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有句歌謠唱得好,“楚江水碧楚山青,江衢暮雨朝還晴。”

說的便是芒碭山下的江衢郡,江衢郡物產富饒,在天下有魚水之鄉的美稱,這裏四通八達,乃是數郡通衢之地。過去百年中,南朝流落的文人陸續棲息此處,將這原本脫離於世事滄桑之外的閉塞天府之國,一度變成了南朝的中心。

如今新朝建立,萬象更新,江衢郡在初生的王朝里,更是佔據了分量不菲的一席之地。八王之亂后的凋敝天下,讓更多的騷客才子,聚集到了江衢。

曾有詩為證:“上有求賢意,放眼望江衢。”

詩中所言,便是當年秦王馬上得天下,卻不能馬上治天下,還需要來江衢求賢的故事了。

而整個江衢郡,最有名的學府,便是山雲書院。

山雲書院原是兩百年前被戎人破都的北朝遺老所建,初衷只是想在此水美富饒之地,研究興亡成敗之法,以警戒後人,莫重蹈顛亡的覆轍。往後百年間,山雲書院一直默默無聞,直到一百五十年後的新朝,出了一位官拜太尉的名將。這位名將專擅剿匪,平定了肆虐七郡的叛亂,捉拿了號稱“大明天王”的匪首,從此聲名顯赫。

山雲書院亦在那時,名震天下。

原本‘剿匪’一門,只是山雲書院興亡成敗學問的末支,卻不想從此發揚光大了。四海的學子慕名而來,競相學兵,以至於後來的八王之亂中,八位王麾下都有山雲書院的弟子為將,如今,山雲書院倒是以“兵家”聞名於世了。

當今天子,也就是當年的秦王,據說也曾受過山雲書院中有德之人的點撥,這才一舉征服了天下。如今秦王登基,便派兵將山雲書院層層“守衛”了起來,有人說,是因為山雲書院研習兵家,犯了天子的忌諱;又有人說,是秦王想讓山雲書院為他所用,變成第二個國子監。可“兵圍書院”的舉動,不久卻受到了世家大族的糾彈,山雲書院也竟一夜之間人去樓空。

時人有諫諷言:“秦王此舉,盡失天下士子心矣。”

當年秦王能鞭及四海,睥睨兄弟,靠的還是地方豪強,一見此狀,只好作罷,撤去了圍困山雲書院的兵力,而只派了駐軍在十里之外遙瞰。

山雲書院,便如此屹立在了雲山之巔,秉承了從建立起便傳承的“笑看風雲變幻,不為權勢所累”的宗旨。而簡璞的師承,便是傳自這位當年帶着弟子們舉院遷徙以抗暴秦的山雲書院院首,山雲子。

****

簡璞帶着古驁和田榕,踏上了前往山雲書院的路途。一路出了芒碭山,簡璞坐在車裏,望向窗外山下一望無際的平原良田,見有許多新墾,以前並不曾有,便不禁感嘆道:原來我已經入山那麼久了!世事變幻,還不知道如今外面怎麼樣了呢!

如此這般想着,簡璞的心思也開始活絡了……

六年前進芒碭山的時候,簡璞還有股“看一葉而知變”的寵辱不驚,那時他尚孤身一人,恣意隨性;如今他帶了古驁,肩上便感覺不如以前輕巧了。想要好好地栽培這個弟子,是免不得對當今天下大勢心中有數的。

這麼一想,簡璞便打算先去訪友,了解一下現在的形勢。只是古驁和田榕不太好辦,再者這馬車中有他從前帶入山裏的許多藏書和他這六年間寫的文章,現正高高地摞起來,壘在車后呢,別說是山路了,就是遇到不怎麼平坦的土坡,都顛簸難耐。而自己那些好友,皆是些心慕羽化之人,屬於無山不居的。

古驁發現了簡璞的躊躇,便問道:“夫子許久不下山,如今再看這青山碧水,定然又有一份感觸罷?”

簡璞道:“是,從前看山不是山,如今這山倒還是山了。”

田榕也在一邊笑道:“夫子看起來倒是歸心似箭。”

簡璞失笑:“大丈夫四海為家,我歸去何處?”

“那為何夫子面帶焦慮之色?”

簡璞感慨般地把自己尋思訪友的打算說了,又道:“可惜,可惜!要看顧你們兩個小娃,我與他們有緣無分也!”

古驁心想,這趕車的是田老爺尋來的田家老僕,從前幫着田老爺來往郡里運米的,定然識得去山雲書院的路,便問了一聲,那御者果然說認得,古驁便對簡璞道:“夫子,你有馬,不若你去訪友,我們先去山雲書院等你便是。”

田榕知道田老爺不僅派了趕車的車夫,還派了幾位田家僕人隨護,一路上走得都是大路官道,路邊也有驛站,所以心裏並不害怕,便跟着古驁一起說:“正是如此,我與古驁不用夫子擔心。”

簡璞心想:這一路上要走一個月,若過了前面那幾個縣,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再去見幾位友人了。如此兩眼一抹黑地便去見老師山雲子,怕是不妥,還是多問問如今時事方可。諸友都是世外之人,定然有獨到之見,卻不像現在書院中那幫營營汲汲的追名逐利之徒了。

然後又想:這一路上有田家老僕相護,倒也無妨,這兩個弟子也都是懂事的。便道:“那為師便寫薦信一封。你們到了書院,將信交守門之人,送至我師山雲子處,自會有人替你們安排。”

說罷,簡璞便將舉薦信揮筆而就,收在錦囊中,予古驁帶好,自己則策馬朝着良友處奔去了。

話說自從簡璞走了以後,古驁與田榕便互相扶持起來,又增了親近,平日便以“驁兄”“榕弟”相稱。這麼行進了一個月,終於來到雲山腳下的郡城所在之處,正是江衢郡的中心,繁華所在。田榕將腦袋伸出馬車外,有些新奇地看着:“驁兄,快看,這裏路上的人,都是騎馬的哩!”

古驁在另一邊挑起車簾往外面望去,也嘆道:“這街道鱗次櫛比,果然和書里寫的一樣。”

他們準備在郡城中住一夜,便來到了一方客棧。下了車,田榕有些激動:“這裏的地都是青石板鋪的,竟絲毫泥土地也看不見……”

古驁點點頭,見那田家的老僕與客棧掌柜的交涉談價去了。田榕好奇,也跟了過去。不一會兒田榕便跑了回來,說道:“這間客棧如此乾淨整潔,可竟還是下等的,我適才聽人說,在西街二里處,有用黃金雕琢的客棧,那才是真正的好去處,據說住一晚,要十多兩銀子!”

“怎麼打聽得這麼清楚?”古驁笑了,“就你淘氣。”

田榕吐了吐舌頭:“佃戶一年勞作,風調雨順也才能得二兩。住一晚,就是田裏人白乾五年的,你說我怎麼能不在意?”

古驁也嘆了口氣:“郡城想必與山中不同罷……”

說著,古驁舉目望向遠近的高垣闊屋,果然都氣派非凡;街上車水馬龍的人流也讓他有些目不暇接……只見他們有做挑夫做商販的,也有店鋪賣金銀件玉器的,甚至還有賣絲綢的店鋪。田榕的眼睛隨着古驁的目光而動:“我還說街上衣錦着緞者可真多啊……此處竟還販售……適才那人也說,那邊極貴的客棧,據說穿錦衣才能入內呢。”

古驁和田榕穿的都是布衣,在田家莊園的時候,還能和村民襯托出乾淨整潔來,如今進了郡城,再加上行路間又沒怎麼打理,和滿街的馬上華服之人一比,立即顯出了落魄與糟蹋。

有小販一看見兩個少年在街邊東張西望,便招呼道:“兩位小爺,快來看看這邊的糖人哩!”

田榕的注意力立即便被吸引了過去,拉着古驁道:“……看那邊五顏六色的小東西,是什麼?”

古驁尚被目所能及的景象衝擊着,便被田榕一把拉到了糖人鋪子邊,田榕在旁笑道:“驁兄,你看,好漂亮的小人!”說著田榕便花了五錢,買了一個拿在手上,一口舔了上去——真是甜得沁人心脾,田榕就問古驁:“你要不要?”

古驁搖了搖頭,見那田家的老僕從街對面的客棧中走出,喊他們過去,他這才牽着田榕一道回了原地。

那老僕是個有經驗的,帶着田榕和古驁上了樓上的房間,又細細地囑咐了喝水在那裏接,飯食何時送,洗浴出恭在哪裏等等一干,這才住到田榕和古驁的隔壁,說:“有事敲門,我便在。”

古驁和田榕點點頭,關起門來準備休息片刻。古驁自己倒了水喝了,就見田榕在一邊吃完了糖人,咋了咋嘴道:“驁兄,我們今晚去看一看,那金雕的客棧,究竟是什麼樣子罷?”

古驁一怔,道:“不去。”

“為何不去?你在街上也見了,這裏與我們那邊不同。”

“在街上看一看,是為了等老伯給我們定下客棧的房間,閑來也無事。你晚上出去,可不是要耽誤明日趕路?”

“明日趕路不過是坐進車裏罷了。”

“明日可是去山雲書院。”

“夫子不是說了,就把信給了就行,自有人會安排我們。”

“還是精神點好,我不去。”

“驁兄……”田榕撒起嬌來,把調子拖得長長的。

古驁嘆了口氣,他沒想到田榕會把獵奇看得比去山雲書院還重。按照古驁的想法裏,他自覺背井離鄉,放下年邁的父親不管,便是為了求學,不是為的來看這花花世界的,他以為田榕也和自己一樣。畢竟田老爺送行的時候,那注視田榕的殷切目光,古驁也是看在眼裏的。那時候古賁將他拉住了手,囑咐說:“大丈夫以天下萬世為身,不以一家一身為身。”

他道:“我曉得的。”

古賁嚴厲地道:“我送你出去,不是為了讓你擔憂家裏,是為了讓你能有出息!”

古驁當時便給古賁跪了下來:“孩兒立志出鄉關,學不成名誓不還。”

“好!”古賁這才將他扶了起來。

有了這麼一段記憶,古驁的‘求學之志’更是堅定,如今見田榕如此,便有些生氣地說:“我不去,你也不要去,明日就要上路去雲山了,別出亂子為好。”

田榕不依不饒:“能出什麼亂子?你不去便算了,我卻是想去的。”

古驁聽田榕如是說,心中十分地不舒服。他這一刻不由得有些看不起田榕,便擺了一張冷臉,不言語了。

到了夜裏相安睡下,古驁還睜眼悄悄瞟了田榕一眼,見他也在旁邊的床上睡下了,這才心安。可半夜裏古驁因為日間喝了太多水便醒了,爬起來卻已不見了田榕。他還想田榕莫不是也和他一般出恭去了,可古驁回來后,還是沒有看見田榕。

對着空空的床鋪,古驁便知道他出去看那“金雕的客棧”了。

蒙起被頭,古驁氣得又睡了過去。第二天田榕倒是回了,還懶床,古驁也不拆穿他。心道,你只要別走丟了便好,我以後不管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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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骨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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