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荷衣兮蕙帶

3 荷衣兮蕙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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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陵君府向南半里,一條幽靜小道,一間酒肆赫然獨立。

甫遇館,取鄭交甫漢江遇游女之意,亦存江海覓知己之志。十年前為信陵君所建,天下人,上至王侯將士,下至流民百姓,只要願意,皆可入樓暢飲,分文不取。

而這裏的酒,是專門從楚國運來的蘭陵酒。

蘭陵美酒,琥珀其光;公子慷概,一至於斯。

這裏本來日日門庭若市,唯有這幾日,信陵君大婚,府內大宴三日,人人涌去看,人人亦都醉倒在了信陵君府里,這甫遇館便立時冷清了。

今日是大宴第三夜,館內冷清,只有一位客人。掌柜和小二兩人圍坐門口,趁着清閑盤點店內的酒水存貨。

巷中有風,吹着大門“吱呀吱呀”地晃動。忽然間,一陣急驟的馬蹄聲,隨風傳來。掌柜面色驟變,對小二打了一個眼色,小二立刻站起了身,未及出門,便有三名武士,絳紫勁裝,手持長劍,從店門外閃了進來。

為首的一名武士目光在店內快速一掃,見到只有一個客人,身邊放了一件雪白的毛裘,似醉非醉,斜靠在一角好整以暇地喝酒。掌柜立刻迎上前去,低聲道:“出了要緊事么?”

為首武士在掌柜耳邊一陣低語,掌柜手裏的算盤立刻掉到地上,低聲驚呼:“可是真的?”

為首武士未及答話,門外卻有一個女子的笑聲傳了進來,一字一字緩緩道:“是我殺得怎樣?不是我殺的又怎樣?”語氣輕狂已極,但語聲卻是嬌滴清脆,宛如出谷黃鸝。

三名武士立刻又沖了出去,店門大開,便見到外面的小巷中,站着一位女子,身披青色斗篷,甜甜而笑。四下里還站了五名同樣裝束的武士,將她圍在了中間。

“妖女心狠手辣,無須同她廢話,捉了回去見公子。”適才那名為首武士喝道。

其他七人一聽,絲毫不理會眼前只是一名女子,大聲鼓噪,紛紛拔劍,便欲一擁而上。這女子卻將斗篷一解一抖,露出一身雪白的羅衫;腰間繫着一條青色絲帶;兩隻廣袖隨風飄揚,露出了她一雙皓腕。

她一身潔白,面如瑩玉,月光照在她的身上,彷彿雪塑冰雕一般。她挽着斗篷,伸出了雙手,將雙掌攤在了眾人面前,咯咯笑道:“你們瞧我這手,可像是剛殺過人的么?”

她笑得天真爛漫,恰可以用“美目盼兮,巧笑倩兮”這一句話來形容。八名武士面面相覷,不知是被她的嬌媚所攝還是心中有愧,停下了攻勢;便連那館內的客人也似被驚動了,挪了一下身子,坐了起來。

她卻順手一揚,將斗篷甩向了西南角兩名武士,人如輕雲,在斗篷上一掠,身子再騰空,便要縱上對面的屋頂離去。

忽聽屋頂上揚起一陣雄渾的笑聲,接着一個粗獷高亢的聲音喝道:“殺了人還想跑么?給我回去。”一條身影暴長,一掌挾裹着渾厚的掌風,朝這女子迎面襲來。

這女子身在半空,毫無落足之地,眼見這掌風避無可避,她卻輕笑一聲,身體倏然上升幾尺,堪堪避開了這突如其來的一掌。

“好輕功。”屋頂上粗獷之聲贊道,緊接着又是一掌衝天而起。可此時女子卻突然眉頭一緊,伸手捂住了心口,身子頓時垂直落下,恰好遇上這一掌,重重地拍在她身上。她的身軀,便如一張斷了線的紙鳶般瞬間飛出丈許,朝着甫遇館的大門內斜斜跌入。

說時遲那時快,一片白雲從館內飛出,裹住了這女子的身體,而立刻有一條青影躍出,半空中抱住了這團白雲,緩緩飄落在了甫遇館門前。

他一身青衫,劍眉薄唇,丰神如玉,嘴角掛着一抹淺淺笑意。女子見到是他,冰冷蒼白的面容上勉強露出一絲笑意:“是你……”原來正是她前兩日遇見的趙子服。

“傷得重么?”趙子服低頭望着懷裏的女子,嘆道:“我一時走了神,竟遲了一步,叫人傷了你。”

“一點小傷,不甚礙事。”女子搖了搖頭,只由着他用雪狐裘裹住了她,又順服地依在他懷裏。兩人只顧着淺言低語,絲毫也不把眼前的八名武士放在眼裏。

“原來你是這妖女的同黨。”為首武士見他就是適才在館內喝酒的客人,雙眼一瞪,手一招,八人再將他倆團團圍住。只聽到對面屋頂上有幾聲輕微的瓦礫破裂的聲音,一個高大的身影從屋頂上一躍而下,站在了八人中央。

這人黃髮披肩,面色焦黃,身材魁梧,年約四十,雖只着了一件褐色麻衣,卻淵沉岳峙,氣勢驚人。他雙手攏在大袖中,一站定便沉聲道:“年輕人,好姑娘多得是,莫要一時糊塗走了歧路。”他聲音粗獷,人卻精細,方才聽到那女子一句“是你”便曉得兩人絕非熟識,因此一開口便出言相勸。

趙子服一手抱着這女子,笑吟吟地望着這黃髮人:“這世上的好姑娘確實多得是,可眼前卻只有一個,能抱得一時便多抱一時罷。”

“你只見到這姑娘千嬌百媚,你可曉得她手段之狠?”黃髮人冷哼,目不轉睛地盯着他懷中的女子。

“你將他們怎麼了?他們為何要捉你?”趙子服低下頭,柔聲問這女子。

女子輕哼了一聲,沉默着不說話。黃髮人沉聲道:“這姑娘今夜入了信陵君府,將公子的新婚夫人殺了。如今大梁城已經布下天羅地網,任她插翅也難飛。”

“你真的殺了他的夫人么?”趙子服仍是溫柔地問她。信陵君新夫人乃是韓王的親妹妹,新婚三天即被人殺害,自然要震驚天下,難怪大梁城內要如此大動陣勢。

女子默然了半晌,才微噘起了嘴道:“我不過一時興起,想去瞧一瞧他夫人的模樣,可她生得那麼平庸,一點都不好看,誰還會稀罕殺她?”

她面色蒼白,在這高手環侍之中,依然鎮定若恆。且那嗔怪的樣子,又嬌又俏,像是一個被寵極了孩子,絲毫不曉得自己已經闖了大禍。

趙子服心中微嘆,面上笑道:“諸位聽到了,她不過是孩子脾氣,傾慕信陵君夫人,但絕不會動手殺人。諸位尋錯人了,不如就此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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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冷長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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