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9 斗蠱(上)
阿苒淡淡道:“有又如何,沒有又如何?”她手裏的傀儡屍蠱原本是南康所贈,南康自己又是從一尺刃楊青鋒身上得來的。楊青鋒的蠱蟲源自於二十多年前的青衣苗人谷。蠱蟲的壽命並不長,往往只有一到兩年時間,有的甚至只有數月。被封閉在煉蠱缸中,相當長的一段時間是沒有食物供給的。在吃光了所有的敵人之後,為了存活它就只能開始自身分裂繁殖。最初一般都是一分為二,也有少數是一分為三。分裂之後的蠱蟲會視除自己以外的所有蠱蟲為敵人,再繼續纏鬥下去,直到其中一條勝出,將敵人吃光來保證自己的存活,再如此往複。到開封之後,若得的只有一條,即為民蠱;若能兩條同時存活,就是所謂的異蠱。因蠱蟲的好鬥性,大多數時候都只能得到一條蠱。異蠱便顯得極為罕見,能在惡劣條件下不吃掉對方活下來,往往只有三種情況,一為夫妻蠱,蠱蟲進化出雌雄體征,一雌一雄相互依賴,共生共存;一種為雙傑蠱,兩條蠱蟲勢均力敵,誰也無法徹底殺死對方,只能靠每次互斗之後,啃食掉對方一點骨血苟延殘喘;最後一種即為子母蠱,子母蠱為夫妻蠱交配所生出的幼蠱,當環境惡劣到一定程度,雄蠱在與雌蠱交配后,任其一點一點吃掉,直到生出幼蠱。母蠱以自身血肉餵養幼蠱,直到解封獲救。因此,子母蠱在這異蠱中更為難得。
情人蠱原本是以夫妻蠱製成情人蠱,雌雄兩蠱,一方死則另一方難存。苗人至情至性,偏愛這種生死與共的風流佳話。只不過隨着時間的推移,情人蠱漸漸變成了傀儡屍蠱。青衣苗人谷多是一妻多夫制,制蠱之術只由女子傳承。但人口就這麼多,男子作為主要的人力資源,負責務農建造等重活。時間長了,搶奪男子便成為苗女之間斗蠱的主要緣由。原本苗漢並不通婚。為了避免因內耗而導致人口凋零,青衣苗人谷便只能捏着鼻子認了。有苗女出外採藥時看中了漢人[1],便將其帶入谷中。彼時劉漢國力強盛,男子也多以矯健剛強為美[2]。**一度是沒問題,可要他與一群男子共侍一女,如何甘願?苗女為將其控制,便特意研製了情人蠱,兩情相許時更添濃情蜜意,一刻也分開不得;一旦對方有厭棄之心,便用母蠱控制子蠱以折磨對方,使其不得不聽從自己的號令,強行留他在自己身邊。男方越是被強迫,便越發被激起逆反之心。越是逆反便越受蠱毒之傷,長此以往終究成為一具行屍走肉,這邊是傀儡屍蠱的由來。
藏鈴衣收了臉上的輕浮之色,看着她的眼睛正色道:“若你手中無蠱,就請免開尊口;若你手中有蠱。雖然不知你是從何得來,按照我苗人的規矩,兩女爭一男,只能憑本事用蠱鬥上一斗!”
阿苒不動聲色道:“如何鬥法?”
姜斐怪叫道:“不是吧,你手裏真有情人蠱?”
施槐巍並不知道阿苒手裏有此蠱,可見姜斐如此語氣,不由小眼一翻。哼道:“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我師父乃是醫聖傳人,什麼魑魅魍魎沒有見識過?”
藏鈴衣咬牙道:“就按你說的,一人體內同時被兩人種下情人蠱,正所謂一山不容二虎,兩蠱相見必然斗個你死我活,誰的蠱蟲最後活了下來。就算誰贏了。你若是贏了,他從此就是你的。若是我贏了,”她狠狠盯着阿苒,森然道,“你就自毀容貌。從此不許見他。”
姜斐立即大叫道:“這不公平!她贏了你怎麼不自毀容貌?”
藏鈴衣哼了聲道:“若她向我提出斗蠱,自然就要有付出代價的覺悟。”她冷笑的望向阿苒道,“莫不是你害怕了吧?”
阿苒點了點頭,道:“我確實害怕。”
藏鈴衣微微一愣,忍不住掩口嬌笑起來,眼波流轉瞟了一眼顏九針,彷彿在說:“你看,她對你也不過如此。”
誰知阿苒卻嘆了口氣,接着道:“我雖然害怕,卻也沒說不鬥。只不過,”她略有遲疑的說,“我不知道若是在他身上同時種下兩種蠱,對他本人會不會產生什麼糟糕的影響。”
藏鈴衣微微愣了一下,忽然笑了起來:“原來你從來沒斗過蠱。”
斗蠱分為文斗與武鬥兩種,文斗雙方並不直接交手,僅以蠱蟲置於第三方容器中相鬥,這個容器可以是斗蠱盅,也可以是活人,輸贏以蠱蟲生死論,比的就是蠱主對蠱蟲的控制引導與解蠱手段;武鬥則是雙方直接交手,竭盡所能用蠱殺掉對方。前者講究的是技術,後者則更偏重與智慧。阿苒所問的在一人身上同時種下兩種不同來源的傀儡屍蠱,其實就是文斗的一種。既然是比試控蠱之術,以蠱蟲之間的生死論成敗,若是施術之中不小心傷了容器豈非讓人恥笑?阿苒這麼一問,立即便將她在斗蠱上毫無經驗的不足暴露了出來。
藏鈴衣心中冷笑,原來只是無意中得了一對蠱罷了,連這些最基本的常識都不懂,又如何斗得過她?只不過一句話,就讓她摸清了阿苒的老底。
阿苒微微一笑:“確實沒有。”
藏鈴衣悠悠道:“那你也敢和我斗?你輸了不要緊,萬一傷着了阿璘怎麼辦?”
顏九針淡淡道:“蠱蟲的厲害我又不是沒有見識過。”
藏鈴衣臉上頓時笑不出來了,方才就是她惱羞成怒之下操縱蠱蟲報復顏璘,此時被他一句話堵了回去,不由咬牙道:“既然如此,我給你一日時間給他種蠱,明日午時我在無雙台恭候大駕。”
阿苒點頭道:“好。”
顏九針卻道:“不行。”
阿苒轉頭望向他,藏鈴衣不待他開口,搶先叫道:“既然如此,就說定了。一刻鐘后,我會令人送斗蠱文書來,定下賭約便不可反悔。”
無雙台在藥王谷中的地位不亞於石門抄。
按照谷中的規矩,一旦起了糾紛,就可以在無雙台上比試。辯方、斗蠱、驗毒、試藥、煉丹……藥王谷是憑實力生存的地方,獲勝的一方才能贏得尊重。谷中生活平靜而單調。一旦有人預定無雙台,大部分人都會過來湊熱鬧。尤其是如今得知新近的醫聖傳人要與蠱王門下最出色的弟子斗蠱,簡直就如投石入水,不到片刻功夫就傳遍了整個藥王谷。
待藏鈴衣走後。姜斐連忙湊上來問:“你真的要和她斗蠱?那丫頭是老蠱婆最寵愛的孫女,十四歲就通過醫師考核成為術師,萬一輸了要划花臉,這可不是鬧着玩的!”
施槐巍也着急道:“師父,你可有把握?”
阿苒抿了抿嘴道:“不管怎樣,總要試一試。”她話音還未落,顏九針忽然伸出一隻手,將她插在背後腰帶上的書抽了出來。
姜斐張大了眼:“說蠱?你居然在看那老蠱婆寫的書?你怎麼會有這本書……”
阿苒結結巴巴的說:“我覺得寫的還挺有趣的,至少我能看得懂……好吧,大部分能看得懂。”
姜斐的下巴差點掉到了地上。施槐巍卻連忙用手遮住臉,身為醫聖傳人居然是靠看不看得懂評價一本書,這要傳出去只怕要讓人笑掉大牙。
顏九針冷冷道:“這是我從藏書閣里借的。”
姜斐恍然大悟道:“你原來是想知己知彼。”
顏九針垂下眼帘,道:“可惜蠱蟲畢竟是活物,金針不能完全抑制它的傷害。”那雙斜飛的鳳眼微微抬起。望向少女的眼中一片複雜,“你為什麼要和她斗蠱?你明知道自己不可能斗得過!”
阿苒愣了一下,反問道:“你為什麼要答應她種蠱?你不是說為了別人犧牲自己,這不是善良而是愚蠢么?”
顏九針沉默了片刻,反手拎起少女後頸的衣領就往屋子裏拖。
姜斐連忙叫道:“你幹嘛?快放下她!”他剛想跟上去,門就在他的眼前重重的關上了。
裏面傳來顏九針清冷的聲音:“我可不想將自己的命運交給一個連書都看不懂的女人。”
姜斐捂着被撞紅的鼻子,低咒一聲道:“可惡。”一抬頭看見施槐巍獃獃的看着自己。不由怒道:“看什麼看?你也覺得本大爺十分英俊瀟洒么?”
施槐巍咽了口口水,道:“我我我……”
姜斐哼了聲道:“不用說了,我只對女人有興趣。”他走了兩步,又忍不住轉身趴在大門上豎著耳朵聽壁腳。
施槐巍一臉冤枉的小聲嘟噥道:“我只是想去給師父燉些葯膳而已。”
……
阿苒好幾日不曾進食,渾身上下都沒力氣,不然以她的身手。顏九針根本沒法將她拖進去。顏九針將她帶到軟榻邊,才鬆了手,阿苒便不由自主的跌了下去。
顏九針淡淡的道:“你現在的身體連站一會都支撐不住,明日又該如何上無雙台與她斗蠱?說蠱不過是最基礎的入門,文斗的關鍵在於控蠱技巧。技巧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練成,你這一戰根本就沒有任何勝算。”他輕輕嘆了口氣,道,“也罷,等會她若將文書送來你不蓋印便是,實在不行,今晚我親自送你出谷。”
他話音剛落,就見姜斐猛的推開門大叫道:“不行!”他急沖沖的走過來,滿面焦色的盯着顏九針道,“這是你唯一的機會,或許她能行呢?再說,你接受藏鈴衣情人蠱的事,桓老夫人知道之後會如何,你沒想過么?”
顏九針垂下眼帘,自嘲道:“本來就是你情我願的買賣,她若是知道了,也不會生我的氣。”
姜斐哭喪着臉道:“她是不會生你的氣,可會生我的氣。我在她面前信誓旦旦會好好照看你,結果眼睜睜的看着你被那藏鈴衣中蠱。還有我祖父,他可是一心以為你能與何姑娘成親的,為了這個還特地去桓老夫人那裏說情,現在事情變成了這樣,我那嬌嫩的屁股只怕少不了一頓暴打,嗚嗚嗚嗚……”
他正哭着傷心,卻聽阿苒小小聲道:“我看書上說,蠱蟲在煉成過程中傳代次數越多,異變的能力越強,壽命也就越長。是故新蠱不如老蠱,煉成時間越長,子蠱與母蠱聯繫也會越緊密,對於蠱主而言,也相對更容易操控。三年以下為新蠱,需要繁複的手勢與結印掌控;十年左右的子母蠱,初學者便能輕易掌控;而十五年以上者,稚子可成矣。我的傀儡屍蠱少說也有二十年了,最重要的是,”少女抬起眼望着兩人,眼神明亮,“它們到現在還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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