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這是花綠蕪第一次來尚相家裏。裏面的風格就是典雅,典雅,非常典雅。淡淡的水墨畫的感覺,還是非常有意境高手執筆的感覺,寒風中每一根飄搖的細草似乎都在訴說著自己非常有文化,好讓那些沒什麼文化,底蘊不足的人望而卻步。
花綠蕪因為憤怒,雄赳赳氣昂昂跨過庭院直奔正房。
被硬拉來的何不求外表淡然地跟着她——都進來了,不淡然也不行了。他這個人雖然和氣,卻不喜歡裝慫。
花綠蕪進到主屋轉一圈也沒看見尚宜蘭,估計元夫人把她藏起來了。
尚相、元夫人給花綠蕪讓座,花綠蕪毫不客套一屁股就坐下,然後看着兩人單刀直入道:
“今日本宮冒昧登門拜訪,只為一件事。我這師兄,兩位都晾了他二十好幾天了,今日尚相可有時間和他談一談嗎?”
話里毫不掩飾,一股子炸藥味。花綠蕪來了就沒打算善了,這家子太會揣着明白裝糊塗了,倚老賣老,以為他們年紀小臉皮薄不好意思,只能吃悶虧是吧?她偏就把事情攤到面上給他們看!
花綠蕪端着茶杯,用茶蓋撥開浮上水面的茶葉,眼睛卻緊盯着尚相與元夫人,一張小臉綳得死緊,殺氣騰騰。
元夫人的臉色登時忽紅忽白,又惶恐又恨不得奪門而出。皇后這態度,說的這些話也太不給她留臉面了。
尚相微微一怔,下意識看了元夫人一眼,一張老臉沉沉穩穩地看不出什麼情緒來,便離座起身拱手道:“臣遵旨。”
“請坐下吧!”花綠蕪冷着臉道:“師兄,你坐我旁邊,就在這兒說!”
何不求暗地裏一呲牙,坐下了——這時候敢違逆花綠蕪的基本都會變冤魂,不知道別人敢不敢,反正他不敢。
何不求跟花綠蕪坐一邊,尚相和元夫人坐另一邊,壁壘分明,兩軍對陣。
花綠蕪把茶杯往桌上一放,清脆一聲,冷冷道:“兩位,請開始吧!”
——開什麼始,就,就在這兒說?
這句話一出,氣氛怎生一個尷尬了得?!
元夫人握着老手抖啊抖,敢怒不敢言,但已經處在快要爆發的邊緣了。尚相沒她那麼激動,但朝堂上寵辱不驚,皇上發火都沒什麼動容的人物卻明顯愣了兩回,縱然滿腹經綸,也不知該說什麼話了。
欺壓逼人的不是沒見過,可這硬逼着丈人相看準女婿的還是頭一遭聽說!
何不求立馬站起身來,垂手恭敬道:“晚輩姓何,草字不求,尚相大人想知道什麼就問吧,晚輩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你,你今年貴庚?”尚相捋着鬍子,憋半天憋出這一句。
何不求想了想,答道:“大概二十九吧!”
元夫人立即逮着機會插嘴,語帶譏嘲:“這位公子說話老身不明白了,什麼叫做大概二十九?公子看着也挺精明的一個人,怎麼連年齡都說不清呢?”
花綠蕪啪嗒一拍桌子,十足黑道老大的風範:“這個本宮可以替他回答。本宮與何公子都是孤兒出身,被師門收養,別說他不清楚自己的具體年齡,連本宮也不知道自己今年究竟多大了。且雖然本宮叫他師兄,實因他才賦比本宮高的緣故。據師父所說,師兄的年齡反而比本宮還小一些。”
“原來還是個孤兒!”元夫人驚叫,又抓到一個不可饒恕的罪過:“我們家囡囡怎能嫁給一個沒爹沒娘的孤兒?!”
登時捂臉大哭起來,拍手頓足,聲嘶力竭,頗有上次逼宮的氣勢:“老天爺啊,我做了什麼孽你衝著我來啊,我一把老骨頭了什麼都不怕了,你何苦折磨我的女兒啊!要做娘的畏懼天威逼女兒跳火坑,當娘的死了也閉不上眼啊?!!我怎麼對得起我女兒,你還不如讓我一頭撞死!”
尚相:“……夫人,快別哭了!”
何不求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想捂耳朵又不敢。
“本宮也是孤兒,元夫人這麼說是影射本宮嗎?”她一鬧,反而更激起花綠蕪的脾氣來。花綠蕪不為所動,叉着手說:“照元夫人這哭法,皇上娶了本宮這個孤兒就是跳了火坑啊,皇室出了本宮這個皇后就是祖宗造孽啊!有了本宮,皇陵地下的先祖不安,現存的皇室血脈長輩都要撞牆啊?既如此,本宮這就拉着元夫人去皇宮,你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讓皇上廢了我這個皇後去!”
尚相再淡定也聽不得這誅心的話啊,頓時拉住元夫人不許她在哭,夫妻雙雙撲地跪下:“娘娘息怒!臣等死罪,但絕無此意,還請娘娘千萬不要誤解。”
“本宮誤解什麼?本宮不就是專門過來害你們女兒的嗎?”花綠蕪自嘲一邊去拉元太太:“夫人在這裏哭有什麼用,去,對着皇上哭去,說本宮怎麼害你女兒?!”
元太太真嚇怕了。剛才是七分假哭,這下子卻駭地臉色發青,淚流滿面,忙一把捉住花綠蕪的手,哭道:“娘娘,是老身糊塗,是老身糊塗,老身該死,老身該死!!”
“元太太,是本宮該死呢!誰讓本宮仗勢欺人來陷害你的女兒!!”
“不,不,沒有,皇後娘娘心底善良菩薩轉世,對我們囡囡只有好心沒有壞心,我們感激還來不及!”元太太語無倫次。
“既然本宮不曾害她,你為何叫你女兒躲起來!”
尚相聞弦音而知雅意,默默嘆口氣,轉頭吩咐僕從:“還不快把小姐請過來?!”
何不求頓時對師妹佩服地五體投地——不愧是羅鈺都招架不住的吵架高手啊,這冰冷的語調,這懾人的魄力,最重要的是氣昏頭了也沒忘記來這裏的目的!
尚宜蘭面容憔悴,瘦弱蒼白,像是忽然大病一場,虛弱地走路都得靠丫鬟攙着。她一進屋,先看到怔然的何不求,勉強一笑,眼淚卻滾落下來。
何不求先是無比震驚,然後轉頭,眼神霎時失去溫度,冰冷地看着元夫人。
——這就是她說的疼愛女兒!!
元夫人看見女兒,也有些訕訕。
“尚宜蘭見過皇後娘娘,皇後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尚宜蘭跪下去容易,沒丫鬟攙扶卻根本沒力氣再站起來。
花綠蕪震驚地看着她:“你……好端端的,你這是怎麼了?!”
尚宜蘭低頭,笑容苦澀,並不敢答言。親娘逼她一定要嫁給那位門當戶對的公子,一日不答應便一日不許她吃飯。關小黑屋裏餓的頭昏眼花,早不知過了幾日幾夜。
元太太硬着頭皮說:“囡囡染了風寒……”
“你騙鬼啊!本宮難道沒見過風寒?”花綠蕪吼道,元夫人頓時不敢吱聲了。
“尚宜蘭,出身清白!素有德行!勤勉穩重!從今日起,着入寧春宮為女官!”
花綠蕪猛地站起來:“這裏本宮真是呆不下去了!尚宜蘭隨行,起駕回宮!!”
等皇后一行人浩浩蕩蕩地走了,失去女兒的元夫人才痛哭起來:“這可怎麼辦啊?!我的囡囡看來非得嫁給那個什麼都沒有的窮小子了!老爺,你得想法子救救囡囡啊,我寧肯她死了也不能嫁給那種人,有辱門風啊!!人家知道咱們有這麼個不學無術的女婿,咱們很光彩么?”
尚相頭痛地看着老妻。他身為男子,幾乎從來不管后宅家事,沒想到竟禍從天降,竟無端深深得罪了皇後娘娘。
——那可是連皇上都不敢得罪的皇後娘娘!且老妻到現在還沒搞清楚狀況。
在他看來,小女兒去了皇宮反而是好事,她要是混得好,就是緩解自己家與皇後娘娘的橋樑。他們已經夠惹皇后討厭的了,再火上添油,豈不是找死?
“把夫人扶回房裏去,讓她好好冷靜一下。”
“老爺!!”元夫人嚎啕一聲,撲過來想抓他的手!
尚相眉頭一皺,躲了過去,心裏湧起一股厭煩,催促僕人道:“還不快去,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