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2 闞闞天犬(一)
天門山,有赤犬,名曰天犬。其行如風,聲如雷,光如電。
又是一年涼風至,白露降,寒蟬鳴。鷹乃祭鳥,天地始肅。
天鎖重樓雖因主人蘇醒而乍現旺盛之機,只是那主人初醒不便於行,終日懨懨,觀言日日到訪,絞盡腦汁逗人開心,可惜收效甚微。
倒是應皇天給觀言講了魘的事,讓觀言直呼不可思議,挺想見識一番,不過在聽說只有惡夢中才能見到魘,他就歇了這個心思,反正應皇天說這隻魘已經被他圈養了起來,暫時不會消失,就是在他問應皇天這魘是如何養的時候,應皇天語焉不詳,沒有說得太清楚,觀言又還沒見過魘,因而也不知道要怎麼問仔細,便不了了之了。
這日,觀言興沖衝來到重樓,因為今天他有個大消息要告訴應皇天,和往常他找的那些逗他笑的宮中是非都不相同。
其實應皇天儘管足不出戶,可是宮裏宮外的消息一般也瞞不過他,然而這段時日以來他對什麼事都不感興趣,先前又昏睡了兩個月之久,就導致消息有些閉塞,也只有觀言來的時候說些趣事給他聽,卻沒什麼時效性,這就使得重樓更與世隔絕了,真如世外桃源一般。
重樓里,應皇天坐在一張特製的輪椅上垂眸讀書,案上的茶早已經涼了,卻好似並未動過一口。
“觀公子來啦!”香蘭一聽到門口的動靜就迎了出來,語氣里還有着明顯的輕鬆,沒辦法,這陣子家中公子脾氣壞,還好有觀言天天上門,幫她分擔掉不少火力,不然就她一個小丫頭和應皇天整日待着,實在是難以應付,其實應皇天也不曾罵過她一句,可有時候什麼都不說才更難捉摸,反正香蘭每天都期盼觀言來,順便預測下她家公子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夠恢復正常,不過她總覺得應皇天的壞情緒並不全是因為腿腳不便的緣故所導致,而是一種說不上來的改變,好像他整個人變得比以往更沉默更深不可測了,這一切被掩蓋在了如今這人所表現出來的壞情緒底下,可香蘭還是有所察覺,也不知道那兩個月她家公子在昏睡中都經歷了些什麼,使得明明才十九歲的年紀,連弱冠都還談不上,城府就深的讓人感覺有些可怕了。
“今天應公子有乖乖喝葯嗎?”觀言卻是一如既往,進門就問香蘭同樣的話。
不得不說香蘭還是挺佩服觀言的,無論應皇天有沒有改變,觀言的態度卻從來都不會變,待之以至誠,更沒什麼畏懼和小心,就算應皇天兇巴巴的,他還是笑呵呵的,也難怪重樓的大門總是為他打開,也就只有這個人,才能被自家公子認作是朋友而無所不談吧。
就像這話問的,最近應皇天對喝葯這件事極為排斥,香蘭每次把葯端過去都覺得心中惴惴,也就觀言能無視應皇天的黑臉,把葯送到應皇天嘴邊還不斷嘮叨他“不喝葯可不行”這樣的大白話,神奇的是應皇天儘管黑着臉,卻還是一言不發將葯飲盡,然後觀言才坐下來挖空心思給應皇天說一些有趣的見聞,只可惜觀言天性純善老實又帶了點古板,說任何事都很是正兒八經,逗笑香蘭都困難,更別說是應皇天了。
對這點,觀言也不是不自知,只是他做事向來秉持開始了就不能輕易放棄的態度,就一直堅持了下來,而且每次說應皇天都挺捧場的,雖然沒什麼表情,但他至少是一個非常合格的傾聽者,應皇天肯聽,當然就成了觀言最好的鼓勵,於是這個情況也就一直持續至今。
“還沒呢,這不等着觀公子您來嘛。”香蘭才不去觸霉頭,能等就等,實在等不下去了才自己上,她這時笑嘻嘻地將晾得剛剛好的葯遞給觀言,這就成了觀言進門頭一件事。
對着一進門就給他端葯過來的人,應皇天能有個好臉色才怪。
香蘭躲在一旁偷看,心嘆觀公子不愧為觀公子,對着應公子那樣一張冷冰冰的臉,依舊能夠笑臉相對,若是從這個角度來看,觀公子才是真正的銅牆鐵壁啊。
“應公子,快趁熱喝了。”觀言親自把葯端到應皇天面前,毫不含糊地道。
香蘭在心裏給觀言豎起了大拇指,在她眼裏,觀言面前的應皇天就像是一座高起的冰牆,可觀言渾不在意,且端過去也不離開,還在一旁等着,監督應皇天喝葯。
應皇天放下書簡,一聲不吭接過葯碗,裏面的葯黑漆漆的,看起來就很苦,不過他還就如觀言所期盼的那樣“乖乖”將葯一飲而盡,眉頭也沒皺一下,儘管怎麼看下一刻他都好像會將葯碗摔出去,不過這樣的事到底不曾發生過,香蘭也就提心弔膽了那麼一下下,然後小跑着上前迅速將葯碗收拾走,動作流暢一氣呵成,還不忘留下一盤糕點和一塊乾淨的帕子。
應皇天漫不經心用帕子擦拭唇角,拈起一塊糕點吃了一口。
“今天感覺好些了嗎?”觀言盯着應皇天喝葯也是有緣故的,此人醒后不久就病了一場,這才耽誤了鍛煉,以至於都快入秋了,他還沒法自如行動。
應皇天抬眸看他一眼,依舊懶得吭聲。
觀言對待病號十分貼心,他將應皇天面前的冷茶倒掉,重新給他沏了一杯熱的,說:“今天太陽不錯,一會兒我推你去庭院走走吧?”
應皇天坐的椅子十分特殊,椅腿是兩個大輪子,圖紙是他自己畫的,由二公子專門找了工匠為他打造而成,不過估計也是因為有了這樣方便的輪椅,才讓應皇天恢復的速度變慢了,觀言每天來都要督促他練習走路,這比監督他喝葯還要難一些,應皇天經常都不怎麼樂意下地,於是觀言每次怎麼推他出去就又怎麼把他推回來。
“今天天氣不錯,秋高氣爽的。”觀言笑着又說。
應皇天托着下巴,紆尊降貴般地瞟了一眼窗外。
窗外陽光大好,一眼望去仍是夏天的尾巴,大太陽底下壓根就沒有入秋的感覺,庭院裏也始終枝繁葉茂鬱鬱蔥蔥。
見他又要拿起書簡,觀言連忙拋出那個準備好要跟他說的消息。
“應公子,可曾聽說過天犬?”
應皇天懶懶抬眸,淡道:“闞闞天犬,光為飛星,所經邑滅,所下城傾。”
觀言連連點頭,說:“就是它!說它聲如雷,光如電,所現之處,皆有兵。”
應皇天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
觀言再接再厲:“聽說最近它出現了!”
“是嗎。”應皇天的語氣興趣缺缺,聽來彷彿不那麼感興趣。
“而且我還聽說,它往南邊來了。”觀言一句一句往下說,一心一意想要勾出應皇天的興趣。
奈何應皇天不怎麼捧場,只問:“所以?”
觀言只好說:“陛下下了懸賞令,如能捉到天犬,賞金萬兩。”他當然不會認為應皇天會對懸賞有興趣,而是覺得捕捉天犬這事會讓應皇天興起一些念頭,可是等他話音落下,應皇天還是那樣淡淡的,觀言不禁垮下了臉,不過隨後一想,他就問應皇天:“你是不是覺得天底下不可能有人捉得到那天犬?”
“你覺得呢?”應皇天不答反問。
“我雖然也是這樣覺得,不過我聽說……”觀言有些憂心忡忡,頓了頓才說:“這次捕捉天犬一事,是祀林苑主持的。”
應皇天聞言眉峰微挑,他那張無動於衷的臉上,首次出現了一絲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