老爺才學也平平,身上只得了個秀才功名,再無寸進。方管事所言的鋪子的主人想來就是二老爺的夫人了。
紅珠大約明白了底細,那頭鍾氏立時便笑道:“二夫人是宜山先生兒媳,想來也是那知書識禮的大家閨秀,我們租了這鋪子還能沾點夫人的貴氣。”
方管事一聽便笑了。
紅珠卻是忍不住面上一紅,這話她懂得,卻是不及鍾氏將這恭維話說得這般自然討好,又把自個放得如此卑弱。她只又問及:“不知往後是不是方伯伯理事?”
方管事便應道:“不錯。”
再問細了,便得知如今這趙家長房的庶務都是二老爺管着,而方管事正正是趙二老爺手裏得用的,被分派了來理着城南這一片,若論起來,紅珠他們要租的這家鋪子也不過是方管事順手替二夫人看顧的罷了。若無變故,紅珠他們三年五年的都能安安心心地租這鋪子做生意。
“看來得托賴方管事照應了。”鍾氏一笑,對着人越發熱情起來。
幾樣細節處說清,那契書就定下了。李二舅又隨中人一道去縣衙門去上印花,再轉回時,便又請了木藝漆藝工人來整治店面,匆匆定下了佈置的章程,又去西市買材料,如此忙個不停。李氏留在店裏看顧,也做些打掃收拾的事,鍾氏和紅珠就出外去添置桌椅櫃枱、瓢盆鍋碗等物。
不過兩日,李氏就嘆道:“這開一間鋪子好生不易,那錢銀是流水似的花出去,幸而這店面也不大,不然就我們這點家底可打不住耗。”
紅珠便笑着勸她:“娘,這錢銀只要用在得當處,該花的就得花,往後店裏生意好了,不多時也就掙回來了。”
這些紅珠都是早有預料的,這鋪子的押金租金、找中人的傭金、到衙門簽訂契書的印花費用、收拾鋪子的人工材料,還有添置的傢具餐具等等,如今種種算下來,再省也省不了多少。如今那賬簿子由鍾氏記着,每花銷一項就記在上頭,跟紅珠自個設想的倒也相差無幾。
店鋪慢慢兒收拾起來了,李二舅也算清了大概的花銷,便又找了李氏商量,只道:“往後這食鋪開了,我就厚着臉皮當這個店主了……”
李氏忙道:“應當的應當的,這事也只能二哥擔待着。”
李二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鍾氏便出來說道:“這大面上嘛,前頭店面跟後邊廚房的事都是你二哥管着,實則要是忙起來,他約莫也就是個掌廚的。而紅珠心思巧、活計多,手藝也不差,算個大廚。你嫂子我呢,擱前邊招呼下客人,託大也叫一聲掌柜的。我跟你二哥的意思,暫時我們三人就算店裏的大工計工錢,而安娘家裏店裏走動,算個小工……以後每月除了租金材料等,先付了咱們的工錢再算盈虧,若有的賺頭,那盈利就兩家七三分成。”
李氏聽完想了想,又回頭看了看一旁的紅珠,紅珠笑着點了點頭,她便答應了,“行,就這麼著。”
李氏雖出身商賈之家,但不過是在閨房裏聽到那麼一句半句的話罷了,對這生意買賣的事是不熟的。她只知李二舅不會騙她,聽着他說算作三成份子,也不多想。而紅珠卻比李氏精細些,她心裏有一本帳,曉得這三成是李二舅大方實在,讓了他們母子一些。
因着大約莫也是這麼個數,所以紅珠心裏雖感激,那拒絕的話真真是說不出口。而李家這麼讓了些,她也不該心安理得就認了。當下只笑說:“二舅跟二舅娘果真是我們貴人了!那感謝的空話我也不多說了,我只記着恩情便是。往後店裏有什麼活計就喊我,我是不怕辛苦的。”
鍾氏好生看了看她,卻笑道:“這話我可聽着了,真要忙起來,你可別喊累,獨個偷懶去了!”
紅珠笑着連連搖頭,卻撅着嘴道:“倒給二舅娘說穿了我心思……”
一說眾人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