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夜深人徘徊
魏國大梁。
大梁城城池依地勢而建,佔地數十里,城郭相連,城高垣厚。而那剛剛重新修建的護城和門闕,更是在向天下宣告:魏國大梁固若金湯。
這曾是天下最大最繁華的城郭。自惠王遷都后,魏國雖不復往昔物華天寶之像,可畢竟魏國氣度猶在,何況如今的大梁城裏還有一位天下聞名的魏公子無忌。
有他一人,便撐起了大半個魏國的風華,叫天下英雄趨之若鶩。
大梁城東,距離東門不過二里,有一處古樸幽深的宅院。今夜處處張燈結綵,奴僕進出忙碌,賓客盈門,一派熱鬧景象。
十來騎自北而來,當前正中是一匹通身墨黑四蹄雪白的烏騅寶馬,馬上之人是一位峨冠博帶的青衫男子,劍眉薄唇,笑意盈盈,一幅風//流蘊藉之相。後面跟隨之人,皆是青衣黑襟,趙國的精幹胡服裝扮。其中一人身材高大,精悍過人,趨馬到了男子身邊,低聲道:“公子……”
為首男子回頭微微瞪了這隨從一眼,隨從立刻改了口叫道:“少將軍。”
“少將軍,你瞧……”
為首男子朝前面的府邸望去,正瞧見一輛六乘馬車正停在宅院的門口,幾名侍女扶着一位穿着玄纁純衣的女子進了府去,雖然只見着背影,但身段窈窕,步履端莊,顯然是一位名門佳麗。宅院裏裡外外圍了三層人,都莊嚴肅穆,只朝着裏面觀禮。
這名隨從道:“咱們路上拖拉,韓國公主已經被迎到了信陵君府,親迎之禮亦快結束了……祝賀來遲,少將軍等下又要請罪了。”
“又怪上了我?”為首男子笑道,“信陵君素來賢達,怎麼會為了這點事情怪罪?”身後幾個隨從聽到他的話,皆是一副不以為然地樣子,另有一人道:“少將軍是替趙王祝賀而來,怎麼可缺了禮數?”
“魏王好利無能,少將軍昨夜卻與魏王相談甚歡;信陵君仁義之名震動天下,又是新婚大禮,將軍卻要怠慢……”方才那名精悍的隨從也埋怨道。
為首男子聞言豁然大笑:“好,好,你們說的皆對。是我做錯,信陵君若要怪罪,都是我的事情。”
他正要催馬快行,那隨從又朝一旁指了指:“少將軍,你瞧那邊。”
為首男子順着他手指方向瞧去,原來有一人,身披着一件薄薄的青色斗篷,獨自立在對面的牆角,正默默地望着那所宅院。斗篷的風帽遮住了頭臉,只從她腳下露出一雙白色的繡鞋,辨認出是一名女子。
她離群孤立,似乎要瞧這府里的動靜,又不隨着眾人圍觀;夜色中倚在牆角,不露臉面,顯得十分古怪,難怪引起隨從的注意。
為首男子上下打量着那女子,待瞧見了她的鞋子,料子非紗非稠。他忽地心念一動,微一沉吟,便喚適才那名侍從:“趙鄢。”
“是,少將軍。”
“我有些事情,你替我送賀禮進去。辦完事情,我自然回去尋你……”
“少將軍,這太不妥當,太失禮了……”趙鄢面露難色。
那為首男子毫不理睬,翻身下了馬,走了兩步,又轉頭仔細叮囑道:“記得,眼下我叫趙……”
他抬頭看了一眼前面的宅院,笑道:“趙……我便叫趙子服好了。趙子服,趙王郎官,你們送禮進去,莫要說錯了。”說完,便朝那女子走去。
後面幾個隨從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一起都圍了上來,趙鄢瞧着趙子服,對着眾人苦笑道:“看來是瞧上這姑娘了。唉,我們少將軍這風//流脾性,同老將軍當年可太不一樣了……”
烏騅馬自行跟着主人,一起緩緩地朝牆角走去。還未到跟前,宅院裏匆匆忙忙奔出一位老者,年已花甲,鬚髮皆皓白。他手裏抱着一條雪白的毛裘,快步到了那女子面前,道:“姑娘,姑娘,公子吩咐……”
他將手中的雪狐裘一舉,遞向女子:“公子請姑娘收下此物,務必要保重身體。”
可這女子竟然毫無反應,只是垂首瞧了一眼老者手中的白毛裘,又望了一眼宅院內,半晌也不出聲。老者極有耐心,也不催促,只是畢恭畢敬地舉着白毛裘,候着這女子。
女子輕嘆了一口氣,不接過白毛裘,亦不理會老者,逕自轉身離去。老者面露為難之色,高叫道:“姑娘,請收下這此物……”可那女子仍是不聞不問,只輕飄飄地朝東面而行。
趙子服瞧着這一幕,上前攔住了老者,笑道:“老丈,我幫你去送給她。”說著伸手便去接這毛裘。老者一愣,正要推辭,可一看他風姿俊秀非凡,笑容親切,身邊的寶馬俊采奕奕,竟無端端地叫人生了信任之感,想着他絕非貪圖他人財物之徒,又想這大梁城內又有誰敢擅自奪取信陵君之物,便由着他接去了白毛裘。
這雪白的毛裘一入手,趙子服便立刻感到手上火熱,再仔細一看,不由得暗暗吃了一驚。他自幼顯貴,見多識廣,富貴之物對他來說也都是尋常。可這毛裘通體雪白毫無雜質,外涼內熱,竟是以雪狐皮製成的。
雪狐生於西北祁連山上,珍惜難捕,又因為處於匈奴之地,更極少傳入中原。他也不過在趙王處見過一條雪狐圍脖。要以雪狐皮毛製成這樣一件毛裘,不曉得要花費多少心力。
若以這宅院主人信陵君之能,手下門客之神通廣大,要制這一件毛裘自然也不是難事。只是聽那老者的口氣,他亦不曉得這女子的身份來歷,可信陵君竟在自己的大婚之日,叫老家奴將這珍貴的雪狐裘相贈。
信陵君雖向之慷慨,可豈不有些過了?
趙子服催動烏騅馬,這馬似曉得主人心意,放蹄疾奔,旋即便趕上了那尚在月下躑躅的女子。他策馬在女子面前一攔,跳下了馬,輕聲道:“這位姑娘……”
那女子茫然不聞,仍是垂着頭。趙子服又輕聲催促:“姑娘……”
女子這才仰起了頭,月光正灑在她的面上,照見她不過十七八歲的年紀,眉如春山,一雙明亮的眼睛燦爛如夜星。
明明無蘼蕪香,他卻似見到了一彎新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