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哪裏都有江湖
任何城市,都有它的管理者們,總是試圖遺忘的角落,這裏到處都是和一切主旋律所不相符的東西,衣衫襤褸的人們,街角蜷縮着的乞丐,一些難以分辨其原型的東西搭建的所謂房屋……
是的,這就是貧民區,這裏居住着許許多多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的人們。不過,許多人一直無法承認,咱們這個中央王朝之中,居然還有貧民區這種東西存在,所以,這種地方其實被稱為“棚戶區”。
而在這個所謂“棚戶區”之中,一個很不起眼,在這裏也談不上起眼的角落裏面,幾張破布張開,構成了一個可以勉強擋風,但其實也沒多大用,頂多可以遮蔽旁人視線的結構,裏面住着一個小人兒。
清早,當普照天下的陽光,還沒來得及照到這裏的時候,這裏面那隻小人兒,就已經顫顫巍巍地爬了起來,裹緊身上襤褸的衣衫,用渾濁的水,勉強抹了一下臉蛋,就拖着一個編織袋,走了出來。
她的身高大約只有一米多一點,長長的到肩膀的頭髮,全都粘連在一起,瘦削的,完全沒有小孩子該有的那種嬰兒肥的小臉兒,也是髒兮兮的,完全看不出原本的長相。只有那一雙眸子,那麼亮,彷彿晨光之中,東方的那顆星,比這裏的大多數,要有神多了。
稍稍估計一下,她的年齡,大約只有四五歲吧?不,這樣明顯的營養不良,或許她的真實年齡,要更大一些。但,正常家庭之中,約五歲左右的小女孩,恐怕也比她健壯一些。
她有些艱難地,腳步虛浮地,拖着手中的編織袋,慢慢走向了她此行的目的地,一片面積相當可觀的……垃圾堆……
這時候,天還沒有全亮,但在這垃圾堆之中,已經有人了。現在正在這其中忙碌的,大多都是一些瘦瘦小小的身影。因為,一旦天色大亮,這裏就不屬於他們了。但,在這小小的些小人兒之中,她毫無疑問也是最小的。甚至,就連除了她之外最小的,都比她大好多。
在並不十分明亮的晨暉之中,她怯怯地望了望垃圾堆中,並不太清晰的那些人影,微微瑟縮了一下,低下頭,悄悄地沿着邊沿,悄悄進入了垃圾堆。但,當她剛剛準備開始的時候,忽然,一隻手從側面將她狠狠地推倒了,一個貌似兇惡的聲音響了起來。
“誰讓你來這兒的!這裏是我的地盤!你這臭丫頭片子,再敢來這裏,我就打死你!滾!有多遠滾多遠!”
在那還帶着幾分稚氣的咆哮聲中,小女孩默默地爬起來,從自己臉上,抹下了一片不知是什麼東西的碎片,提着自己的編織袋,在那刺耳的謾罵聲中,快步走向另一個角落。她大大的眼睛之中,淚水在打着轉,但,她咬着嘴唇,用力地,不讓那些淚水流下。
她知道,如果自己真的哭了,對方絕不會來安慰她,反而會更加凶神惡煞地喝罵,甚至,還會對她拳腳相加。曾經,就是這個對着她咆哮的孩子,曾經將她打得鼻青臉腫。現在,在她的嘴角,還有一片微微的青紫,那就是對方曾經的傑作,直到現在還未完全散去。
被喝罵了好幾次,終於,就在垃圾堆的邊緣,她找到了一片相對安靜的角落,這裏不屬於任何人,她可以安靜地尋覓了。當然,這裏有的只是一些爛菜葉,發霉的菜根,以及一些辨不清來路,散發著一股股惡臭,基本沒有什麼利用價值的東西。
小女孩翻動着那些骯髒至極的東西,在其中尋覓着,不時還會將某些東西,小心地放進自己的編織袋之中。她所尋覓的東西,首要的就是各種金屬,其次,就是各種瓶子,紙張、廢舊書本之類,也算是不錯的收穫。
這些東西,積攢起一定數量之後,就可以在廢品收購站換成些許錢財,然後藉以維持她的生活。當然,如果其中能夠找到還可入口的食物,對她也是一件大好事。
比如,剛剛,她就發現了,在一堆腐爛的菜葉下面,她就發現了一包沒有開封的麵包。這,對她來說,實在是十分難得的收穫了。但就在她小心地將麵包的包裝擦乾淨,準備裝進自己的編織袋時,一隻髒兮兮的手,從她的側後方伸了過來,一把將麵包搶了過去!
小女孩一愣,趕忙回頭,卻看到一個比她高得多,也壯得多的大孩子,大概有十二三歲吧,正一臉得意地望着她。他晃了晃手中那包麵包,朝着小女孩晃了晃:“你這廢物,還配吃這個?哼!”
隨即,那個大孩子伸手按住小女孩的頭,直接將她按倒,將她的臉龐直接按進了腐爛的爛菜堆之中,然後,用拳頭在她後腦勺上狠狠捶了兩下,然後在她後背上狠狠踩了兩腳,便耀武揚威地離開了。
小女孩趴在爛菜堆里,微微抬了抬頭,讓自己能夠呼吸。她試着想要爬起來,但沒有成功。身上的疼痛,讓她整個身體,整個瘦瘦的身體,都在微微痙攣着,力氣,似乎都不知跑到哪兒去了。她只能將自己的頭稍稍挪動,錯開那堆爛菜葉,然後伏在地上微微喘息着。
終於,她的淚水,沿着眼角,偷偷地淌下來,流進垃圾之中……
過了好久,她才終於爬了起來。但,她還沒繼續尋覓多久,就有幾聲粗重的喝罵聲響了起來。頓時,所有的瘦小的身影,都如同驚鳥一般四下飛散,而她也混在其中,努力地跑着。
轉眼之間,所有的孩子都不見了。而在垃圾堆之中翻動的,則是一些成年人,男女都有。成年人的力氣,明顯要比孩子們大,他們能翻動一些孩子們翻不動的大件東西,也能將孩子們拿不走的,一些在體積和重量上,對孩子們來說無能為力的東西一併搬走。
而在他們之中,也有和先前發生在她身上的,類似的事情一直在不停地發生着。但,這並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這,實在是在這環境之下,太過司空見慣了。不過,無論再強勢的掠奪者,沒人會動別人手中的編織袋,或者類似的容器。因為,這是犯眾怒的。這,也算是這裏的一種潛規則吧。如果,有人敢動別人的袋子,會讓所有人群起攻之的。這,算是江湖規矩,所有人都必須要遵守。
是的,江湖,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只要有人,哪裏都有江湖這種東西,包括規則,包括……弱肉強食……其實這些所謂的規則都建立在最原始,最基本的叢林法則之上……
而這個時候,小女孩已經回到了她的“家”中,她小心地將那隻編織袋中的東西,一件一件取了出來,小心地分類,然後與她先前的那些“積蓄”合併起來,小心放好。再過幾天,她就可以帶着其中的一些東西,去廢品收購站了。
完成這一切之後,小女孩蜷縮在一個角落中,一動不動,她那雙亮晶晶的眸中,閃爍着一絲絲的溫暖……
“爸爸……媽媽……你們在哪兒……小蘭想你們……”
小蘭?沒錯,這個小女孩,正是在車禍現場,被那農婦抱走,被帶上火車,然後在一家小旅館中逃脫,然後消失在人海之中的,王明和劉依蘭的女兒,王小蘭。
從那次逃脫之後,小蘭在街上遊盪了好幾天之後,很偶然地來到這個地方,然後餓昏了過去。很幸運,一名老太太發現了她,並將她帶回自己“家”中,就是她現在所在的這個小窩棚。
那位老太太在帶着她在這裏生活,並熟悉這裏的規則,學會這種原始的生存法則之後,那位老太太便在一次出門后,一去不回了。她不知道那位老太太現在在哪兒,她也無力尋找,只能艱難地,邁着她稚嫩的雙腿,揮舞着她現在已經有些粗糙的小手,求得生存……
要知道,這雙手,在半年多之前,還在彈鋼琴……
其實,往常時候,她從垃圾堆回來,就要稍稍睡上一會兒,然後就在中午最熱的時候準時醒來,抱着自己的那隻小碗,來到一片相對繁華的區域,小心地找一個角落,等着路人施捨她些許零錢。
但,今天,或許是那一拳,那幾腳的作用,她居然一覺睡到黃昏時分,這,對於她來說,是不可想像的。即使,是在她還在爸爸媽媽身邊,還在學鋼琴時候,也極少出現。
睡醒之後,她仍然覺得有些昏昏沉沉,她不知道,是不是早上在垃圾堆被那個大孩子打了之後的後遺症。但,她實在不想再這個陰暗角落之中,繼續待着了。她蹣跚地,從這個窩棚之中爬了出來,慢慢走在破爛的街道之中,兩手空空。
當她走到一座橋邊的時候,她從河堤邊上的台階下去,坐在河邊一片草叢中,靜靜地望着流淌的河水。而她的思緒,也在隨着這河水靜靜流淌,她的一雙眸子,也在微微閃爍着。
她在想自己的父母,還是那個教她鋼琴、樂理的老奶奶,亦或是那架玩具鋼琴?這,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