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七章 生離死別
晚上,機場。
張小偉跟波兒霸來接鍋蓋。
“哥們,好久不見。”鍋蓋從機場出來,跟他們來了一個熊抱。
“鍋蓋,你這是橫着長了。”張小偉看着鍋蓋肉滾滾的身子,忍俊不禁。
“心寬體胖啊,是不是你女朋友的零食都被你偷吃了。”波兒霸也笑道。
“波兒霸你還有臉說我呢,你越來瘦,是不是你媳婦不舍的給你吃。倒是小偉,越來越帥氣,還成熟了,嗯。”
“必須成熟啊,上年紀了,老了。”張小偉哀傷的說道。
“張小偉你出去這麼說,會被人打死的,你看上去就剛剛二十齣頭,你說你經常熬夜加班,怎麼就不顯老呢,不公平,不公平。”波兒霸搖頭說道。
回到波兒霸家,三個人坐在一張小桌前,桌上放着幾個小菜,放着一瓶酒。
酒過三巡,三人都有些了一些醉意,三個人絮叨着這些年的經歷。
“這種感覺真好,好像又回到了大學時候,這樣的感覺我以為不會再有了。”波兒霸突然感慨道。
“如果妖精在就好了,我們503隊就齊全了。對了,波兒霸你沒邀請小妖精來?”鍋蓋扭頭問道。
“請了,但是他說沒時間。”波兒霸淡淡的說道。
“哦,太可惜了。小偉,我一直想問你,大學的時候你怎麼說走就走,沒有絲毫徵兆,令我們都很訝異。”鍋蓋又問道。
“不想讀了,沒意思。”張小偉說得輕鬆,卻聽得波兒霸心驚肉跳。
“話說你跟航哥確實挺可惜,你們倆那麼般配卻沒在一起。你知不知道,你走之後,航哥還跟妖精一起上過大課呢。”
“你少說一句會死啊,我怎麼沒有看到李航,就你的眼睛尖。”波兒霸馬上反駁道。
“你忘了么?我們上毛概,林雨跟航哥走進教室,滿教室的女生眼睛都值了。”
“我沒記得,你看花眼了。”波兒霸打斷了鍋蓋的話,對着鍋蓋使了個眼色。
一起上大課?說起來他從來也沒有陪自己上過一節自習課呢。
這麼高調的秀恩愛,這種待遇自己真的沒有享受過。
不過就算他想跟自己上大課,以自己的性格應該也不會答應吧。
“對對,可能是我的記憶錯亂了。”鍋蓋看到張小偉默不作聲,就知道自己失言,忙解釋道,“小偉,你真不知道,當時你彈劾掉了楊光之後就在學校里名聲大噪。很多別的系的同學都來我們宿舍找你要簽名呢,當時在學校論壇發的那個貼子現在還時不時的浮現在首頁,已經成了學校論壇回復量最高的帖子了。真是太厲害,太解氣了。”
其實這件事情,張小偉現在想起來也有些後悔。
楊光也不是什麼十惡不赦之徒,如果採取一些溫和的手段,想必也能讓楊光收斂,而不是讓他鋃鐺入獄,接受一波又一波的謾罵。
自己從來不是一個咄咄逼人,卻凈做出一些讓自己追悔莫及的事情。
對於李航是如此。面對他的再三挽留,自己一意孤行,轉身離開。
對於林雨是如此。林雨已經表達了自己的悔恨之意,自己卻根本聽不進去。那杯酒澆在了他的頭上,也澆進了自己的心裏。
對於楊光亦是如此。手段盡出,硬是沒有絲毫轉圜餘地。
從此愛人不是愛人,朋友不是朋友,師生不是師生。
也許換作是現在的自己,應該是得饒人處且饒人吧。
當時還是年輕氣盛,血氣方剛,以為自己無所不能。
還自詡早熟,那根本就是一種偽成熟啊。
“也不知道楊老師現在如何了,或許我做的這件事有些激進了。”張小偉嘆了口氣說道。
“這麼高興的日子,提他幹嘛,咎由自取,這種人不值得可憐,來喝酒。”
波兒霸提到楊光的時候還是沒有好印象,邀他們一起舉杯喝酒。
“是小偉吧,我剛才在房間收拾,聽到你放在卧室的手機響了幾遍了,你看看吧。”波媽探出頭,對着小偉說道。
“好,謝謝阿姨,把手機放在卧室都忘記拿了,我去看看。”
“不用看了,好不容易出來一趟,什麼工作什麼業務通通放到一邊去,我都關機了。”鍋蓋拖住張小偉不讓他走。
“就一分鐘。”
張小偉回到卧室,拿過手機,看到是幾個未接來電,最先一個是張志的,第二個是他爸爸,還有兩個是強子,老豬的電話。
張小偉覺得奇怪,他們從來沒有這樣一起密集的給他打過電話。
特別是這個時間他爸爸給他的電話,他心裏更覺得奇怪,他爸一向很少給他打電話,而且家裏也都知道波兒霸結婚,他來到了湖南,而且又到了晚上十點鐘,他們不會無緣無故的給他電話。
張小偉心裏頓時生出一種不詳的預感,剛抓起電話就覺得全身都涼颼颼的。
張小偉給張志撥回了電話,沒人接。
又打了一遍給他老闆,偉爸接了。
“兒子,你終於接電話了,急死我了。”
這是張小偉第一次聽到沒有脾氣的老爸這麼焦急的聲音。
“怎麼了?爸爸。”
“出事了,出出出出出出大事了,你得馬上趕緊回家。”
張小偉只覺得自己的身子都站不穩了,拿着電話都手也哆嗦了起來,“爸,你先別慌,怎麼了,你跟我說,我現在在湖南,明天波兒霸結婚呢,不是告訴你了。”
“是小志一家,出事了,出車禍了,我來不及跟你說了,你趕緊回來。我正在強子的車上跟你媽去醫院,具體情況我也不知道,快回來,一定要回來。”偉爸叮囑了幾句。
“好,我馬上去機場。”張小偉掛斷了電話后,酒也嚇醒了一半。
出車禍?怎麼可能?他一定會沒事的,老天爺不會這麼殘忍的。
他有老婆有孩子,生意蒸蒸日上,他才剛剛開始享受生活呢。
志哥,人那麼好,一定不會有事的,我不要胡思亂縣,一定不能胡思亂想,不能手忙腳亂。
張小偉不停地告訴自己沒事,試圖讓自己平靜下來。
“波兒霸,抱歉,抱歉,真的要對不起你了。”張小偉收拾了自己的包,出了卧室跟波兒霸連忙說道。
“你怎麼了?怎麼這麼說,你提着包要去哪兒,不是說今晚就在這睡么?”波兒霸一臉的詫異。
“我得馬上走,家裏那邊有點事情。”張小偉咬牙說道。
“小偉,這你就不夠意思了。”
波兒霸伸手制止了鍋蓋接下去的話,說道:“回去吧,我知道如果不是萬難的事,你也肯定不會連夜回去的,讓我爸去送你吧,我喝了酒,就不去送你了。還有不用對不起我,我要感謝你,不遠萬里,來參加我得婚禮呢。話說到時候你結婚的時候,你一定要跟我說,不管你在哪裏我一定到,給你捧場。”
“謝謝,波兒。那麼就麻煩叔叔了,我就不跟你客氣了,好兄弟。”張小偉跟波兒霸重重的擁抱在了一起。
“爸,小偉要回去,你把他送到機場吧。”波兒霸對着他爸喊道。
“啊,小偉要回去?回哪?不是要來給你做伴郎么?”波媽聞聲出來,訝異的問道。
“媽,小偉家裏有點事情,別問了,伴郎的話還有鍋蓋。趕緊讓爸爸把小偉送到機場吧,我查查機票。”波兒霸催促道。
“好好,走,小偉,我送你去。”波爸看到兩個人都表情嚴肅,也沒問什麼。
“叔叔不好意思,你這麼忙,還讓你送我。”張小偉一臉愧疚。
“好孩子,我一直拿你當自己孩子,你還跟叔叔客氣,走吧。”
“爸爸,一定把小偉送到機場。”
車上,波爸看到張小偉悶悶不樂,就知道家裏肯定有重要的事情,就寬慰他道:“小偉,你叔叔也是見過大風大浪的,沒有過不去的坎,積極面對,會過去的。”
“叔叔,謝謝你,我知道了。”
張小偉到了機場,辦了改簽,登上了飛往青島的夜班飛機。
張小偉的人在飛機上,心卻早就飛到了青島。
只恨自己沒有一雙翅膀,立刻飛到他身邊。
回到青島,強子在機場等着張小偉。
“什麼情況了,志哥沒事吧?”兩人快步疾走,張小偉強打精神問道。
強子低着頭,輕聲說道:“我現在拉你去醫院。”
“我問你,志哥怎麼樣了!”張小偉的眼睛佈滿血絲,通紅一片。
強子抬頭看了看張小偉,又默默低下頭,抖動着嘴唇說道:“挺好的。”
“什麼叫挺好的!!!志哥,到底怎麼樣了!”張小偉咆哮道。
“嫂子跟嬸子去了,志哥生死不明,但是情況不容樂觀。”強子突然抽噎起來。
張小偉的腦子“嗡”的一下空白一片,他腳下的步伐開始踉踉蹌蹌,被休息區的椅子腿絆了一下,然後麻利的爬了起來,慢慢回頭,直勾勾的看着強子,“你剛才說什麼?去了?去哪裏了!志哥好好的,我走的時候還好好的,他還送我來的機場。”
“小偉,你別這個樣子。志哥在等你,你別這個樣子,大家都知道你心裏難過,志哥看到你說不定就撐過去了。”強子哭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走,快走。”張小偉甩開膀子往前狂奔,淚卻不由自主的淌下。
小時候,自己就是他的跟屁蟲。
別人欺負自己的時候,他總是去把欺負自己的人會毫不留情的揍倒。
上學的時候有好幾次放學,下着大雨,他就把自己的衣服脫下來蓋在自己的頭上,自己光着身子往家跑。
還記得雪夜,他帶着自己去抓鵪鶉,自己提着袋子把他扣住的鵪鶉一隻只都放掉,讓他白忙活了大半夜。他依然是樂呵呵的,並且還在回家的時候背着睡着的自己。
初中時候,不好意思來找自己,就藉著追女生的名義,來找自己,給自己送吃的,這些小心思,張小偉都知道。
高中的時候,更是如此,他每到有假期的時候,就跑到學校來看他,提着自己喜歡吃的飯菜,改善生活。
自己上大學的時候,沒有一件好衣服,他就把自己攢的錢給自己買了一套價值不菲的西裝,生怕自己到了大學被人看不起。
自己上大學,跟李航談戀愛,他就覺得與他疏遠了,千方百計掙回這個場子,不惜隻身來到長沙這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為他打拚。
自己回青島,他更是無微不至的關心照顧。
對自己而言他就是的一棵大樹啊,曾經一度為自己遮風擋雨。雖然自己一直不肯承認,但是他出現的時候,自己就會覺得安心,有安全感。
這一切,似乎都歷歷在目,好像就發生在眼前一樣。
這麼好的一個人怎麼就會生死不明呢。
“小偉,你冷靜一些,車在這裏。”強子在後面跟着張小偉,已經累的上氣不接下氣。
“對對對,我要上車,我要冷靜下來,我要去看志哥。”張小偉的腦子裏出現一線清明,跟着強子上了車。
“你快點,快點,再快點,再快點。”張小偉念叨了一路快點。
“小偉,你一定要冷靜,冷靜。志哥最見不得你受半點委屈,小時候我欺負你,沒少挨揍,所以你不能讓他看到你這個樣子。你得對他笑,鼓勵他。”強子把車開得飛快,不停的踩油門。一連闖了好幾個紅燈。
到了醫院,車還沒停穩,張小偉就從車上跳了下去。
因為慣性,張小偉摔倒在了地上,臉蹭去了一塊皮,可是他卻沒有感受到絲毫的疼痛。
“小偉,志哥在三樓,重症監護室。”強子打開車門對着小偉喊道。
“重症監護室,重症監護室。”張小偉跑進醫院,已經接近痴狂,碰到護士就問。
“那邊,那邊。”
張小偉越靠近重症監護室,步伐就越慢,到了重症監護室門口,看到門口坐着張志的堂叔親戚,各個面色沉重。
看到這一幕,他的腿頓時有千斤重,幾乎邁不動。
張志的堂叔親戚自然也是認識張小偉,其中一個指了指病房,示意他進去。
張小偉哆嗦着推開重症監護室的門,看到他的爸媽以及老豬還有幾個穿着白大褂的醫生圍在一個病床前,都在輕聲啜泣。
他的腿一下就不受控制,癱軟在了重症監護室的門口。
“小偉,小偉回來了。”老豬看到了癱軟在門口的小偉,輕輕的喊了一聲。
張小偉的腿已經沒有力氣了,他坐在地上,用雙手慢慢的爬到了眾人圍繞的床前。
偉媽抱着開心,看到張小偉的樣子,忙別過頭去,伏在偉爸肩上哭泣起來。
“小偉,志哥的樣…樣子,不好看,你一定要做好心裏準備。”
在張小偉快要爬到病床的時候,老豬蹲在小偉面前,咽了好幾口唾沫才把一句話完整的說完。
“我看,看他。”張小偉咽了一口唾沫,喘着粗氣說道。
老豬慢慢的站了起來,離開,露出了身後的張志。張小偉爬到了病床前,扶着床沿,慢慢的抬起身子,看到了張志全身都插着管子,原先帥氣的面容此刻血肉模糊,五官都模糊了,眼睛半眯着,機會看不到呼吸。
張小偉強忍住的眼淚,唰的就滾滾流下來。
“哈哈,這不是我志哥,這肯定不是我志哥嘛,你們幹嘛騙人。”張小偉使勁的揉了揉臉,慢慢的站直了身子,笑着向後走去。
旁邊的親人看到張小偉這個樣子,都哽咽着說不出話來。
“偉。”
張志似乎費了好大的力氣,憋出了一個字。
聽到這個字,張小偉如遭電擊,渾身戰慄了一下,他猛然回頭,跪倒在張志面前,淚眼模糊。
他看到了張志滿是血跡的手微微動了一下,他馬上攥住張志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臉上,輕輕的蹭着,“志哥,我在,我在這裏,你能聽得到。你沒事的,你加油,開心跟嫂子都在這裏,你為了他們加油,為了我加油,你會好起來的。”
張志的眼睛微微動了一下,似乎在努力的看向張小偉,同時嘴巴抖動着。
“我不要開心,你不要把開心甩給我,你才是開心的爸爸,開心那麼乖那麼可愛,那麼討人喜歡,你不會這麼狠心的。”張小偉看到張志抖動着嘴唇,就明白了張志不放心開心,讓他照顧開心。
張志的嘴巴又抖動了一下。
張小偉看得真切,他說得是,別難過。
而那隻放在張小偉臉上的手,微微的抬了一下,似乎想要為張小偉擦掉眼淚,又似乎看到剛剛磕破的傷口。
“媽,把開心給我。”
偉媽把開心塞給了張小偉。
張小偉把開心的圓滾滾的小手拿了出來,放在張志有知覺的那隻手裏。
“志哥,你看看開心睡的很香,你起來看看她。”
張志的大拇指摩挲着開心的小手,眼睛亮了一下,然後緩緩的合上。
中心監護儀,同時發出了警報的聲音。
“醫生,醫生,志哥,志哥他怎麼了。”張小偉楞了一下,驚叫了起來。
“他能撐到現在已經是個奇迹了。”醫生搖頭說道。
“志哥,你別睡,開心在等你帶她回家,志哥,志哥啊啊啊啊啊啊!”張小偉仰天嚎啕大哭起來。
一起長大的哥們紛紛跪倒在地上,放聲大哭。
醫生用白布輕輕的蓋在了張志的身體上。
“志哥,你說要保護我一輩子的,怎麼能說話不算話。”張小偉痛哭流涕,把白布給扯了下來。
這次張小偉毫不掩飾的哭聲也嚇醒了他懷裏的開心,開心跟着張小偉哭了起來。
“你看你的開心也哭了,你快起來哄哄她。”張小偉攥着張志的手,搖晃着,“開心,你看你的壞爸爸不要我們了,你喊他一聲吧。”
一向見慣死別的醫生,看到這樣的場景,也都紛紛落淚,轉過了身子。
“開心,開心,爸爸在這,叫爸爸,叫爸爸起床。”張小偉搖晃着開心的胳膊,溫柔說道。
“小偉,志哥等你到了現在,他是無憾了。如果他看到你現在這個樣子,他肯定會難過的。”
老豬想要扶起張小偉,卻被張小偉甩開,小偉叫道:“你看我都哭成這樣了,他還無動於衷,他擺明不想理我,他又怎麼會難過。我真的想讓他再為我難過一次,打我罵我也行啊。”
門口站了一排的人,看到哭成淚人的張小偉,一個個都哭得泣不成聲。
“志哥,下午還送我去了機場,我們倆有說有笑的,他說我回來時候給他打電話,他還來接我。他怎麼能夠不守信用呢,你不是這樣的人啊。志哥,志!”張小偉把腦袋輕輕的靠在張志的頭上,嗓子開始沙啞。
猝不及防的生離死別,讓張小偉的心肝腸寸斷。
一想到從此之後天人永隔,再無相見之日,你的音容相貌都只存在於記憶里。張小偉就覺得身心劇痛,頭痛欲裂,痛入骨髓。
他大口大口的吸了幾口氣,胸脯劇烈的起伏着,掙扎着站了起來,把開心遞給了他的媽媽,走到醫生面前,躬身說道:“醫生,對不起,耽誤你們工作了,下面需要怎麼做,我們配合。”
醫生的眼圈紅紅的,垂淚說道:“處理後事吧,不過建議你們最好給他們畫個妝,這樣去了有些難看。”
“好,聽醫生的。”張小偉走到了他爸媽面前,輕聲說道,“爸媽,聽說芝蕾嫂子也走了,志哥也說了,讓我撫養小開心。我要撫養開心,希望你們能夠答應。”
“小偉,開心的事處理完後事再說,畢竟志他爸還在,還要徵詢他的意見。”
“這事就這麼定了。爸,各位叔叔伯伯,後事就交給你們操辦了,如果需要用錢的話跟我說就是。這些費用我負擔了。我先出去,出去,出去,坐坐。”張小偉最後一句話,嘴唇抖動着幾乎說不完整。
張小偉踉踉蹌蹌的往外走去,留給眾人一個落寞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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