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流雲婉月

006 流雲婉月

當今天下,北有驍勇善戰的彌月國,南有神秘莫測的墨羽國,斕瓴國位居中間江南一帶,東臨通海,屬魚米之鄉,最是富饒。

墨羽國前身是十來個部落,各自為政,直至百年前澹臺家族將其一統。該國瀕臨兩大海域,通海和蘭海,海上島嶼眾多,多栽植奇異花卉。

與墨羽國不同的是,彌月國建國歷史悠久,且疆域遼闊,多沙漠草原。北接黑玉海,常年冰封。在那裏,不論男女騎射箭術一絕,故而彌月**事實力最為強大,也最為斕瓴國所忌憚。

彌月國使臣來至金陵城下,僅一輛馬車和兩名騎行隨從。

可是誰也沒想到,彌月國使臣竟會是煊王景璽!

洛繆瑩坐在高台上,目光越過舞伶翻飛的水袖。

濃密而狹長的眉微微向上揚起,面龐如刀刻般稜角分明,英挺的鼻樑,薄厚適中的唇瓣微抿,一襲寬大的黑色大氅更襯得他身姿偉岸,氣質冷硬。

這就是那個手掌彌月國五十萬兵權的鎮國王爺!那個五年來能讓彌月國巋然不動,屹立北方,也能抖一抖腳就撼動整個彌月國根基的男人!

他是彌月臣民心中神一樣的存在。傳聞他師承桑央谷不老仙人伯熹,不但文韜武略,還精通奇門遁甲之術,佈局設陣無人能破,饒是洛繆瑩這般深宮女子也深有耳聞。

這時,他突然轉過頭來。洛繆瑩冷不丁撞上那雙黑如點墨的眼睛,心驀地一顫。

那雙眸子如盤旋在北方高空的蒼鷹一般銳利,只一眼便叫人心悸。

洛繆瑩垂眸,穩穩心神,再看過去時,那人正與祁詺承執杯對飲。她趕緊貼上祁詺承,為他殷勤倒酒,巧笑倩兮。

景璽執杯遙敬:“本王此番來訪,是代父皇祝賀皇上除相之喜,願我彌月與斕瓴兩國能永久交好。”

“彌月王的心意朕心領了。前些年靖相為一己之私舉兵進犯彌月,朕這裏以酒致歉。”祁詺承飲盡一杯后,說道,“朕已命人為收拾出一間宮殿,若缺了什麼,煊王儘管提便是。”

“好。”景璽也不客氣,“本王久居北方,想着這次來好好領略一番江南的風土人情,怕是要叨擾一段時日了。”

“無妨,只要煊王盡興就好。等過些日子雪化了,春暖花開,朕再設宴瓊林院,邀煊王一同賞花。”

“多謝。”他頷首謝恩,語氣平淡。

祁詺承點了下頭,轉而對底下臣子說道,“今晚眾位愛卿也都無需拘束,盡興就好。”

群臣恭聲道“是”,提杯互敬,氛圍相較之前稍稍熱烈了些,卻始終無一人敢與煊王敬酒。

景璽不以為意,目光轉到水榭中央長袖飄飄的妖嬈舞伶上,舉杯淺飲。像是感覺到什麼,他側目看去,那個美貌非凡的男子正含笑看他,溫文爾雅。見那人舉杯,他也大方回敬。

——皇後娘娘駕到!

一聲拉長的尖細喊聲傳來,滿堂笙歌盡,水袖歇,舞伶退至兩側。

眾人紛紛停杯,洛繆瑩看了眼身邊男人瞬間隱去笑意的面龐,勾起唇角,高傲地看向緩步而來的靖辭雪。

景璽不經意看過去,只見那人妝容精緻,頭髮高高盤起,十二支鳳釵在琉璃燈下熠熠生輝。一襲金色華服迤邐拖地,裙擺的金絲鳳凰栩栩如生,隨她步履移動輕輕搖晃,展翅欲飛。而她雙眼直視前方,在婢女的扶持下步調緩而沉穩,高貴卻疏離。

“喲,皇嫂可真是姍姍來遲呀!煊王殿下,您眼前這位便是前權相愛女,我斕瓴國第一美人呢!”說話那人與座上君王面容七分相似,而氣質完全不同,眼神輕浮傲慢,正是祁詺承的三弟,祁詺川。

幾位肱骨老臣聞言,微微皺起眉頭,神色嚴肅地瞪了他一眼,他才悻悻地閉口不言。

靖辭雪停步站定。

“本王略有耳聞。”景璽提杯敬祁詺川,眼睛轉向那張美麗卻淡漠的面容。

素珊往前一小步,屈膝行禮:“今晚是皇上宴請彌月使臣的大日子,娘娘貴為一國之後,又豈敢怠慢貴客。只是適才娘娘途徑梅園,梅香繚繞,一時心醉,是以逗留了片刻。”

眾人才看到她手中赫然握着一支白梅。

可是,途徑梅園?梅園明明與金蘭水榭在兩個相反方向!

祁詺川剛要開口,離他最近的亓官懿忙拉住他,搖頭,示意他“不可造次”。

素珊的言下之意,大臣們多半是聽出來了。此次國宴乃洛貴妃一手操辦,各宮各府請帖也是由她下發,皇後會去往梅園方向,想來是洛貴妃故意為之。

祁詺承看了洛繆瑩一眼,洛繆瑩沒料到素珊會當眾拆穿她,有些心虛,好在煊王初來乍到,不知道梅園。

素珊繼續道:“煊王殿下初來我斕瓴國,娘娘貴為帝后,心想備一份禮物以表心意。只是殿下出身高貴,氣質非凡,一般俗品必定入不了殿下法眼,而奇珍異寶想必殿下也不大稀罕。然,白梅傲骨錚錚,若以它相贈倒也不辱沒了煊王殿下的風采。”

她一眼便落在了煊王身上,走過去,雙手恭敬地遞上白梅。

“薄禮相贈,願斕瓴彌月再無戰火,百年無憂。”

“多謝。”景璽接過白梅,眼睛卻看向靖辭雪。

素珊回到靖辭雪身後,祁詺承才懶懶開口:“皇後果然有心。賜座!”

靖辭雪向他微微折腰。素珊扶她在皇座邊上的一個空位坐下。

洛繆瑩佔着皇后的位置,殷勤伺候,恨不得整個人都貼到祁詺承身上,餘光掠到靖辭雪坐在她本該坐的位置上,眉眼處儘是得意。

絲竹聲再起,喧鬧如初。

席間,祁詺承不許洛繆瑩懷胎期間喝酒,洛繆瑩扯着他衣袖撒嬌,一張俏臉泫然欲泣,惹人憐愛。祁詺承心一軟,低聲吩咐侍從取來溫醇的果子酒,只許她稍稍沾一點。洛繆瑩破涕為笑,他點着她鼻尖笑罵她饞嘴。

兩人坐在高位,離眾人較遠,無人聽得到他們談話,即便有人無意看到,也只會被君王與妃子的恩愛場面所感動。

唯獨離得近的靖辭雪聽得真切,而她坐在那裏,安靜到不真切。素珊偷偷握住她那雙冰涼的手,如同捧着她冰冷的心。

“煊王殿下,不知本宮的安排可還合殿下心意?”幾闕舞蹈下來,洛繆瑩見煊王看得入神,故而笑問。

“佳肴可口,美酒醇香,甚合本王心意。尤其是貴國女子舞姿曼妙,與彌月國的大相逕庭,倒叫本王看得入神了!多謝貴妃娘娘用心安排。”景璽說道。

洛繆瑩掩面輕笑:“殿下無須客氣。想來這北方女子堅強不屈,南方女子柔弱似水,算是各有千秋吧。不知殿下喜歡哪類女子?”

見所有人都看向自己,她知是自己唐突了貴客,忙改口道:“本宮並無它意,只是好奇。好奇而已……”

“本王欣賞舞技好的女子。”景璽不以為意,隨口而答。

“這樣啊!斕瓴國善舞的名門閨秀倒是不少,若煊王殿下能在此地遇見心儀的女子,那真是緣分匪淺呢!”她頓了頓,“不過說起斕瓴舞技,殿下有所不知,皇後娘娘的生母柳蘇禾當屬斕瓴國第一人。想當年醉月樓里驚鴻一舞,奪人心魂,流雲婉月舞名揚天下,就連前權相靖行光也為之傾倒。只可惜紅顏薄命,好在皇後娘娘盡得其母真傳,本宮入宮前有幸瞧得一回,那身姿真可謂翩若流雲,矯若游龍。”

“哦?是嗎?”景璽問道。

“本宮又豈會撒謊?”洛繆瑩計上心來,忙對祁詺承道,“皇上,不如就由皇後為煊王殿下獻舞一曲,也好叫臣妾等人一飽眼福。”

“好!就依洛貴妃。”祁詺承淡淡應允。

洛繆瑩當即笑盈盈地指使素珊去伺候皇后更衣。

靖辭雪正起身,聽到有人說:“皇上,臣以為不可!”

“有何不可?”洛繆瑩立即嬌聲喝道,“亓官大人,皇上已經應允,您是要皇上金口玉言出爾反爾么?”

“臣……”目光掠過那張素白的臉,亓官懿心有不忍,想要堅持卻在祁詺承冷漠的眼神斥責下想起密室談話,無奈道:“臣不敢。”

他重新落座,卻見素凈臉頰浮起微微笑意,如曇花一現。

就連一直保持靜觀姿態的景璽也為之一愣。

換裝室里,舞伶們正在興緻濃濃地談論煊王殿下英姿迷人,十幾個人你一言我一語,熱鬧不已。突然,嬉笑聲戛然而止,不大的屋子裏跪倒一片。

“皇後娘娘鳳安!”她們異口同聲,私下卻好奇得很。

高貴如皇后竟來到了這裏!

素珊將一干人等清出去,親自為靖辭雪換裝,心中憤然。哼!什麼入宮前瞧得一回?小姐人都不在相府,洛繆瑩是活見鬼了吧!

靖辭雪拉過她,拍了拍她手背,含笑搖頭,示意她不要生氣。

每次看着小姐煙灰色的眼眸,她都覺得無盡的悲傷在胸口涌動。

這次也是。

“小姐。”她輕聲喚道,“我三天前夢見師傅了。他老人家說要帶我離開這裏,還說三日後我的命運既定,就再也無法更改。可是小姐不走,我也不走,即便前面是萬丈深淵,素珊也要陪小姐一起走下去。”

靖辭雪笑了,她用力地抱緊素珊。

那笑容,是苦澀,是心疼,也是感動。

有一種情,比親情重比愛情深,它承載着幾千個夜晚的陪伴和信任。不是每個人都有幸遇到這份情,靖辭雪卻遇到了。

然而,靖辭雪無法告訴素珊,三天前她做了同樣的夢,夢裏師傅對她說了同樣的話。可她不願離去。她的命運早在出生那一刻或在遇見祁詺承那一天就註定了,再也無法更改。

直至多年以後,塵埃落定時,素珊再次回想起這個夜晚,她恍然明白小姐不是順從命運,而是用情太深,畫地為牢。

水榭外,清冷的月光照在皚皚白雪上,悄然無聲。而水榭里琉璃煥彩,美輪美奐。百來人的水榭廳堂,誰也沒有開口說話,目光全落在那彷彿踏月而來的翩然少女身上。

那一襲單薄紗裙白若皓雪,輕似幻夢,五彩琉璃燈火照映下來,艷麗斑斕。腕間長綾拋擲而出,弧度如天邊彎月,緩緩落下。落地瞬間,她閉上雙眼。

一串輕靈流暢的笛音飄揚而出,素珊手執一支碧玉長笛從黑暗中走出來。

小姐,素珊陪你——這是她的承諾,也是她的誓言。

舞起,靖辭雪赤足點地,裙裾輕快地跳躍顫動,露出左腳晚上精巧別緻的小鈴鐺。長綾舞過,絲絲帶風。

祁詺承怔怔地看着水榭中央,那分明是輕快靈動的身姿,而他彷彿看到雪夜裏獨自跳舞的那個女子,在漫天雪花里拚命旋轉。

而在景璽眼裏,世界彷彿瞬間黯淡,天地間唯獨看得到眼前翩然欲飛的迤邐身姿,再無其他。若說先前對洛貴妃的言辭多半是恭維,那此刻,他是真的入了神。

原來,世間真有那麼一個女子,單是身影便讓人覺得驚心動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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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門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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