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老來女
康熙十八年,秋。
烏喇那拉府上的女主人,覺羅氏在坐了足足七十五天的月子后,終於可以出門見風了。只是雖說是出了月子,覺羅氏也沒有應酬訪客。
那是被燥的。
就是過去快一年多了,覺羅氏每每想起依然覺得丟人。
這會,她正坐在正房的堂屋裏同自己的陪嫁丫鬟後來嫁給府里的管事做了管事嬤嬤的王氏說話。
“想想就燥得慌,兒子都娶了媳婦,最小的孫子都入學了,我這偏還……”覺羅氏年過四十,十四歲嫁給費揚古,到如今已經是三十一年了。長子星輝的兒子都已經十二歲了,兩個庶子也早就分別娶妻生子。
這烏喇那拉家,也算的上是三代同堂,只等着長孫娶親,抱了曾孫。可去年中秋,一家人聚在一起的時候,覺羅氏被查出有孕。
這一下子,是激起了千層浪。
要知道費揚古已經是年過半百,覺羅氏更加是老蚌生珠。嫁入烏喇那拉府這些年,生了二子一女,活下來的只有長子一人。
對於能再有一個孩子,覺羅氏雖是歡喜卻也覺得難堪。索性把府里的管家事情丟給了長子媳婦,自己則閉門養胎。
一為躲羞,二來到底年事已高,就怕有個不周妥的時候。
“太太可別再說這些話,姑娘的耳朵可靈着呢。”王嬤嬤坐了半張的腳踏,說話的時候朝帘子后看了一眼。
覺羅氏笑着說道:“可不是,從我這肚子裏出來的,如今不過兩個月大,我這做額娘的卻不敢拿了她隨便哄。”雖說不是個兒子,生下來的時候是個姑娘。覺羅氏依然覺得高興,更別說女兒乖,不哭不鬧,好伺候。
“姑娘這是聰明。”
覺羅氏呵呵笑着,哪個做額娘不喜歡自己的兒女好,何況從懷胎開始,就沒怎麼讓她受罪,也幸虧如此,不然她這年紀也不知道能不能撐得下來。
費揚古統共有三個兒子,長子星輝娶了馬佳氏,生了個孫子富賚,因長相肖似祖父,很得費揚古和覺羅氏的喜歡。
覺羅氏正式出了月子,身為長媳的馬佳氏就領着兩個弟媳婦來正院請安,順帶也來看看完全能做了她孫女的小姑子。比起兩個庶子媳婦,馬佳氏作為覺羅氏親兒媳,在婆母坐月子期間,也是時常進出正院。
這時間久了,同小姑子的接觸的機會就多了。
說起來烏喇那拉府是真正的陽盛陰衰,不是沒有姑娘出生,只是星輝這一代活下來的,沒有早夭的是一個也沒有。就是馬佳氏也曾有個女兒,但不到兩歲的時候就沒了。故而對剛出生的小姑子,她這心裏也是稀罕得緊。
兩個弟媳婦一個是陳氏,一個則是白佳氏。陳氏的娘家是個漢人官員,有一陣子朝中流行滿漢聯姻,費揚古就給次子富昌找了個在戶部做郎中的岳家。至於白佳氏則是富存自己看上的,覺羅氏不插手庶子的婚姻,費揚古打聽了白佳氏的情況覺得還湊合,就讓人去下聘娶了回來。
馬佳氏領着弟媳婦拜見過覺羅氏,照例彙報了府中的情況,這才笑着說道:“媳婦來的時候,富賚想跟過來,都是個轉年就能娶媳婦的人,還一副眼巴巴的饞樣,可是樂壞了我。”
“大嫂可別說,小姑子的模樣實在是生得好,瞅見的人誰不心裏喜歡。”白佳氏出生蒙古比起陳氏在覺羅氏面前是自在許多,時不時能插上句話。
陳氏說話的聲音細細的:“兒媳婦看着小姑子心裏也是高興。”
帘子後面正被這三個嫂子誇獎的嬰兒打了個哈欠,時而閉着眼睛裝睡,時而側頭聽着外頭的動靜,還得小心地別讓一旁守着的丫鬟發現。
來了兩個月了,通過小心觀察,她總算是明白自己身處什麼朝代,至少據說是自家額娘的覺羅氏說話半滿半漢,有時候還來幾句複雜的蒙古話。
她鐵定是穿越了!
只是宛宜有些不明白,她是明確地感受到自己在胎中的時候就有了記憶,就算她穿越了,就算她語言造詣再高,沒道理一來就直接聽懂了完全沒有接觸過的滿語,更別說還有一門蒙古語。
這個世界太玄幻了。
難道真如某些科學家所說的高齡生子,那些孩子個頂個的聰慧。
只是就算如此,她腦海里那股不屬於自己的記憶,又是哪裏來的。宛宜,對了她叫烏喇那拉宛宜。
若是那股記憶沒錯的話,這副身軀的主人長大后是要嫁給雍正帝。而她就是那個被人稱道賢惠恭敬的四福晉,孝敬憲皇后。
可在宛宜看來,這女人活得實在是悲哀。
得了賢名又怎麼樣,到頭來還不是什麼都沒有,辛辛苦苦苦熬個幾十年,兒子早早地沒了,自己做了幾年的皇後接着嗝屁了。丈夫的別的女人正正經經地享了大半輩子的皇後福,別人的兒子當了皇帝,自己的兒子是啥都沒有,等到新君繼位為了收買人心,才加贈了一個親王位。
腦子一陣抽疼,又來了。宛宜閉上眼睛,這靈魂的記憶並不太全,為了能融合到一起,這兩個多月有時候是昏迷了過去,而不是睡着。幸而照看的奶嬤嬤只以為嬰兒貪睡的緣故,她就怕被扯到神鬼怪論。
到底年紀太小,身為嬰兒的宛宜很快就覺得累了。迷迷糊糊的時候,還能聽到外頭刻意壓低了的說話聲。
“這幾天,府里的幾口井水少了一大半,日常用水還是盡夠的,但旁的用處,還需要去買水吃。”馬佳氏有些憂心忡忡,眼看着井水水面一日比一日下降,這種情況還不只鄰近幾處,就是別的地方也有這樣的情況。
陳氏也道:“媳婦娘家那邊也是說了這個情況。”
覺羅氏聽得直蹙眉,問了三媳婦,白佳氏也說了同樣的情況。“可別出了什麼事情才好。”這年紀大了,就容易亂想。
這個毛病,覺羅氏自己清楚。從生下小女兒宛宜后,情況更加嚴重。她這是擔心自己年齡大,哪一天就蹬了腳沒了,看不到女兒嫁人。
“讓人多多注意,這陣子警醒一些。”覺羅氏想了想,還是壓低了聲音說道:“朝堂上也是有議論這種情況,就怕是……”天災**。
馬佳氏眼皮子一跳,心裏跟着一顫。
離開正院后,就去叫來兒子富賚商量。費揚古是步兵統領,負責京城治安。若是果真如婆婆所說的,她可是要好好準備準備。只可惜丈夫星輝身上有了差事,不然也多個人商量。
馬佳氏讓人儲備了用水糧食,提心弔膽地過了幾天,井水並未下降,這才稍稍放了心。又過了幾日,烏喇那拉氏的男人們齊齊沐休在家。
“這天氣不錯,抱着小妹去園子走走?”星輝有了時間就帶着妻兒來了正院,名為給父母請安,實則也是眼饞粉嫩嫩跟個肉圓子的妹妹。
女兒好啊,小棉襖,貼心地很,不像兒子,臭烘烘地。
“去去。”費揚古揮開長子,自己抱着女兒不放。
宛宜被費揚古抱在懷裏扭來扭去,實在是抱得不舒服,聽說可以去園子,眼睛一亮,啊啊啊地叫了起來,小手時不時地往外指。
她實在是受夠了每天吃了睡,睡了拉,生活圍繞着吃喝拉撒睡的日子。一睜眼,就是同樣的屋子,最多是從暖閣移到堂屋亦或是覺羅氏的房裏。
“要不,就去園子轉轉。”費揚古想着自己也好一陣子沒有正經休息了,乾脆帶着女兒逛園子去。
費揚古要去,覺羅氏不放心女兒,自然一起。星輝是提議的人,富賚更是手痒痒想從祖父手裏抱走自己的姑爸爸,哭笑不得地馬佳氏想着今日府里的事情已經處理得差不多,乾脆自己也鬆快鬆快。
這公婆兄嫂都去了,二房和三房也聞風而來。
烏喇那拉一家子才剛走到園子,意外突然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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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費揚古史載中長子就是叫星輝,或許有人會奇怪為何孫子輩的富賚和叔叔富昌、富春的名字那麼像。實在是因為名字就是這樣,清朝入關后,大概清初期,沒有漢人要按字排輩的習俗。就是愛新覺羅家族,也只是在康熙帝的兒子開始往下排。另外還有一個是關於稱呼,其實真正應該叫額捏,只是想來大家不習慣,我就繼續沿用大眾用語。不然四福金,額捏什麼的,你們不習慣,我也不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