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攤牌(二)

第6章 攤牌(二)

我掙扎着醒來的時候,屋子裏光線昏暗,燭影搖曳,顯然,已經到了晚間時分。

一個人坐在我床頭,我眼皮重的很,影影綽綽看不清楚,只是依稀辨出,那似乎是一個女子。

“淺薇?”我半閉着眼,試探着叫了一聲。

那人起身,向我說道:“公主此番倒沒有做噩夢。”

這聲音聽起來甚是熟悉。我朦朦朧朧中突然有不妙的預感。

旁邊淺薇的聲音響起:“崔尚宮,公主醒了。請崔尚宮暫避片刻,奴婢好伺候公主梳洗更衣。”

我聽了這話,原本尚存的朦朧的睡意早就全醒了,冷汗直往外面冒。

我猛地睜大了眼睛,見崔尚宮身穿一身普普通通的宮裝,頭挽着一個尚宮制式的髮髻,就那麼站在我床前,儀容姿勢竟挑不出半點差錯來。然而最普通的宮裝,穿在她身上,也似生出了幾分别致的顏色,最沉悶的髮髻,梳在她頭頂,也似有了几絲靈動的風韻。

這就是本公主先前曾對紀嬤嬤言道的,本宮現下最不願意麵對的人。

崔尚宮閨名崔卓清,是清河崔家的長房嫡女出身,也就是崔伯言的親姑姑。崔伯言尚在襁褓之中,雙親便已亡故,那時,崔卓清已屆婚嫁之齡,正是好女百家求的時候,然而她卻揚言終生不嫁,自行梳起髮髻,躲在崔家在城南郊區的別院之中,不肯輕易見人。

本公主一向囂張跋扈慣了,清河崔家那群人,自恃門第高貴,本公主卻從未放在眼裏,尚在和崔伯言最恩愛的時候,都敢當著他的面給崔家人臉色看。因此,本公主之所以忌憚崔卓清,自然不是因為她是崔伯言的親姑姑,而是因為崔卓清本人。

哪怕在正史中,崔卓清也是被史官蓋章認定的著名才女,從古到今的女子之中,只有寥寥不超過五個人,有她這份殊榮。

至於在野史中,她更是被大書特書的存在。

先是她的出身,說是崔氏主母在生她的時候,曾遇仙人寄夢,預言說腹中胎兒未來必定稱量天下文豪;

繼而是她的經歷,野史說昭靈皇帝垂涎崔卓清才名,欲納之為妃終不可得,崔卓清自梳,揚言終身不嫁,卻因此引得崔家和昭靈皇帝離心離德,成為大熙朝覆滅的原因之一;

而後是她的歸宿,野史中說她立誓不嫁的唯一原因是她慧眼識英才,不顧年齡輩分的差異,愛上了未來的大周文宗皇帝陳文昊,在陳文昊娶了琅琊王氏之後仍不死心,偷偷摸摸和有婦之夫往來了很久,最後被獲准納入後宮之時,挺着七八個月的大肚子,懷中還抱着一個一歲大的嬰兒。而她肚子裏的胎兒,就是未來的一時風雲人物,在奪嫡中不幸敗北的燕王。

當然,本公主不願得罪她的原因,自然不是她被仙人預言稱量天下文豪、抑或情迷昭靈皇帝、或者嫁給陳文昊這些神異香艷之事,而是史書中所載的她對於女子參政的態度。

和陳文昊的結髮妻子、史書上著名的賢后王皇后不同,崔卓清一向是積極參政議政的,陳文昊招撫四夷、打壓豪門世族之時,崔卓清更是很出了幾分力。她甚至公開揚言對她兒媳婦們說,當年陳文昊打天下時候,她就偷偷女扮男裝藏在軍中,但凡陳文昊有什麼為難事,也都要找她商議。這般落落大方、理直氣壯的態度,和公然宣稱女子無才便是德、後宮不得干政議政、親筆撰寫了女兒經的王皇后形成鮮明的對比。

所以儘管在歷史上,王皇后才是最後的勝利者,流芳百世,成為史學家蓋章的賢后;而崔卓清這等才女則淪為跳樑小丑一般的陪襯,本公主還是本能地討厭前者,卻對後者隱隱保留一份敬意。

記得本公主在未見到她之前,還曾經為陳文昊的重口味和不挑食感嘆過。本宮在前世就精通大熙朝正史、野史,早算過一筆賬,崔卓清至少大陳文昊十二歲以上,又只有才名,並不以麗色聞名,想來樣貌也有限。怎麼這等人,竟然會比野史中大熙的第一美人蕭夕月更加得陳文昊寵愛,甚至若不是群臣反對得厲害,依照陳文昊自己的想法,她就會在賢后王皇后死後登上后位,扶植燕王登基了。這不是真愛是什麼?

然而,在見到崔卓清本人之後,本公主才曉得,先前我竟徹徹底底的錯了:原來這世間真的有人、她的風華氣質能夠超越年齡的存在而存在,崔卓清麗名不顯的最可能的原因是她的才名太過出眾,才名掩蓋了麗名;又或者,是王皇后的兒子替母親嫉妒崔卓清美色,特意在登基掌權之後篡改了所有史書。

猶記得本宮五歲那年,尚深得昭靈皇帝寵愛。深受寵信的本公主蹦蹦跳跳,被昭靈皇帝拉着手走在通往城南崔家別院的路上。昭靈皇帝鄭重其事地問本宮,若是為我尋一位母親,本宮要不要。本宮為討好昭靈皇帝,揣摩聖心,自然是甜甜應了。實則心中卻膈應得不行。就在這種幾乎難以自制的膈應中,本宮見到了崔卓清,如驚鴻一瞥,被結結實實地驚艷了一把,從此便把她排為僅此於我母親楊皇后美麗的女人。

當然,該使的心計還是要使的。夕月公主殼子雖然只有五歲,裏面可是住了一個決意不惜代價復仇、步步籌謀的靈魂。因此在本公主看似童言無忌的設計之下,崔卓清儘管嚴詞拒絕了昭靈皇帝的納妃之請,也自梳起婦人髮髻,立誓不嫁成功,但卻沒能在城南別院繼續住下去。她成為大熙朝皇宮中唯一不屬於昭靈皇帝女人的女官,官居從四品,尚在尚宮局眾尚宮之上,專司草詔擬旨、品評天下文士文章這些尊崇風雅之事。

自然,對於一向有雄心抱負的崔卓清來說,這種安排是她內心所無力抗拒的。而她入宮的那一年,陳文昊才三歲大,還是什麼事都不懂的奶娃娃。本公主就這樣機智地杜絕了崔卓清愛上陳文昊的可能,給未來的自己消除了一個無論如何也不能算小的障礙。

崔卓清入宮之後,除了草詔擬旨、品評天下文士文章之外,其實還有一個差使,就是當上了眾皇子公主的老師。雖然本公主在文字方面向來沒什麼天賦,實則是她最不堪教化的學生,然而也正因為此,對她的敬畏又深了一層。

除此之外,本公主其實還欠了崔卓清一個人情:本公主和崔伯言的婚事正是因為崔卓清的一力主張,才能成功徵得崔家的同意的。

說來頗有些慚愧,本公主從小到大,桃花一直不斷,因此閨譽也差的離譜。

原本在甘露寺窺見崔伯言時,得知他便是我計劃中的目標之一,本想一改往日行徑,走一走若即若離、高貴冷艷的貴女路線的。然而那夜的月色太美,崔伯言的目光又太過溫柔,本公主的情話說得太溜,竟然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自己被自己所心理暗示,於是不知道怎麼搞的,糊裏糊塗就把他給睡了。

然後,如何善後便成了大難題。原來本公主也知道本宮這般行徑,恐不能討好清河崔家高門大族那幫把眼睛長在頭頂的人,所以也就沒想着能嫁給崔伯言,只是希望長久保持這種超友誼的關係。然而一直以來對本宮百依百順的崔伯言卻顯示了他迂腐強硬的一面,非說要為本公主負責,非要娶本宮過門不可。

昭靈皇帝在那個時候已經被陳家威脅得隱隱有些透不過氣來了,原本都對本公主死心了的他一看到被招惹的崔伯言是崔家的長房長孫,立馬動了心思,費盡心機拉攏,厚着臉皮硬要把本公主往崔家塞。崔家呢,自恃是第一世家,處處講究規矩,本公主的行事自然不中他們意。

於是崔家和皇家扯皮自不必說,在爭吵中,本宮的臉面被他們抖得基本上不剩下什麼了。後來一直鬧到崔伯言在崔家祠堂前往自己手臂上連扎了三刀,失血過多當場昏死過去,本公主才覺察到事態的嚴重性:若是崔伯言不小心死了,崔家必然恨皇家甚深,說不定立馬會和陳家聯手,胡亂找個什麼理由逼宮,將陳皇后所出的太子奉上皇位。那個時候本公主舉步維艱可想而知。

所以本公主當機立斷,動用了當時能動用的全部勢力,連夜搶了崔伯言,用擔架抬入皇宮,牽着崔伯言的手,長跪在崔卓清面前,指天誓日說非君不嫁,除了他這輩子再不會愛別人,痛哭流涕,一副不忍心就此分離的苦命鴛鴦模樣,終於成功打動了崔卓清。已有十餘年未過問過崔家家事的崔卓清親往疏通,往返數次,昭靈皇帝也配合著做了許多讓步,本宮和崔伯言的事這才算定了下來。

是以此時此刻,在本宮即將要和崔伯言圖窮匕見、一拍兩散的時候,分外害怕看到崔卓清。本宮的記憶力其實好得很,臉皮再厚也是有限度的。當年的信誓旦旦猶在耳邊,若是崔卓清拿這個說事,本宮何以自處?她的眼睛又毒得很,裝腔作勢、撒嬌賣痴未必能瞞得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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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復仇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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