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不日,田家果然重金聘來了人稱山中一支筆的簡先生,便有人來古氏的院子裏喊道:“珠娘啊……快帶你的娃兒給大夫人瞧瞧,她喚你去哩!”

古氏聽見了,忙給古驁換了乾淨的青布衣衫,自己也打扮得整整齊齊,與古賁說了聲,古賁道:“你這一去,可是說陪讀的事了罷?”

古氏道:“該就是說那件事呢。”

古賁道:“我囑咐驁兒幾句話,你把他叫來。”

古氏拍了拍古驁的肩膀:“去爹那裏。”

古驁穿着清爽的小衣,走到他爹的塌邊,古賁一把便將兒子撈上了塌,細細囑咐了許久。古賁心想:我這個兒子,從小被我養得是最心高氣傲的,如今要給人做陪讀,怕是不願居於人下,可既然借的是這個道,面子上就不能落了,得好好與他說道說道。

古氏等着父子嘰嘰咕咕了許久,就見古賁一拍古驁的肩膀:“你既明白了,就去罷!”

古氏這才牽起古驁離家往田宅走了。

這是她五年來第一次再度踏進了田家。

田夫人正端坐在上位里等着古氏,其實她召古氏來的初衷倒也簡單,因為當年古氏被發配的時候,她是沒保住的,她怕古氏怨恨在心。既然如今古氏的兒子要同入家塾了,自己便免不了要查審一番。前些時好不容易與辛夫人交手中拿回一城,可千萬莫要來個撬牆角的才好。

聽外面敲了門,田夫人便放下手中的茶,說了聲:“進來罷。”

只見古氏一身粗布衣,趨着小步,牽着一個整齊的孩子走進了門裏。田夫人一看到古驁,便忍不住贊了一句:“瞧這孩子俊的!”

古氏在一旁,忙道:“夫人過譽了。”

田夫人再看古氏,見她雖穿戴沒有在宅子裏的時候好,人也沒有之前白凈嬌弱了,可晒黑的皮膚里卻透出一股紅潤來,氣色也比五年前好多了。

田夫人還記得,那時候珠娘看人都是怯怯的,有些瑟縮之意,如今目光雖然還是恭敬,但卻坦蕩開朗了許多,又似含着一股為人母的柔和感。於是田夫人不由得想,看來這做妾的時候,和做妻的時候相比,還真是精氣神都不一樣呢。

古氏見田夫人盡望着她看,便忖度着是不是自己衣衫破舊,不堪入田夫人的眼了。紅了臉,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催促古驁道:“驁兒,見過夫人。”

“夫人好。”

“好,好,好。”田夫人一連說了三個好字。

她心中是十分欣喜的,看見古氏如此,她放下心來;看見古驁一副懂事知禮的樣子,倒不是那些調皮搗蛋的,則更是放心,不禁對古氏嘆道:“你也算因禍得福了。”

“我不敢忘記夫人對我的栽培。”古氏小心翼翼地答着話。

田夫人點點頭:“你很好。”說著田夫人便讓伺候在一邊的老媽子去房裏,吩咐說:“把三少爺抱出來罷。”

那老媽子領命去了,田夫人這才對古氏笑了笑:“讓你兒子做榕兒的陪讀,我是放心的。”

正說話間,只見帘子一挑,那位媽子抱出來了一個身穿粉衣的小男孩,看起來比古驁還稍微小些,眉目倒是清秀,只是體質微胖。如今坐在老媽子臂膀上,正好奇地看着古驁和古氏。

田夫人招了招手,老媽子便把孩子放了下來,那孩子一溜小跑地就撲在田夫人身上,親熱地叫道:“阿娘……”田夫人臉上醞着一絲笑意,道:“這就是三少爺了。”

“驁兒,還不快行禮?”古氏在一邊說道。

古驁打量着這個孩子,見他胖嘟嘟的小臉上稚氣未脫,又見他屁股一歪,便跌坐進了田夫人的懷裏,顯得十分粘人,且唇紅齒白的看着就嬌嫩,不禁心道,這是男孩子嗎?怎麼和女兒家一個模樣?這麼一忖度,古驁心中便有些瞧他不上。

不過來前古賁倒是囑咐了古驁,讓他‘相機行事’,又說‘我素知你是最懂事知禮的’,還說‘我也喚田家主作老爺,可高下之勢,不是憑這個的’,當時古驁認真地聽着,深以為然,和母親來的時候,他腳步的風聲上都帶了‘舉止有度’四個字,如今雖然不入眼,但他還是彬彬有禮地拜道:“榕少爺,在下古驁”。

田夫人看着這一幕,十分滿意地點點頭。她自從折了珠娘,便被辛夫人壓着施展不開。憋着一口氣,她又尋機為田老爺買了一個妾。這次選擇尺度,便和上次不同了。上次她亦怕小妾作亂,因此挑出的珠兒,是個最憨笨的。後來見辛夫人一招便算死了她,這回田夫人便反其道而行之,尋了一個最激靈不過的乖巧丫頭。容貌雖然不及珠娘,可那聰明勁來了,不用自己操心便會邀寵。

這個三少爺田榕,便是那妾生過繼給自己的,從此,田夫人也算有兒子了。見古驁小大人似的給自己行禮,田榕便坐在田夫人懷裏,靈動的眼睛看着古驁,奶聲奶氣地說:“我是榕榕”。

話音一落,田夫人就笑了,“榕榕最乖了!”

田榕也點點頭:“嗯!”

古驁有些不適應這樣的氛圍,臉上一僵,就顯得有些面無表情。古氏卻在旁邊賠笑着:“三少爺一看就是好福氣的。”

“這兩個孩子,是有緣分的。”田夫人如是說,“你回去罷,讓他留下來學規矩。”

“是。”古氏見田夫人也喜歡古驁,心中放下一塊大石,便恭順地退下了。

所謂學規矩,不外乎是學怎麼給少爺背書袋,怎麼研磨,古驁被那一聲嬌呼“我是榕榕”喊得有些抵觸,嫌他是個小娃子。可又想起古賁教他的那些話,便自己安慰自己:這裏沒一個人比得上我爹,這小少爺也比不上我。

心下這麼計較着,古驁學規矩的動作更輕熟了些。他懂事的樣子落在田夫人眼裏,尤其的滿意,覺得田榕與古驁在一起學習,定然是不錯的,這樣才不會被辛夫人那幾個帶壞。

學完了規矩,第二天雞鳴了四聲,古氏便帶着古驁,在黎明的夜色下等在了田夫人院子門口,不一會兒田榕出來了,古驁走過去為田榕背了書袋,古氏將手裏的臘肉遞給古驁:“給夫子的束脩,莫要忘了。”

“嗯,知道的。”古驁點了點頭。古氏目送著兒子和田榕在兩個老媽子的隨護下遠去。

到了東廂的家塾,古驁見辛夫人的長子次子已經在了。辛夫人的長子叫田松,次子叫田柏。一個十二歲,一個九歲,倒都是極肖父的,年紀雖小,身形卻已顯富態。如今瞧見小弟弟過來了,就嘲笑道:“豆芽菜怎麼還帶了個來路不明的小子!”

田榕圓盤臉,長得肉嘟嘟的,可與兄長們一比,還是瘦小,如今被強冠了‘豆芽菜’的稱號,他一咧嘴就要哭,古驁不自覺地一步便護在了田榕身前,出口就道:“為兄不仁,欺辱幼弟,你們還‘熟能生巧’了?”

古驁的嘴巴雖早在院中一聲聲‘賤人生的’‘狗雜種’的謾罵里練得准且狠,但畢竟是個小孩子,成語還是用不到位。

不過這不妨礙田柏生氣:“我們兄弟說話,你怎麼插嘴?”

古驁平時聽古賁講過去八王之亂的事多,雖然古賁隱匿了人名,但古驁也記住了許多詞,於是張口就來:“不忠不孝,天下人皆管得,何況是我?”

古驁說這幾句,其實有些牛頭不對馬嘴之嫌,可究竟是把九歲的田柏唬住了,張口結舌地直說:“你……你……”

倒是田松自恃長子,還有些沉穩氣度,就對他二弟說:“莫要和下人一般見識,等夫子來。”

古驁冷笑了一聲,便不言了。其實他在這裏的身份的確尷尬,他不是下人,可他也不是田氏子弟。作為陪讀,還是低了主人家一頭的。見他們不再攻擊田榕,古驁便也住了嘴。

田榕站在一邊,看了看古驁,又看了看田松田柏,原本咧着要哭的嘴收了回去,一側身便躲進古驁的背後了,還伸手抓了他的衫。田榕生母雖然伶俐,但他打生下來起被田夫人帶在身邊,田夫人只管教他良善,又寵的厲害,他自小便不太會爭勝。不過,這倒也讓他練就了一副察言觀色的乖巧功夫,尤其善於在田夫人面前賣乖。他昨天那聲“我叫榕榕”便是自覺能逗得田夫人發笑,才這麼說的。如今他見古驁氣勢強,便立即靠了過去。

此時,人稱“山中一支筆”的簡璞在門外,聽見了裏面傳出的爭吵。

“不忠不孝”四字一出,簡璞的耳朵動了一下,他抱着書簡,偏頭一眼就先看到了房中挺身而立的古驁。隨目望去,四人盡收眼底。

直到田家長子說了“等夫子來”,他才咳嗽一聲,步入東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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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骨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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