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只是準備一個工具箱的時間,外面的天色卻已經完全陰沉下來了,風聲敲打在車棚的塑料雨幕上,發出嘩嘩的脆響,羅子昕再一次踩着自行車經過跨江橋,猛烈的風幾乎讓他寸步難行。
他咬咬牙,下來推着車走,總算過了橋來到了鎮西,之後便馬不停蹄地趕往訂單上的地址。
那裏的顧客正在等待着他上門修理一台電視機,而訂單上這樣的顧客有四五個。這個數目與往日相比算是少的了,因為羅父已經推后了一部分生意的關係。
事實上,羅子昕此刻的心情是一天中最輕鬆也是最愉快的,當他結束了枯燥乏味的學校學習,終於可以和精妙的電器們近距離接觸——沒錯,對這個男孩來說,修理電器是一種莫大的享受。他可以親手操作各種各樣的電子器械,從裏面學到書本上所沒有的很多很多。
不久后自行車在一戶人家前停下,子昕草草撥了撥被風吹亂的頭髮,上前敲門,房門應聲從裏面打開,露出一張白髮蒼蒼的臉,那是一位頗有些年紀的老太太,一個人住在這所宅子的底樓。她取下鼻樑上的老花眼鏡,用袖子擦了擦重新戴上,伸着脖子湊近打量了羅子昕一番。
老太太就連聲音都是慢吞吞:“小維修工?進來吧。”
男孩應了一聲,提着工具箱跟着老太太來到客廳里,一眼就看到了那台黑白電視機。
如今是1991年,自從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末起,在華國的黑白電視機開始逐漸被彩色電視所取代,面前這個由七大信號支持的黑白電視,可謂是年代久遠。子昕走到機子前蹲下,手指在電視機上的各個接口和開關上移動,一邊檢查着故障,一邊聽着老人說:“壞了,開不出來啦……”
羅子昕靜靜聽了一會兒,對方說的內容並不能提示他些什麼,於是他決定自己來查:“我來之前,您有找其他人修過它嗎?”
“沒有,沒有。”老人回答。
他一想也是。維修這類“老古董”絕對是吃力不討好的活計,因為它本身的各個零部件就已經漸漸老化,問題也會接踵而至,今天修好了這裏,明天那裏又得出問題。更何況如今彩電漸漸普及,大多數人看着黑白機壞了,也就順水推舟去買彩電換掉它,不願意再花錢去修。
心裏漫無邊際地想着,手上動作卻絲毫沒有停頓,他用螺絲刀起開電視機笨重的機箱,頓時一股淡淡的焦糊味傳入鼻尖,打開帶來的工具箱,拿出萬能表在幾個地方點了幾下,很容易就判定出是浪涌電流沖爆了整流管。
整流管是二極管的一種用途,利用二極管的單嚮導電性,可以把方向交替變化的交流電變換成單一方向的脈動直流電。一個好的二極管需要五六十塊甚至更多,而這裏……子昕抬頭看了看老人家徒四壁的樣子,從工具箱裏拿出一個普通耐用的替換了上去,而不是高敏度的那種。
做完了這些,子昕並沒有立即合上機蓋。整流管爆掉肯定是有原因的,於是他順藤摸瓜,很快找出了上頭那個老化的電容。電視機整流管多數採用橋式接法,也就是每個二極管上並有一個電容,不但能夠控制開機瞬間的電流衝擊,也可以對高頻干擾起旁路作用,在一定程度上改善電視機的畫質。
這個就更容易解決了,換電容對羅子昕來說簡直是家常便飯,他很快就搞定了手上的活計,接通電源,按下黑白電視的開關,熒幕上趙大叔拍着大腿嚷道:“對,就是這兒,你說我兒子盡出新鮮事兒,讓我這當爹的替他相媳婦兒……”
男孩合上機蓋,回頭一臉期盼地望着欣喜的老太太:“十五塊,謝謝惠顧。”
“好,好。”老人把錢交到羅子昕手上,對這實惠的價格深感滿意。
“辛苦你了,小朋友。”
“不辛苦。”子昕收拾好東西,急匆匆地提着工具箱向外走,潑墨一樣晦暗的天色讓他略有些心驚,隱約之間總是有些異樣的感覺,他搖搖頭,努力驅散心底的不平靜,告訴自己趕緊把單子全都做好,然後回家。
正當羅子昕走到門口時,眼角卻出於職業習慣,無意間瞥到牆角的一樣東西,讓他下意識地頓住腳步。
“怎麼啦?”走在後頭要把男孩送到門外的老人迷迷糊糊地問。
子昕盯着角落裏那塊佈滿灰塵的拖線板,上面的六個插座被各種電器的插頭佔得滿滿,似乎是因為長度不夠的關係,很多插頭都是半脫離在插孔外,更有甚者,有三根電線都已經被某些嚙齒類動物咬得破損開來,露出裏面的銅線。
他不自覺地又抬頭望了望外面的天色,陰鬱的天空,風雨欲來。
男孩握着工具箱的手緊了緊,下一刻雙肩就放鬆下來,回過頭重新打開了工具箱。
“這個拖線板存在非常大的安全隱患,如果不介意的話,我可以幫您把它弄好。”
“那個,錢……”老人面露難色。
“沒什麼成本的,不收錢。”
……
“好了,這樣就不用擔心漏電了。”子昕站起身來,滿意地拍拍手,原先破損糾結的電線都被他歸攏修補好,過短的插線被安在了房間中的其他電路上,原本放在地上的插線板,如今被安放在一個小巧的木質架子上,避免受潮。
“謝謝你,這樣看上去舒服多啦。”老太太不知道漏電的危險,只是看着整潔的電線,就很高興。
告別了老人,羅子昕再也由不得絲毫耽擱,馬不停蹄地趕往清單上的下一家。密集的雨點也在這時候落下來,他穿上雨披,把工具箱裹住,衝進了雨幕。
隨着時間的推移,清單上的名字一個個被劃去,當羅子昕看清最後一個目的地時,手一抖,腳一顫,自行車輪在濕漉漉的地上斜斜碾過,他連忙調整車頭,這才沒連人帶車給翻到地上去,前方傳來一陣清脆的笑聲,子昕顧不得擦掉額頭上的冷汗,抬眼望去,最後一位客人近在他眼前,正站在燈火融融的屋檐下,在雨幕後笑得花枝亂顫。
“雪,雪姐……”
“乖啦,還不快進來!”那年輕女子說著,打開了身後的家門。
子昕停好車,跟着走進去,這是一所頗有些佔地的房子,裏頭的擺設昭示着這家人的境況很不錯。
“來,擦擦臉上的水。”一名頗為美貌的中年婦女遞給羅子昕一塊乾淨的毛巾。
“小昕,要不要喝水呀?累了吧,休息一會兒。”
子昕有些受寵若驚地接過毛巾,禮貌地向對方道謝,避開了讓他休息的建議:“杜阿姨,要我修什麼?清單上沒有說明。”
這時候原先守候在門外的杜飛雪也走進屋內,聞言笑眯眯地跑到羅子昕面前,伸出兩根指頭揪住男孩的一邊臉頰,輕輕扯了扯:“你猜!”
子昕無奈地被揪着臉蛋,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
“電視機?收音機?……”
“不對,再猜!”
“呃……”
“雪,別欺負小昕了。”這時候樓梯口傳來一副年輕男人的聲音,杜飛雪悻悻地放下魔爪:“阿章你又幫他!”
子昕聽見聲音抬起頭,彷彿遇到了救星:“雪姐夫!”
“有個詞叫同病相憐啊!”梁章小聲嘀咕着,向子昕招招手:“小昕跟我來。”
“到底是修什麼?”
“大哥大,知道嗎?”
子昕眼睛一亮,滿含期待的回答:“聽說過,不過一直沒能有機會接觸。”
“嗯,”梁章笑着自我調侃:“我這兒就有個大哥大,花了整整三萬買來的呢,也是我給小雪的聘禮之一。為了它,我恐怕得在接下來的一年裏,靠住在你雪姐家裏蹭吃蹭喝維持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