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它
凌晨兩點四十五分。
距離她們進來已經過去一個半小時。
慕顏夕看了看左手腕,黑色的錶帶緊扣着肌膚,一款秀雅精緻的機械錶,上滿弦可以連續走四十八小時,防水規格500米,不需要任何電力,她覺得在這種地方,相較於手機之類的,機械錶更加穩妥些。
另外一模一樣的錶帶在蕭墨染手上,只不過她的衣袖稍微寬鬆了點,落在手腕之下,不細看是沒辦法注意她手上多了只表。
解讀這些梵文已經用去過長的時間,慕顏夕準備在一個晚上之內儘可能的摸清李家秘密,縱然是不能全部了解清楚,起碼也要知曉一大半,可惜出師不捷,居然找不到任何相關的線索。
她們三人將這裏仔細的拍照留底,小心留意有蹊蹺的地方,什麼都不要碰觸,不要動,連那十一道門,和門上的虹膜識別機連同牆壁上的數字和梵文都拍下來。
若不是鋼質門下方的那個小窗口鎖的太嚴實,摸上去還有一層厚厚的灰塵,倒是比較像監牢給被關在裏面的犯人遞飯的地方。
慕顏夕拿着紙巾擦拭,虹膜識別機上也是覆了灰,看起來已是很久沒有人接近過,她面對的是第十一道門,距離這道門百米之外就是向上的台階。
她拍拍手,抽出張紙巾擦了擦,然後塞進背包角落的膠袋裡,“這十一道門我們都看過,也再沒發現什麼蹊蹺,時間有限,我們上去罷。”
蕭墨染站在稍前面一點,屏息凝神在聽着什麼,過了陣,說:“通路兩端暢通均無封閉,上下之間相距不遠,何以高施主和葉施主等人在你我停駐期間無有半分聲響傳來?縱然幾位施主身手矯健,你我五感遲緩察覺不到,如此長的時間,竟也不曾言談?”
她剛說完,狼眼手電照在第十一道門盡處的台階上的光便給遮擋住,投下模糊細長的影子來,有什麼蹭蹭的跳下來,聽聲音越來越近,速度很快,但舉動落地都輕的很,慕顏夕朝蕭墨染遞個眼色,上前一步擋住通路的另一半,兩人將李墨凡完全遮在後面。
炫白的光芒照過,慕顏夕側頭避了下,微微眯着眼看向那處,光亮甚是不穩,搖搖晃晃的,有人道:“老妖精你半天不上來,原來是在這裏裝殭屍啊?我在上面等半天,你們也不出個聲,底下安靜的連個鬼聲都沒有,虧我擔心你們是不是給妖魔鬼怪給扒皮拆骨洗洗乾淨吃了,我說你們怎麼還不動彈,趕緊上來啊。”
“你們不也是很安靜,都聽不到你們說話。”
慕顏夕不動,右手藏在背後,攥緊拳,狀若無意的繼續看面前的門,同時注意着只有一個人的高昭然。
高昭然幾步走下,“我這不是謹記組織交代的任務,抓緊時間拍照片呢,而且就算我說了,葉小姐也不搭理我,那我還說話討人嫌啊?”
蕭墨染安靜的站在慕顏夕身旁,不看來人,也不說話,不知何時手上已是執着面花紋簡單,樣子古樸的銅鏡,鏡面上八個金文字一個個浮現,盤旋不停,彷彿在鏡面上相互碰撞。
高昭然跳下最後兩級台階,見她們穩着不動奇道:“你們怎麼?鬼上身了?不可能啊,哪個鬼這麼聽話乖巧,上了身居然這麼老實。”
接着從她身後又下來一個人,卻是容貌極為妖孽性子正經的葉純白,看到慕顏夕和蕭墨染皺了皺眉,轉而盯着高昭然,“你幹了什麼?”
高昭然白她一眼,“你做夢那?我剛下來你就跟着來我能做什麼?一分鐘不到你試試把這三個人都定在這裏。”
葉純白越過她瞧着慕顏夕,呼吸平穩,目光聚而不散,沒什麼問題,怎麼都不動呢?
“葉先生看夠了沒?”慕顏夕眼眸彎着,眼尾微微勾挑,放肆妖嬈,“我不是鬼上身,也不是不動,只不過剛剛蹲着半天查看這道門,時間長了腿有些酸軟,起來過猛抽筋不能動而已。”
高昭然斜眼看她,撇撇嘴,“道長你沒事罷?”
蕭墨染輕然瞧她,眸色深沉如夜,暗暗沉沉的,烏黑漂亮,“多謝高施主掛懷,貧道身子不好,受不得寒涼,進入此地愈久不甚舒緩,這才停了些時候。”
葉純白朝她倆身後看去,“李小姐……”
李墨凡擺擺手,看也不看她們,“我岔氣。”
葉純白和高昭然對視一眼,蕭墨染的話還有幾分可信,她體質已是偏陰,極容易在陰冷的地方不爽利,至於其他兩個人,簡直就是鬼扯。一個抽筋,一個岔氣,真是默契,同時發生幾率小於十萬分之一,哪兒有那麼巧合都讓她們趕上。
葉純白兩人同時轉身走上台階,將慕顏夕三人扔在這裏撒手不管。
高昭然邊爬樓梯邊跟葉純白嘀咕,“老妖精簡直能變形成一個麻花,就她還抽筋,筋都沒她花樣多,八成是她又看到什麼不該看的,想的越來越多又瞎懷疑,不是我說她,像她這種一顆心能掰成七瓣使的人,道長怎麼能跟她過的下去,簡直,受不了。”
葉純白出奇的沒有嫌棄她話多,實際上她對高昭然的話有些贊同,慕顏夕對所有事都料想過多,總覺所有人都不懷好意,這也是她討厭她的地方。
“葉小姐,你說老妖精整天這麼多疑有意思嗎?”高昭然道:“有時候我看見老妖精那明顯就在算計的模樣,真是恨不能直接給她一耳光。”
葉純白目光一轉,冷笑說:“那你怎麼不去呢?”
“我……”高昭然縮了縮,“我這不是打不過她,拿只破蝴蝶天天在我面前繞,大晚上還要蝴蝶陪我睡覺,這我怎麼睡得着,幾晚上下來黑眼圈都重了,沒人性。”
葉純白走的快,纖瘦修長的身形晃也不晃,“沒有誰生性多疑,一開始就會算計別人,不過是身處的環境下需要她這麼做,她在謀算中達到自己的目的,做成一切想要做的事,算的多了,就會變成習慣,對待任何人,任何時間,任何地方,都會是同樣的表現。”
高昭然覺得有些道理,“你倒是挺會給她開脫,我其實很想知道,老妖精在心思純凈的像白紙的時候,是什麼模樣。”
“我不是替她開脫,也不會替她開脫。”葉純白精緻絕美的臉彷彿透明,長睫顫了顫,映在眼下細小的暗影,“很多人身不由己,己不由心,這是事實。”
高昭然張張嘴,突然覺得沒話說了,她們都沒錯,只是一個人在看表面,不論真相,而另一個人在講述真相,卻把所有虛浮的表現隱藏不說。
有時候說不准誰會信什麼,偏信假話,卻對真話置之不理,或是深知真假區別,又陷入虛假的謊言裏不能自拔。
千秋一夢,醉生幻死,有多少人願意秉持真實醒來,又有多少人,一沉千載直到終為枯骨。
再多重疊的自欺欺人,還是自欺欺人。
不過黃粱一場。
慕顏夕也跟着她們上去,前面的人早跑沒影了,空空的三十級台階綿延伸展,上面微薄的一點光亮,覆蓋在地上透薄如紗,好似落着一地的霜雪。
“墨染,你說,她們有沒有聽到剛剛你說的那些話?”她沒有回頭,可卻肯定身後蕭墨染聽的清楚。
沉默片刻,身後清冷的聲音傳過,“不曉得。”
“那墨染是不是覺着,她們遇到什麼,也聽見你說話,卻裝作全然不知。”慕顏夕饒有興趣,腕上玉珠在昏暗的地方更加明亮,泛着剔透的碧色。
依然是短暫的沉默,低低的回答:“……不曉得。”
慕顏夕臉色有些不好,道長的答案還真是,千篇一律,清心閣的大師姐,聰慧剔透,誰信她不曉得。
“人常說手是美人的第二張臉,我的手長的也不錯,肌膚也是比其他人白,不過墨染,你可喜歡我的手再修長些?”慕顏夕頓了下,抬起手看,臉隱在黑暗裏,不見表情,聽語氣卻是十足的不懷好意。
她的話轉折的突兀,讓後面的人措手不及,這次沉默的時間稍微長了點,直到慕顏夕從走出下層也沒有得到回應。
被在不合時宜的地點**的兩人忽略的李墨凡撐着額頭揉了揉,這兩個人知不知道避嫌呢?就算自己一早注意到她們的不尋常,可是能不能稍微顧忌一點別人?好吧,慕老闆羞恥心實在太少,道德對她不管用。
上下層通路的盡頭是處廳堂,姑且算作墓室,四周都被石板蓋着,鋪的嚴絲合縫,墓室大概有幾百平米,中心安置一座鐵箱子,佔去墓室進一半的空間,對着通路的那一側可以開啟,不過好像已經焊死了。鐵箱子之後是一面岩石牆壁,上面鑿刻着一副形如壁畫的佛像,金漆勾描,顯得寶象莊嚴,慈悲合憫,天長日久,竟不曾有絲毫褪色。
佛像壁刻左右分別兩條岔口,卻不知是通到哪裏。岩壁和石頂上釘滿了精鋼鎖扣,延伸出一條條粗長的鎖鏈來,將那巨大的鐵箱子層層圍繞禁錮,鎖鏈過於沉重,又雜亂無章,密集的很,她們不時會碰到鎖鏈,挨着身上生疼,鎖鏈只輕晃幾下。
高昭然舉着手電看半天,沉聲道:“一般在這個時候,都會有些坑的人無意中打開了全封閉式物品,然後所有人大禍臨頭。”
其他人聞言望向她,或鄙夷或嫌棄,目光很複雜。沈凝唇邊的笑愈發淺淡,漸漸的收斂下去,左腕纏繞的紅繩上烏木靈珠,泛着漆沉的光華。
高昭然尷尬說:“別這麼看着我,電影裏都這麼演不是,總有那麼幾個沒眼力的。”
慕顏夕不住的朝沈凝看,笑道:“小凝子,烏鴉嘴一途,你後繼有人呢。”
沈凝復又笑開,眉眼彎彎,軟弱可欺的模樣,似笑非笑的瞧的高昭然直冒冷汗。
潮濕沉悶的空氣好似一下子就散了,逐漸變的陰冷,濕潤含着冷冽泛來,彷彿身處寒潭之中,時間長些,骨頭裏都彷彿透着寒氣。
蕭墨染讓她們貼着牆走,儘可能的離中間的鐵箱子遠點,“鎖鏈這般密,中央焊緊,可見其極為重要,若非有甚囚禁再此,便是阻止其出逃,你我不知其中差別,還是小心為上,近牆過去,莫要觸碰到。”
慕顏夕正引着其他人繞開一條條封鎖的鐵鏈,聞言腳步一滯,停在原地,呢喃道:”鎖鏈稠密……極為重要……稠密……重要……”
蕭墨染朝她看過來,扣着縛魂鏡的手指收緊,“顏夕?”
突然,所有粗長懸空的鎖鏈不停的搖晃起來,短短几秒后晃動的越來越劇烈,碰撞在一起,發出咣咣的聲響,那般沉重的鐵鏈,僅是輕微的挨着就承受不住,若是再給狠狠的砸一下,定會損傷,她們正鑽到一半,幾乎是被重重鎖鏈困住了,幸而低些的地方鎖鏈懸挂不高,沒有那麼大的衝撞力,顧不得許多,她們彎着腰跨過道道鎖鏈,急着脫離被鎖鏈籠罩的地方。
聲響越來越大,震的人忍不住捂上耳朵,卻依然感覺五臟六腑都隨着巨大的碰撞聲震顫不停,高昭然第一個鑽出去,狼牙手電緊着照過去,指引其他人往她這裏趕。
高昭然着急的催:“老妖精道長!你們快點!沒幾步了這邊這邊!”她剛踏前一步,忽地迎面拂來冷風,混合著噁心的腐臭酸澀吹過,直嗆的她不住地咳嗽,正抬頭去看,驚的踉蹌後退,“這什麼玩意?也跟着鑽進來了?!”
慕顏夕也跟着出去,狼眼手電一翻,猛地強力光束照在高昭然面前,“‘它’怎麼會在?”抬腿就踹,直直的蹬在‘它’身上,‘它’卻紋絲不動,像是焊接在鐵鏈上一樣。
鎖鏈間震蕩搖晃倒是減弱不少,蕭墨染帶着葉純白和沈凝趁着機會完全脫離鐵鏈的範圍。
慕顏夕和高昭然再退幾步,身後不遠就是金漆佛像壁刻,其他人也會合到一起,卻是緊緊盯着面前的‘它’不敢輕動。鐵鏈上倒掛着一個奇形怪狀的‘人’,身長大概有一米六,彎着腿鉤掛着鐵鏈,渾身骨瘦如材,宛如一具行將就木的骷髏,筋骨血肉全被吸幹了一般,肚腹其大若水囊,撐的隱約能看見裏面腐爛的臟腑。眼窩凹陷,露出森白的眼珠子,瞳孔已經縮如針芒,在眼珠上漆黑的一個小點。頭髮稀稀落落的,還有幾根纏繞在臟污的牙齒上,大張着嘴,要咧到耳根去。
高昭然哆嗦了下,忍不住說:“小李小姐,你家很重口嘛,審美是不是長期受不良影響導致如此偏差。”
她認定就是李家養着這些不倫不類的東西。
旁邊的李墨凡身上泛軟,唇色慘白,說不出話,直直的盯着‘它’。她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東西,甚至不知道能不能稱‘它’是屍體還是人,只覺心跳越來越快,心口震的壓抑不住,害怕驚懼之餘,又有些莫名不可言說的奇怪感受。
蕭墨染微側身,手掌翻開,陡然間縛魂鏡金光大放,古樸字符浮於其中,衝撞不停,耀眼的金光照的墓室一瞬間便亮了,將周圍物什看的清楚,金色字符脫離鏡面,極快的印向‘它’,‘它’動也不動,掛在鎖鏈上晃蕩,符咒落在‘它’身體上,層層印過去,卻在印上之後難得寸進。
慕顏夕探手擋下蕭墨染,符咒不再落向‘它’后,金光一閃而逝,墓室重新恢復黑暗,只有幾束手電光孤零零的照着。
“‘它’不是鬼,也沒有魂魄,縛魂鏡對它起不了什麼作用。”
李墨凡疑道:“不是鬼沒有魂魄?”
異變突生,‘它’發出一聲刺耳尖叫猛地朝李墨凡撲過去!一切都在數秒之間,所有人反應不及,李墨凡立時就給‘它’撞進懷裏狠狠倒飛出去,磕在佛像壁刻上,直震的她暈眩着,眼前一陣陣泛黑,她雖是躲不過去,可危險感知倒是不差,也顧不得自己看不見,左手往前擋着,一下子就有什麼咬在她手臂上,尖刺刺的陷進肌膚里,血色瞬間染透了她的衣服。李墨凡擋着那東西的同時,右手拽過斷了背帶的背包狠力朝身前砸過去,嘭地一下重響,胳膊上的尖刺便鬆了,翻身站起急着朝一旁掠過。
緩了片刻,李墨凡恢復過來,也能看清眼前有些什麼,卻是‘它’又衝過來,被蕭墨染縛魂鏡金光禁錮,金色光影好似一道八卦,又跟一般八卦樣子全然不同,八個金文符咒越來越亮,‘它’掙扎嘶吼又發不出聲音。
金色字符威力極強,壓的‘它’整個身體斷裂一樣處處凹陷,片刻后轟然裂成碎片,殘骸散落一地。
其他人鬆口氣,可慕顏夕全無鬆懈的感覺,目光鋒利如冰,盯着和她幾步遠的蕭墨染,看了一陣,她眼眸依然澄澈明亮,並沒有半分昏沉,這才悄悄放鬆一些。
未待她們有所思量,高昭然咬牙道:“小李小姐,有‘它’也就罷了,為什麼會養下幾十個絲羅瓶?你到底是什麼人?!”
只見狼眼手電光芒所及,幾十個凌空而飛的頭顱忽上忽下,下巴血色鮮艷,淅淅瀝瀝的滴着血,人頭攢動,望過去少也有三十多個,絲羅瓶是南洋降術中高深秘術,卻因太過陰毒強大為南洋降術界禁止修鍊,這裏一下出現這麼多,若是沒有人養着,誰都不會信。
唯有李家最可能,也最有實力。
凌空懸浮的飛頭對這些大活人視而不見,直飛向鐵箱子,穿了進去。
呲啦。
鐵箱子裏,傳來一聲尖細的響動,好似指甲刮擦那般銳利。
慕顏夕唇角一抽,眯着眼睛,終是忍不住冷笑。
“李家好謀算,佩服,當真是滴水不漏。”
作者有話要說:真是快要熱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