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第一百七十九章
顯德三十六年春,傅五郎與韓蕊成親,國舅府廣撒請帖,許家也在被邀之列。
成親之前,永寧公主進宮一趟,韓蕊如願得了個郡主的封號,這使得傅五郎心花怒放,連帶着他的親娘溫氏也在國舅府後院女眷里抬高了頭。
成親當日,胡嬌與許清嘉夫妻二人赴宴,將孩子們都留在了家裏。
許清嘉與傅溫同殿為臣,就算是二人私底下不對盤,國舅看不上眼從寒門裏一路爬上來的許清嘉,但是公共場合卻已經開始忌憚許清嘉。
只因今上如今用許清嘉十分順手,就算他只掛着吏部尚書的職,但平日卻在政事堂行走,權責卻要高於吏部尚書,連同寧王以及太子共同填補了中書令以及尚書令的空缺。
傅溫每在政事堂見到這張年輕的波瀾不驚的面孔,心裏便格外的複雜。
因此傅五郎成親當日,國舅傅到底將他排在了首席。
後院裏,胡嬌的身份也跟着許清嘉水漲船高,如今竟然不是同傅二夫人們一桌,而是被排在了傅老夫人一桌,同席的竟然是太子妃寧王妃,以及傅老夫人崔老夫人。
胡嬌推辭再三,被太子妃拉着,只得坐在了下首。
她與在座的諸人問好,默默將目前轉到了傅二夫人臉上,用眼神控訴傅二夫人的不厚道,將她排在了首席,這就是讓她空着肚子的節奏啊!
今日傅家幾位妯娌忙着迎娶新妯娌,幾人只要一想到韓蕊是郡主的封號,又是個跋扈的性子,恐怕不好相處,就覺得心中發堵,那笑容也實在勉強。
傅二夫人看到胡嬌這眼神,回送她一個愛莫能助的眼神,又忙着去招呼賓客了。
實際上胡嬌在席間的座次並不是她說了算,而是她婆婆傅老夫人說了算。
而傅老夫人又緊跟國舅爺的步伐,自然是國舅說什麼她聽什麼了。
國舅府喜宴過去沒幾日,軒哥兒就被胡嬌迅速打包送進了應天府書院讀書。對此軒哥兒原是有些異議的,“姑母,家裏的先生教的也很好啊。”
胡嬌總不能說她從侄子看着自家閨女的眼神里察覺出了危機,不想充當一出青梅竹馬錶兄妹戀里那個棒打小鴛鴦的大棒子吧?
“應天書院都是大儒,且有許多同齡的人可以交流學習心得,總比你在家對着許小寧這傻蛋雞同鴨講來的強吧?”乖侄子,學習環境也很重要的,你若是在家跟珠兒早戀而耽誤了學業,那就白費了你爹娘將你送到長安來學習的一番苦心了!
被拉來躺槍的許小寧十分不滿:“娘,我哪裏傻了?”
胡嬌正緊張等着軒哥兒的回答,生怕軒哥兒不肯答應,哪裏會顧忌小兒子幼小的心靈,在他腦門上拍了一巴掌:“你哪裏都傻,字都寫的不夠端正,大人說話小孩子插什麼嘴?再插嘴讓你爹回來揍你!”
許小寧怏怏閉嘴,小聲嘀咕:“明明……明明軒哥哥也是小孩子!”為什麼就能得到娘親的鄭重對待?是親娘嗎?!
軒哥兒的目光在許珠兒臉上溜了一圈,見這傻姑娘大睜着一雙眼睛好奇的看着他,全無一點即將分開的留戀,還十分憧憬:“軒哥哥去書院讀書,是不是很快就能考個秀才回來?”心中頓時一熱,立刻應了下來:“姑母,我去書院一定好好讀書!”
想想姑父年少成名,高中榜眼,才與姑母成的親,軒哥兒就越發堅定了要走仕途這條路。
胡嬌總算鬆了一口氣,等軒哥兒進了書院之後,她跟尚書大人提起此事還一再稱讚自己機智:“虧得我早先一步看出了苗頭,不然萬一挑明了就不好處理了。”
尚書大人很是詫異:“你不是說孩子們的婚事總要他們願意嗎?難得軒哥兒有意,我瞧着珠兒跟軒哥兒相處的也不錯,是可以打算起來了。”又飽含笑意嘆道:“只是可惜要便宜舅兄了,他還說珠兒的嫁妝自己包了呢。”
魏氏憨厚,胡厚福不用說,對外甥女兒視如已出,假如兩家親事能成,許清嘉倒是樂見其成,也省得許珠兒嫁到別家裏去受委屈。
“你懂什麼?!血緣關係太近,萬一下一代生出傻孩子來,如何是好”
學霸君博覽群書,還未曾聽過這種說法,頓時一呆,“這又是從何說起?”
已經很多年沒有犯過渾的尚書夫人急中生智,來了一句:“就算是生小豬,也得從旁人家圈裏選頭公豬來吧?”這話太過粗暴直接,讓朝堂上應對過無數次唇槍舌劍穩居上風的尚書大人都無言以對了。
沒文化,真可怕!
反正已經徹底的丟臉了,胡嬌索性蠻橫到底,歪着頭壞笑:“對啊你就是豬!”
原本因為近日今上身體欠安而心事重重的許清嘉都被她這蠻橫模樣逗笑了,他向來識時務,立刻自承:“是啊我是豬,那阿嬌是什麼?豬婆”
胡嬌看看自己的身形,長期鍛煉的結果就是腰是腰臀是臀,好歹也算是風韻猶存,被尚書大人一句話就激的進入戰鬥模式,“這是許久不揍,反了天了啊?”
尚書大人立刻應戰,夫妻倆在房裏你來我往,猶嫌不過癮,索性將戰場直接移到了院子裏,各自出了一身汗,這才罷休。
去年冬天,今上就龍體欠安,時常病倒,又加之精力不濟,政務多交付寧王太子以及傅溫崔旭許清嘉等人一同協理。好不容易過了年,天氣漸漸轉暖,也不見他精神起來。
許清嘉如今行走政事堂,私底下聽到過一個消息,說是開年之時,今上與太子深談半日,也不知道談了些什麼。作為太子近臣,還兼任着東宮少詹事,許清嘉好幾次試圖從太子的眉眼間瞧出端倪都以失敗而告終。
以他的揣度,今上與太子密談,多半與外戚有關。
若是賈昌與許棠猶在,尚可與傅溫抗衡。但是如今傅溫一家獨大,在朝中權勢極盛,許清嘉資歷尚淺,唯有寧王可與之抗衡。但如今之局,竟然形成了虎踞狼盤之勢,一時難解。
不同於朝堂之上的春風得意,國舅府里如今卻是水深火熱,令國舅爺十分頭疼。
二月里,傅五郎意欲回到蘇州府去,聽說韓蕊不同意,夫妻倆大鬧了一場,傅五郎娘親溫氏前去勸架,竟然被韓蕊推倒傷了腰,卧床不起。
傅二夫人提起此事就覺幸災樂禍。原本她們妯娌之間都捏着一把汗,恐怕韓蕊進府之後不好相處,哪知道傅家五夫人從成親之日就一直忙着夫妻內戰,壓根沒功夫槍口對外。
韓蕊以郡主的身份嫁進了國舅府,新婚之夜夫妻倆就爭執了起來,後來聽五房裏的小丫頭們傳出來的話,似乎事關一把匕首,夫妻倆差點舉刀相向。而燕喜嬤嬤則隱約透露,郡主似乎不願意讓五郎近身。
傅五郎一怒之下拂袖而去,只道她願意守着就守着。
此後國舅府里竟然是無一日安穩的,但凡五郎與五夫人見面,總少不了一頓好吵。時間久了,旁觀的四位妯娌齊齊鬆了一口氣,不再怕戰火波及到自己身上,便都將這當做國舅府里的日常娛樂。每日起床都要聽一聽丫環們傳來五房的小道消息來解悶。
以前傅二夫人不得婆母歡心,但如今傅老夫人對韓蕊簡直可以稱得上厭惡。
進入三月里,溫姨娘的身體好些了,傅五郎便帶着家僕前往蘇州府,將韓蕊留在了國舅府。此舉正合韓蕊之意,她原本就不情願嫁給傅五郎,他不在身邊更好。
不過永寧公主聽到此事十分不滿,原本是想着將傅五郎叫回公主府痛罵一頓,傅五郎早已經離開長安。而溫氏身份低微,便只能在皇后的春宴上對傅老夫人發難。
“年輕的夫妻還未生嫡子怎的就分開了呢?”
傅老夫人對於將國舅府後院鬧的雞犬不寧的韓蕊壓根沒有一絲好感,當著所有人的面兒回道:“公主殿下只當是我這做婆婆的從中做梗,不讓他們年輕夫妻團聚。為這事兒我頭髮都愁白了,五郎是幼子,被我慣壞了,成親當夜也不知哪裏得罪了郡主,郡主死活不肯讓五郎近身,後來更是夫妻分房而居。五郎也想帶着郡主去蘇州府,只是郡主氣性也大了些,不去蘇州府就算了,竟然將溫姨娘推倒在地。溫姨娘休養了一個月,前兒才下床呢。”
永寧公主熟知女兒性格,只當她看中了傅五郎才鬧着要成親,哪知道成親之後竟然還不消停,如今當眾被傅老夫人打臉,又見隔壁桌上胡嬌唇邊的笑意一閃而過,認定了她是在看笑話,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有心要鬧傅老夫人一個沒臉,不過想到女兒還在國舅府,鬧的太難堪韓蕊在婆家不好做,竟然生生咽下了這口氣。
也真是難為她這當娘的一片慈心了。
皇后高坐首座,聽到嫂子跟小姑子鬥法,也只能裝沒聽到,為了轉移注意力,直接招呼胡嬌:“許夫人許久不曾進宮,本宮記得你家長子似乎到年紀了。”
胡嬌與永寧公主乃是死對頭,別處基本不太容易遇見,但皇后的春宴上卻狹路相逢。永寧公主守孝三年,出來就發現胡嬌地位水漲船高,竟然已經與傅老夫人以及崔老夫人並肩了,若非是她自承晚輩,皇后的春宴上非要坐到傅二夫人那一座去,恐怕連首席都坐得。
她的注意力便暫時被胡嬌給引了過去,只見胡嬌盈盈起身,道:“年紀是到了,只是尚未覓到合適的小娘子。這事兒也只能看緣份了,不過有晧哥兒一起,臣婦家的兒子倒還可以拖上一陣子。”
提起崔皓,皇后臉上的笑意便濃了許多:“晧哥兒無法無天,誰家小娘子敢嫁給他啊?!”卻是一副疼愛的口氣。“也只有本宮得閑了,豁出這張老臉來給皓哥兒尋個媳婦兒了!”
傅二夫人立刻順桿爬,向皇后表示謝意,順便輕而易舉的化解了場中的緊張尷尬的氣氛。
皇後上次春宴,替齊王蜀王做媒,收到的效果良好。此刻重起話頭,但場中官眷已經換了一茬子,倒也有留下來的,便提起這話頭:“皇後娘娘上次做媒成就了好幾段美滿姻緣,我們家的小子還盼着娘娘哪天開春宴,也好沾娘娘的光,得一門美滿姻緣呢。”
有不少貴婦人起鬨,皇后便道:“待御花園裏的蓮花開了,再開宴也不遲。”
哪知道這也成了閑時暢想,竟未能成。
皇后的春宴過了沒幾日,許清嘉便收到一紙密信,竟然是多年未曾聯繫過的高正親筆所書,派來的也是高家的家僕高義,乃是當年高家的老人,一直跟在高正身邊的心腹人。
許清嘉拆開信一看,臉色頓時凝重了。彼時胡嬌因聽到雲南郡高家來人,心中高興,也到了前院書房,進門就被許清嘉的神色給嚇住了。
她已經許久不曾瞧見過許清嘉這副神色了。
“可是……發生了什麼事?”
高義已經被人帶下去洗漱用飯了,此刻書房裏只有夫妻二人,許清嘉也不避諱胡嬌,將手裏的信遞了給她瞧。
胡嬌讀完了信,神色亦是大變:“……這事兒難道是真的?”
高正信中寫道,因近年吐蕃已向大周俯首交好,邊疆再無戰事,營中武將在秋冬多有狩獵活動,順便巡視邊疆。去歲年冬他與崔泰崔五郎六郎等人在邊境線上巡守,打獵之時誤入一處村寨,竟然發現一處私自開採的銀場。
當年朱庭仙獲罪便是因此而起,高正還被牽連入獄,正是崔泰審理此案。不過朱庭仙嘴死緊,將所有罪責死扛,臨死都未曾將背後之人吐出來。
崔泰帶着他們將銀場主事之人活捉,多番審理,那主事之人竟然道他們乃是太子的人,就連本地縣令也是默認此事,並且從中給予方便的。
這結果令崔泰也心驚,他與寧王交好,自然會暗中傳遞消息。高正考慮到許清嘉如今所處的位置,聽說又極得太子信重,所以才暗中寫信給他,及早提個醒。
銀場的那些人如今還被崔泰暗中扣押在定邊軍大營,未曾與地方官員通氣,這件事從上到下都透着詭異,就連崔泰也不得不防。
此事胡嬌當年有份參與,沒想到多年之後竟然又爆出了這種事情,她握着許清嘉的手,深感自己智商不夠,這等政治遊戲完全玩不來,只能叮囑他一句:“一切小心!”
夫妻二人緊握着手在書房裏沉默,最後還是嚷嚷着肚子餓的許小寧闖進來打破了一室靜謐。
改日許清嘉上朝,遇到崔旭老大人,便暗中觀察他神色,見崔旭似乎精神不振,等散朝之後特意與他並肩而行,旁敲側擊:“崔大人近日可收到令郎家信?”
崔旭長子崔群乃是許清嘉同年,還喜獲狀元,如今亦在地方任職,聽說官聲很是不錯。次子崔泰在軍中多年。崔老大人神色微動,卻打着哈哈道:“老夫忘了,許大人與犬子竟是同年呢。待他回京述職,一定讓他去府上拜訪。”
“我說的是府上二郎,老大人想岔了。”
“二郎……二郎在邊疆啊。”崔老大人其實最近都快將頭髮愁白了。他接到崔泰家信,就悄悄將此事按了下來,但這種事情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時。
說句不好聽的,太子乃將來的天下之主,就算是他在整個雲南郡私設幾十個銀礦也沒關係,但前提是他已登大寶。
但在今上掌權之時,這行為就非常嚴重了。
如果今上正值盛年,崔旭完全可以將此事上報,由今上處理。但他們這些幾乎天天與今上相對的臣子卻不難發現,今上這兩年間身體江河日下,年後有好幾次在紫宸殿議政,幾名重臣正各抒已見,今上卻小聲的打起了呼嚕,嚇的眾臣屏聲靜氣,只等他醒來。
許清嘉見崔老大人裝傻,便意味深長道:“老大人也知我當年在雲南任職十多年,雲南郡但有什麼事兒,我大略也有耳聞。”這事兒急的不應該是他,其實他大可以裝不知道,着急的理應是手中握着人質的崔泰。
如今這人他殺也不是放也不是,就跟捧了塊燙手的山芋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