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我們都是一夜未眠,此刻都覺得疲勞,就在雨聲里睡著了。
我在夢裏,也是不安穩的,隱約夢見阿宙在和別人說話。
我側臉,沒有了阿宙的手臂。我不翻身,對話陸續的傳進岩洞。
“您本不該出現在錦官城的……太危險了,主人對此……要不是您沿路留下標記,小的也難找到您……”有個男子的聲音,我不熟悉的。
阿宙答道:“已做了,又怎樣?我也出來了。你們不找我,我難道就不來?……一切還是按計劃行事……”
“是。眾人不明所以,小的都命他們在桑林外的山口處等您命令……那位姑娘……”
“那位姑娘……定要敬她,和對我一樣。”
“遵命。”
我坐起來,一會兒,阿宙走了進來:“夏初,我們上馬吧。我把這次事情辦好了,我們倆就更順利了。”
我還是疲乏,點了點頭。我知道這點頭的意義。但我不能反悔。
我們上了馬,出了谷口,雨倒小了,但山裏的水流比往常湍急多了。
玉飛龍徐徐而行,全沒有昨夜的奔命。
一匹馬跟上我們,馬上校尉打扮的人默默無言。
幾十匹馬圍上來,他們齊刷刷行禮,似乎有人稱呼道:“殿下……”
阿宙?他們叫他殿下……我是聽錯了?
阿宙在平原上忽然加速,我恍惚間,看到一批批的騎兵跟了上來,阿宙依然和我當先一騎。
最後,一望無際的白色軍營,和着綉龍的軍旗越入眼帘。
一個人喊:“趙王殿下來了!”
“趙王殿下來了!”幾十個,幾百個人接着響應。
我驚愕的看了一眼阿宙,他傲然的在馬背上,鳳眼裏有着高貴不可侵犯之氣。
成千上萬的聲音歡呼起來:“趙王來了!趙王來了……”
雨水沒有帶來洪流,但是此刻對我不啻山洪爆發。
我的腦海里,各個片斷連成一片,趙王!兩個字刺的我疼。
北帝四個弟弟,二弟晉王廷宇,後面依次是趙王元君宙,魏王元殊定,燕王元旭宗。
趙王,燕王,魏王,北海公主,全都是北朝先帝最後的寵妃楊夫人所生。他們,與北帝和晉王年
同樣是初夏時光,同樣是巴蜀山地,同樣是王師大帳,同樣是主帥幕後。
我卻如坐針氈。因為那個主帥,並非我的父皇,而是北帝之弟。
女人,對誰是父親,無從選擇。對誰是男人,卻可以選擇。
我母親曾說:人最難從一而終。夏初不改初衷,只要自由。
況且,阿宙既然是元君宙,除非他肯放棄所有,不然我如何能作為弟媳,出現在皇帝元天寰的面前?與他的相遇,不過是又一場劫。
“太尉慘死,藍羽賊猖狂,此恥不消,我等如何回京面聖……?”一個年輕的將領大聲地說。
阿宙倒是沉穩,他的聲音有種王者尊嚴:“太尉已死,諸位已然不能效忠於他。本王既然與他是手足,又領兵五萬,本乃皇上派來增援大軍的。危機如此,本王當仁不讓,要與藍羽軍決一死戰。是否恥於見皇上?那要看後面的日子諸位如何行事。皇上向來明辨忠奸,寬宏大量。此刻起,請莫要說孝忠本王的話了,親王也不過是皇上馬前卒而已。我軍只獨尊皇上一人,滅藍羽,定四川,是為了雪太尉之死恥,更是為了皇上的天下大計。”
元君宙與將領們的對話一句句傳進我的耳朵,我思前想後,腦子裏格外清醒。
我既然下定決心要逃走的,哪裏還容許自己糊塗?
聽着聽着,外面的男人們一本正經。我倒是忍不住想笑,思前想後,原來如此,好厲害的一局。什麼仁義道德,手足兄弟,都是冠冕堂皇的話罷了。
元廷宇身為太尉,不知收斂。他任事太早,黨羽已經威脅北帝。北帝為人,豈能容他人安睡在卧榻之側?因此他不能不除他,即便廷宇是其兄弟。元君宙被發配來四川,初看起來似乎是因為阻擋皇妹婚事觸怒皇帝,實際上卻是北帝安排到四川的一個備用的“帥”棋。也許阿宙自己都不太清楚。他送我到青城山那日,虯須大漢等人就是要護送他“回去”,不久后,阿宙就知道了元廷宇的必死。他來都江堰之前,去了劍門關,就是要調動關外的五萬軍人。他們已經在今日午間,急行軍到北軍大營。現與廷宇殘軍,被統編成一支十一萬人的大軍。
元廷宇被人引到錦官城吃花酒。他不但帶了七千名親兵,還安排了三萬名士兵進駐錦官城外。孰能料想,美女細作,砍下了他的頭顱。他的親信謀士,將校,都被在烈焰圍城之夜一網打盡。
是誰把元廷宇引到了錦官城,又是誰走漏消息給了藍羽軍?雪柔這個女子,一人之力,是否能掌控這樣的局面?藍羽軍雖然擁有幾位猛將,還有東方先生這般的名士。但是細思那圍城之夜,藍羽軍對於元廷宇的部隊防守,都了如指掌,且布軍行營,又不象倉促而起。
雙方的背後,還有誰?
元廷宇的死亡,帶了了三條結局:
第一,藍羽軍控制了錦官城。取得了突破性的大捷。
第二,北帝借刀殺人,除了心頭之患的二弟晉王,也一併殺掉了近萬的晉王黨羽。
他既不背負殺弟之罪,也了卻了兄弟相殘會引發北朝騷亂的後患。
第三,年少的趙王君宙得以嶄露頭角,順利的接管了太尉軍隊,成了川戰場的主帥。
阿宙太年輕了,縱然英氣天縱,打贏了蜀之戰,也不會威脅到北帝的統治。
如果上官在就好了,他一定看得比我更透。我又想起在茅屋中上官對阿宙所說的“天下策”。
上官當時說:“先平定藍羽軍,而後藉機軟禁元廷宇……此上策也,智。……假籃羽軍滅元廷宇,棄四川。……此中策,巧。……”
這就是上官先生所謂的中策?阿宙他是打算放棄四川嗎?若出師不利,對少年將軍又是如何灰色的紀錄。難道北帝元天寰,準備再犧牲掉這個弟弟的名譽?
阿宙曾崇拜的口吻說過,他的大哥仰望星空,英俊之態,天下無人可比。阿宙,你是不是也天真了?我的背脊骨就像爬過一條蜥蜴,絲絲的陰寒。
藍色月光,透過縫隙照到黑暗處的我。元天寰,傳說里絕美而殘忍的男人……他到底是怎樣的?我們在蜀國,那個男人遠在長安,他以怎樣的心情注視着我們?比起他的浩瀚星空,我們都是渺小得可憐的人。
我縮了肩膀,夏夜也感到冷。可是,陰影里,好像總有一雙神秘的眼睛。似乎相隔萬里也能看到我。一聲笑,若有若無,像是風中的。我抱住身體,黑暗就像神佛無形的手掌,攥我在手心。
上官在哪裏?我思念起他。上官說去解一個謎題……那是什麼?有點他料到了,我果然進了樊籠。我的腦子被一陣陣的浪潮所沖刷,最後只剩下蒼白的沙灘,荒涼一片。
先生這次不能來救我了。許是放棄了我。那麼我只能靠自己了。
外面一陣喧嘩,軍人們走散了,眾人議定:暫全聽趙王調遣。因已急報知在長安的皇帝喪訊。先堅守陣營,隨機應變,再等待皇帝旨意。
阿宙掀開幕布,走進里帳來。三個年少的馬卒,跪在他腳下,為他解衣脫靴。他對我疲憊的笑笑:“這幾個都是我趙王府中的從人。我已吩咐了他們,你此刻就不用遮住臉了吧。”
那些小孩對我畢恭畢敬,不敢平視。我還是矇著臉。聽到趙王那刻,我就不願意讓北軍中多一人注意到我的面孔。那對我的安全,絕對沒有好處。
又一個小馬卒進帳,手裏捧着一盤白麻布帶。阿宙取了一條,那孩子跪到我面前:“夫人請。”
我順手也拿了一條,這是為晉王服喪?我猶疑,小馬卒清秀伶俐的臉迅速轉向君宙。
阿宙起身過來,一把奪過我手裏的白布,對小馬卒說:“惠童,夫人不用這個。夫人還沒過門,用不着給那人服喪,不吉利!”
小馬卒忙點頭:“是。王爺。”他對其他孩子示意,他們跟着他無聲的退出。
阿宙對我又一笑:“這個小孩是我七歲時在行宮外撿來的,當時他半死不活被埋在雪裏。從四歲養到如今。我身邊的僕從,我最信他。可惜他是閹人……不然也是一塊將才。”
惠童,是個小太監?這年齡的男孩子往往有些女音,我方才一眼倒沒看出來。
阿宙捏住了我的手,幫我把面幕取下:“既然是這一家子的女主人,將來總要見下人的,你怕什麼呢?”
他的手心炙熱,我迴避了他的眼光:“阿宙……趙王?”
“那又如何呢?”阿宙摸摸我的頭髮:“都說了和過去一樣。我極少承諾,承諾了你,難道會變嗎?你……”他的鳳眼裏藏了懷疑:“你……你與皇族有仇?變得討厭我了?”
我搖頭,怎麼答他呢。他的眼睛就像一朵澄明而渴愛的花,就是滿天雨落下都盛不滿。
我扶了額頭輕嘆:“你是親王,我是家都沒有的流浪兒,實在不般配。”
阿宙的懷疑散去了。他挺直腰板,親昵地攏了下我的頭髮:“傻小蝦。”
我轉開頭,又聽到了桑樹林裏的雨聲。他拍拍我:“睡了,睡了,明天那小賊定然前來挑戰,我還要給他點顏色瞧呢。”
“小賊?你說昨夜藍眼睛的小將?他是誰?”
“嗯,是趙顯。他母親是西域人。他本是瀘州市井兒。前些年加入了藍羽軍,現受到了他們的軍師重用,更得意了。他那把刀,那匹馬,都是特別給他配的,刀叫水沉刀,與我的攬星可一比鋒芒。當然我可看不上,只有粗人才喜歡耍大刀。紅馬叫嘯寒楓,也是不如玉飛龍的……哼,不過山中無虎,猴子也當起大王來了。”阿宙言下,倒有幾分妒意。
不過我覺得那有雙藍黑眸子的小將也不粗苯,身手倒是矯捷漂亮的很。因漂亮,也不像猴。
我躺在阿宙的身邊不吭聲,他倒頭就睡。我輕喚幾聲,他都沒有反應。
我躡手躡腳起來,直走到大帳口。瘦小的黑影跪在帳簾口,低聲叫我:“夫人您有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