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這句話猶如平地里乍起驚雷,震得全辦公室里的老師們目瞪口呆。聞妍欣睜着大大的美眸盯着寧爾升那張胖胖的油臉,此刻這張一點也不好看,甚至稱得上醜陋的面龐卻讓她覺得異常的震撼,這傢伙…怎麼會…
老班有些懵,但她到底還是反應了過來,緊鎖眉頭,語帶嫌惡地說道:
“寧爾升,你在胡說些什麼?誰讓你進來的?”
寧爾升卻不為所動,再次重複了一遍剛剛那句話:
“這封所謂的情書,是我寫的。老師您若是不信,我可以背給您聽,真假立判。”
“哦?你可以背出來?”老班將信將疑,看寧爾升的模樣,似乎她還真的很有自信。
“我自己寫的東西,我當然可以背出來。若不是我寫的東西,我也不會有機會看到,更不會去背它。所以如果我能背出來,就一定可以證明這是我寫的。”
“那好,你背給我聽,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在糊弄人。”老班拿起那張紙,看向了第一行字。
寧爾升清了清嗓子,便不急不緩,語調平淡,吐字清晰地開始背誦了起來。
“老實說,我是個歡喜女人的人;從懵懂直到現在,我總一貫地歡喜着女人。雖然不曾受着什麼女難,而女人的力量,我確是常常領略到的。女人就是磁石,我就是一塊軟鐵;為了一個虛構的或實際的女人,獃獃的想了一兩點鐘,乃至想了一兩個星期,真有不知肉味光景,這種事是屢屢有的。
初見她時便被她恬適婉約的美貌傾倒,真切體會到了驚為天人的詞義。只嘆我本凡夫俗子,外貌醜陋,終其一生自卑難捱,難以鼓足勇氣傾訴愛意,只道是上天降罪於我,我卻甘心受罰。
……
從前我之看女人,是歡喜而決不是戀愛。戀愛是全般的,歡喜是部分的。戀愛是整個自我與整個自我的融合,故堅深而久長;歡喜是自我間斷片的融合,故輕淺而飄忽。但如今我卻深陷戀愛的漩渦之中,且不知這是否為著了女難。
果真若此,我亦不悔。”
寧爾升背誦完了,靜靜地站在那裏不發一言,面上的表情有些飄忽看不真切,彷彿還在回味方才背誦出的那篇文章。雖然寧爾升羞於啟齒這篇文章,總覺得這是她一時興起寫下的害臊之物,但再度回味,難免又勾起心底的情緒,此刻她的內心也是極為複雜的。
辦公室里老師們的表情很精彩,有兩個語文老師聽得是津津有味,現在也尚在回味之中。其餘一些理科類的老師們則表情怪異地看着寧爾升,覺得這個傢伙實在有些說不出得莫名其妙。
當然教數學的老班黃老師也是其中一人,她是理科出身,本身的文學修養並不高,雖然這篇文章她初讀之時感受到了其中的情緒,覺得寫得很好,但後來因為種種原因總覺得這篇文章寫得實在是不害臊,因此有些看不起。不過經由寧爾升帶着作者真實的情緒親口背出來后,她卻又一次覺得這是一篇難得的美文,心裏不禁有些犯嘀咕,這樣的文章,真的是這個頑劣不堪的寧爾升寫出來的嗎?
“這…真是你寫的啊?”老班不確定地問道。
“如假包換,童叟無欺。”寧爾升咧嘴一笑,露出滿口恐怖的鋼牙。
老班的嘴角在抽搐,似乎是起了怒氣,只聽她冷聲問道:
“你為什麼要寫這文章,又為什麼會給了聞妍欣?”
“不為什麼啊,我不過就是一時興起想向《青少年文學》雜誌投稿罷了,聞妍欣是《青少年文學》的學生編輯,也是我的責任編輯,給她這篇文章應該沒什麼好奇怪的吧。”寧爾升語氣輕鬆地說道。
“你看看你這寫的都是些什麼?情情愛愛的是你這個年紀該考慮的東西嗎?而且你是個女生啊,為什麼要用這種口氣來寫文章,實在是奇怪。”老班氣哼哼地罵道。
“老師,這是文學創作,不能完全代表我真實的心聲,我只是因為看到了某個故事有感而發才會寫出來的,這不是真的情書,用這樣的口吻來寫文章是一種寫作手段,您不用那麼生氣吧。”寧爾升不以為然地說道。
“……”老班的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到底是氣得沒能說出什麼話來。
這時,一直沉默着的聞妍欣忽然開口道:
“既然投稿人自己暴露的身份,那麼我也就沒有保密的義務了。老師,這篇文章確實是寧爾升的投稿,並且已經被駁回了。我本想將稿子還給她,結果卻不翼而飛了。如今出現在您手裏,還產生了一些不必要的誤會,實在讓我有些慚愧。如果您不相信我學生編輯的身份,您可以打電話給我的母親,她會向您作證。”
寧爾升腹誹,好你個聞妍欣,我來給你解圍,你居然拆我台。什麼稿子被駁回,也太不給面子了吧。
老班此刻的面色極不好看,她知道這事情牽涉到了一些登不上枱面的小陰謀,不過既然面前這兩個人都是無辜的,她也不便再調查她們。於是說道:
“這事情我清楚了,這篇稿子先寄存在我這裏一段時間,過段時間我會還給寧爾升的。妍欣啊,真抱歉,老師誤會你了。寧爾升啊,你要把心思放在學習上啊,成日裏弄這些有的沒的,你有沒有想過自己的前途啊。算了,現在都上課了,你們趕緊回去吧。這件事記得不要聲張,別沒事到處亂說。”
見到寧爾升和聞妍欣均點頭答應,老班才鬆了口氣。
寧爾升臨走前瞟了一眼老班手裏稿子的最後一句話,上面寫道:
若我便是你的女難,我願與你一同受難。
寧爾升渾身上下的肥肉抖了三抖,雞皮疙瘩都起來了。這誰啊,補了這麼一句,酸得人倒了牙,本來這篇文就夠酸了,現在簡直是世間罕有的酸文,真正成了一篇低級趣味的情書。
寧爾升和聞妍欣一前一後地出了辦公室,羅佳佳見她們出來了,滿臉敬佩地走了上來,悄悄向寧爾升豎了個大拇指。那意思是,姐妹兒,行啊,沒見着你還有這麼燃的時候。是啊,羅佳佳本來是聽到女王被誤會後心裏有些着急,忍不住喊寧爾升過來,告訴了她事情的大概。正巧當時寧爾升聽到了那句:“老師,這是我和對方約定的秘密,我必須遵守諾言,所以我不能告訴您。”她當時心裏就一片稀里嘩啦,女王陛下,沒想到你如此的有義氣,實在太感動了。她這輩子還沒被人如此仗義庇佑過,自然一個不小心燃起了屬於青少年的一腔熱血,大馬金刀地走了進去,乖乖把自己送到了老班的口刀之下。
此刻回思,她覺得自己一定是中二犯了,不然怎麼做出這等子不像她會做的事情。如果是按照她的心思,一定是躲在一旁冷眼旁觀,心道別看女王平日裏多厲害,你也有今天啊,這事兒可跟我無關,我是不會出來作證的。
這麼想着吧,她忽然鄙夷了自己一下,這思想太齷齪了,太沒有節操下限了,自己的道德底線還在,還不會那麼的無良。不過對於自己一下子燃燒,衝進辦公室幫女王作證的這個做法,她到底是後悔了,應該弄個比較婉轉的方式才好,這下子有可能會惹禍上身啊。
正忐忑間,忽然感覺一個眼刀襲來,寧爾升肥胖的軀體一震,便見女王正用她那冰凍三尺的犀利目光寸寸凌遲着自己,她發自骨髓地打了個寒顫,心道,女王陛下,您這是怎麼了?我剛那麼仗義,您不感謝我也就算了,咋的還瞪我啊。果真女王都是喜怒無常的啊,寧爾升不由得升起一股子伴君如伴虎的悲涼自哀之感。
女王什麼話都沒說,只是瞪了寧爾升片刻,便邁開小步子飛快地往回走去。寧爾升和羅佳佳懾於她方才強大的氣場和冰寒至極的眼神,愣是在原地哆嗦了半天才敢邁步子往教室走。
“爾升同志…女王這是…在生咱的氣嗎?”羅佳佳搓了搓自己的臂膀,語氣發慫地說道。
“看那樣子,應該是的。”寧爾升垂頭喪氣地回答道。
其實聞妍欣也不知道自己在氣什麼,是生氣有人用見不得人的手段來給她製造麻煩?還是生氣班主任如此不明是非,與她厲聲相對?亦或是對寧爾升的所作所為生了怒氣。或許前兩者多多少少影響了她的情緒,但她並沒有太放在心上,她卻發現只要自己看到寧爾升的那張臉和那肥胖的身影,她就有些氣不打一處來,寧爾升,你不是一向怕事,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嗎?你為什麼忽然間這樣?你究竟什麼意思?還有你那篇破文章,要不是因為你那篇文章,又哪會鬧出這麼多糟心事?什麼歡喜女人,什麼陷入愛戀,什麼着了女難,什麼我亦不悔,真是可惡!
是了,她定是在着惱那人不靠譜的所作所為,她越想越氣,越發覺得寧爾升面目可憎起來。
聞妍欣臉色陰沉地回了教室,在門口喊了報道,正在上課的物理老師點點頭便讓她進來,班裏同學們的視線全部集中到了她身上,見她面色冷若冰霜,大家心裏都犯嘀咕,聞妍欣果然是被老班訓了,不知道究竟是什麼事。女王剛坐下來沒多久,寧爾升和羅佳佳也隨後出現在了門口,喊了報道。物理老師皺了皺眉,到底還是沒追究,讓她們趕緊回座位。
眾同學又暗中觀察寧爾升和羅佳佳,見她們面無表情,看不出個所以然,大家心裏就更好奇了,這兩個傢伙剛剛去哪兒了?難道是知道些什麼?
這節物理課下課後,班裏再次熱鬧起來,大家開始若無其事地聊起天來,可是大多數人都在暗中偷看正埋首座位中學習着的聞妍欣,雖然大家都很八卦地想知道出了什麼事,但沒有人敢上前問。當然,更不會有人傻到去問寧爾升和羅佳佳,她們是被孤立之人,誰和她們說話,可是會惹禍上身的。
這件事就好像驚波之石子,落入湖面后,盪起了一點波紋,隨後湖面便平復了,大多數人也忘了這件事,專心進入了備考狀態。
初二學年最後的期末考試即將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