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第六回

那潘金蓮素來與玉樓兩個嬉笑打鬧慣了的,如今見她奚落自己,因口中笑罵道:“三丫頭越發倚老賣老教訓起人來了!”因說著,也不顧長幼之別,一把將玉樓按在炕上,翻身就騎了上去,在她咯吱窩下搔癢。

那孟玉樓平生最怕這個,一旦給人制住,止不住的高聲嬌笑起來,一面口中連連告饒道:“好姐姐,我再不敢了!饒了奴這遭吧……”

那潘金蓮不依,兩個在炕上滾了一回,彼此都筋疲力盡了,方才丟開手。孟玉樓因滿面含嗔坐起身子啐了一聲道:“小蹄子,越發得理不饒人起來。”低頭一瞧,自家石榴紅綾的裙子滾得縐縐的,大紅的繡鞋也踢掉了一隻,只得口中抱怨着下了床,伸手勾着了那繡鞋,正欲穿在自家金蓮之上。

那潘金蓮大呼小叫了一聲道:“三丫頭,過來讓姐姐瞧瞧你的小腳兒。”孟玉樓聞言臉上一紅啐道:“越發跟老爺一個脾氣起來,說著說著就下道了。”

潘金蓮聞言嘻嘻一笑道:“咱們是他渾家,他是咱的漢子,日子長了自然行事兒一樣的,他也愛你這一對兒,我瞧着不比我的大呢。”因說著,也不顧玉樓的反抗,伸手將她的玉足扯在手上細看,一面伸手以比劃,端端正正剛三寸,與自己纏得不相上下。心中憐愛她這般人品,因親手將炕沿兒上那隻大紅的繡鞋給她穿上。

一面讚歎道:“奴雖然沒念過正經私塾,總聽人說起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來,當日當姑娘的時候,雖然不敢說傾國傾城,倒也沒見過比我強的人去,如今給漢子拐進府里來,才知道什麼叫做強中自有強中手。別的不說,你身材兒比奴修長許多,難為你一雙金蓮兒怎麼纏的來?”

那孟玉樓聽聞她童趣之言,不由噗嗤一笑道:“還能怎麼纏呢?做女兒時還不都是一樣的,長到四五歲時,我娘見我比旁的孩子貪長一些,急得要不得,就纏上了,那時候懂得什麼,成日裏疼的只是哭,後來漸漸不長了,也就混忘了。倒是你這丫頭,一看小時候就是個胡打海摔的假小廝兒,難為你怎麼坐得住。”

金蓮聞言笑道:“可不是么,當日我那老娘打的打罵的罵,一轉身兒我就將纏腳扯下來扔了,跑出去跟別的孩子玩耍,後來家裏也管不住我,送我上了女學,我的娘,女學師父恁樣狠,打的奴大氣不敢出一聲,卻也不曾服氣的,依然不願意纏足。”

孟玉樓聞言好奇道:“既然這麼說,為什麼後來又肯了呢?”那潘金蓮噗嗤一笑道:“這人啊,可不都是犯賤的。我自己不願意纏,倒後來人也懶得管我了。

可巧那日女學之中來了個年紀稍長的女孩子,總有個十三四歲了,一雙金蓮兒纏得,連我們師父也喝彩,說她是什麼貞靜賢淑婦人典範,奴當日見了,心中老大不樂意的,心說她那容貌人品,給老娘提鞋也不配,我在女學裏的學問也是數一數二的,讀書識字看戲文,什麼不會?怎的師父就只誇那個賤人。因當時一狠心,自己將足纏了,幸而當日還不曾發身,如今也纏得正好三寸,要是小時候不淘氣時,現在可就將你給比下去了!”

孟玉樓聽聞此言,雖是笑語,心中倒也有個忖量道:“怪不得人家都說這潘五兒爭強好勝,當日為了與個女學生爭鋒,就聽話纏足,如今她與李瓶兒相鬥,那瓶姐想必也不是她的對手,幸而如今有了身子,夫主寵愛正盛。妻妾之爭每每回護,倒還不妨的。日後若是養下一個哥兒來,就是西門家的大少爺,母以子貴,這李瓶姐在西門府中的地位倒也再難撼動了。”

玉樓一面尋思着,口中卻笑道:“就數你這五丫頭愛作怪,什麼要緊的事情也要爭一爭的。”

那潘金蓮聞言得意笑道:“正是自然,別看後院兒的和上房屋的肚子裏有貨,憑你奸似鬼,也吃老娘洗腳水。”

一面又伸手將那孟玉樓的一隻繡鞋抄在手上笑道:“好親親的三姐姐,前兒漢子來我房裏,只誇你穿的繡鞋睡鞋都好看,如今我給人欺負了,拴不住漢子的心,你也教給我是怎麼做的,我也做一雙穿,保管叫那狠心短命的迴轉過來,到時候他來一夜,第二夜我自然往你屋裏讓他去。若是咱們兩個有了孕,還怕那兩個小蹄子不成?”

孟玉樓見她說話沒大沒小,也只得搖頭苦笑,一面答應着道:“你若是喜歡這繡鞋不值什麼,我教給你做,明兒照樣子做一雙睡鞋穿穿也使得,只是今兒老爺往瓶姐房裏睡去了,臨走前還記掛着答應下來兩套道袍,明兒那老道上路的時候施捨給他師徒兩個穿的。我想着今兒咱們姐妹兒沒事情做,不如就應下這個差事吧。”

潘金蓮聞言嘟起唇瓣撒嬌道:“什麼牛鼻子老道裝神弄鬼的,我再不信他,如今誰應下的差事誰去做,別帶累了老娘,大半夜點燈熬油的,漢子又不到我房裏來,我比不得你,是個沒人疼的,明兒蠟燭使完了,往上房屋裏要去,人家還未必給呢。”

一席話倒將孟玉樓慪笑了,伸手在那潘五兒的香腮上一戳道:“倒也難為你怎麼生得這般伶牙俐齒,倘若小時候念過正經私塾,這會子中了狀元榜眼的還了得,只怕那舌戰群儒的差事也落不到諸葛孔明身上去了。”

姐妹兩個因說笑了一回,那潘金蓮不過負氣之言,給孟三姐好說歹說,只得往二樓上挑了兩匹麻布,裁奪着做了起來,姐妹兩個都是女紅針黹嫻熟之人,不多一時就裁好了兩套衣裳,那孟玉樓將道袍鋪在炕上比對了一番道:“再沒有不成的了,只怕那兩個道士見了定然喜歡,也是咱們西門府上行善積德的好事。”

那潘五兒因為如今漢子不在她房裏行走,早已睏倦的不耐煩了,因打着哈欠口齒纏綿道:“罷了罷了,我的菩薩哥兒,你快去成仙得道吧,小女子等不得,先去夢見周公了。”因說著,大衣裳也不肯換,一咕嚕往被窩裏一鑽就要睡去。

慌得孟玉樓丟下道袍,連忙將她扯起來坐好道:“你這丫頭倒是大方,好好的綢緞也不知道心疼的,這般伶伶俐俐睡了,明兒壓出一身褶皺來,前面上房屋裏請安時仔細大姐姐說你糟蹋東西。”

那潘金蓮聽聞此言倏忽來了精神,因杏眼圓睜道:“她管的起我么?一個填房女孩兒,再醮貨兒,好人家姑娘肯給人做填房的?說不準是在閨中的時候幹了什麼偷人養漢的勾當,如今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若是她敢說我,可別怪我說出什麼好聽的來!”

孟玉樓聽聞此言心中十分懊悔自己說話莽撞了,因放低了身段柔聲笑道:“好好好,都是我說錯話了還不成么?你乖乖的,讓姐姐給你脫了大衣裳再睡。”

因說著,動作輕柔地給金蓮款去外衣脫了裙子,在箱籠里翻出她平日穿的寢衣給她換了,一面伸手摘了她的頭面花冠,放下一頭長發梳了晚妝,端詳了一陣道:“這才是個大家閨秀的品格兒呢,此番勞動了妹子玉體,你且睡睡吧,我服侍你睡沉了再去,省得又要擾了春梅姐的清夢。”

那潘金蓮當真與她不客氣起來,翻身鑽進錦被兀自睡了。玉樓將她換下來的衣裳疊整齊了擱在炕頭上的熏籠里熏着香。一面往針線簸籮里尋了兩塊大紅的綢緞,看那針黹紋路,與自己穿的繡鞋上頭卻是同一塊料子,方才放心撿了出來,因她知道那潘五兒是個多心的,若是樣子一樣料子不同,只怕口中不說,心裏就記恨上了。

因一面看着金蓮睡覺,一面裁好了鞋面兒,納了和軟的鞋底,輕輕巧巧做出一雙大紅的繡鞋來,又見鞋面兒上光禿禿的不好看,就飛針走線綉上一對兒鴛鴦戲水的圖樣兒,給這五妹妹討個彩頭。一時之間做好了,拿在手中一端詳,果然跟自己房中平日裏所穿的那一對兒大紅睡鞋一模一樣,方才放了心,伸手取了道袍,正欲轉身離去之際,但見那潘金蓮睡相不甚老實的,**兒一踢,一雙三寸金蓮就露在錦被之外。

那孟三姐見了搖頭一笑,因順勢將剛剛做好的一雙睡鞋往她雙足上一套,遠遠瞧着倒是嬌俏新鮮,方抱了道袍,將卧室燈燭吹了,又怕她起夜要茶吃,因留了一盞孤燈,將湯婆子移到炕桌之上,一時之間打點齊全了,方才起身離去,轉身將門帶上。

孟玉樓出離了內室,來在外間之際,順勢瞧了一眼牆上的自鳴鐘,眼見還不到三更天,因往那後院之中側耳傾聽,隱隱約約聽聞西門慶與李瓶姐的笑語,知道他夫妻兩個沒睡,心中暗道:“白日裏那老道似是有心點化於我,如今上房睡了,老爺又陪着瓶姐,不如趁此機會前去會會那老仙長,倒要看看他這寶葫蘆里賣的什麼仙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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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樓人醉杏花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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