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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家二姑娘賈玖回家的那一天,正好是賈赦賈政兄弟兩個分家的那一天。沒有辦法,所有的事情都扒開,就是不分家也不成了。
原本,按照賈玖的估算,應該是兄弟兩個徹底分家,賈政王夫人帶著兒女滾蛋,如果這一家能夠把賈母一起帶走就更好了。可是事實卻是,作為長子,賈赦有撫養母親的義務,而為了讓母親開心,他甚至連賈政王夫人夫婦都趕不走。
趕不走是一回事情,用不用其他的手段就是另外一回事情了。
因為是禮部和刑部官員過來幫忙,所以,榮國府里的財產算是真正地徹底分開,那些官員們甚至堅持賈政凈身出戶。因為賈政王夫人之前的所作所為,他們這一房不能也不配從公中拿走一文錢,就連榮禧堂裏面的擺設他們也都帶不走。哪怕邢夫人再上不得檯面,哪怕賈璉還沒有娶妻,他們也永遠沒有機會替哥哥當家。甚至他們必須搬到外面居住。
賈母聽說這樣的結論之後差一點就當場發作起來。好在賈赦還有一點腦子,知道如果賈政真的凈身出戶,那麼他們就有借口通過賈母問自己要銀子了。為了以後的安生,賈赦還是咬咬牙,拿出公中除去祖產之外的一成的財產給弟弟,並且當眾宣佈他放棄對賈母的嫁妝和私房的繼承權。
這樣的行為反而讓他得了一個仁厚的美名。
其實,這也是賈赦小心謹慎。
所謂百善孝為先,就是賈赦有千般無德萬般無才,就憑他對賈母沒有一句怨言,為了讓賈母高興,連整個榮國府都拱手相讓一事,就足夠他佔據道德的制高點了。更不要說,他女兒句句在理,他是個省心又省事的。這已經成了世人公認的事實。其實,就是他不這麼做,大家依舊覺得他是個好兒子好哥哥。
對比之下,賈政就不堪很多了。說是讀書人,品德端方,可是讀書人居然連起碼的尊卑都不知道,也不知道他的書是怎麼讀的;品德端方還堂而皇之地竊取屬於國公的尊榮,這樣的人,已經不能用偽君子可以形容。
連帶着,連在國子監里讀書的賈珠也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困境,就是賈珠的岳父李守中也受到了牽連。
可以說,以前雖然有人到處宣揚賈赦的種種不好,**啦無能啦,那是事實沒有錯。可是在世人的眼裏,住着哥哥的房子、花着哥哥的銀錢還縱容下面的人誹謗哥哥的賈政其實更加不堪。這次的事情不過是讓賈政醜陋的為人的又一個佐證而已,倒是賈赦的形象得到了些許描補。只不過因為皇帝沒有除去賈政的官位,也沒有處罰王子騰,只是下旨要求賈家分產分家,所以諸位大人都有些拿不定主意罷了。畢竟王子騰屁股下的那把椅子可不是說著玩兒的。
本來,處理賈家的事情的那些官員本還有分歧的,不過後來宮裏有話傳出來,倒幫助他們下了決斷。
最大事情解決了,接下來的事情就更加好辦。
王夫人的確能夠帶走他自己的嫁妝,但是他的嫁妝是按照他進門時的嫁妝單子專門清點過的,多出來的部分,都是榮國府的財產,必須還給賈赦。王夫人還要面對巨額的罰金。此外,榮國府被賜給了賈赦這個一等將軍,賈政挨了一頓罵,而王子騰更是什麼事情都沒有。
鬧了半天,賈赦得到了這個大宅子、也拿回了自己的財產,可是他的弟弟一家依舊住在他的家裏。不過這一次,賈政王夫人夫婦可沒有這麼好的待遇可以住在榮禧堂裏面了。因為他們已經分家了,而賈政夫婦又是因為賈母而留下的,他們只是這個宅子裏面的客人,賈赦很麻溜兒地將賈政一家子塞進了整個府邸的西北角的院子裏面。
順便說一聲,這個院子面積是不小,還是三進的格局沒有錯。可是這個院子之前卻是周瑞一家的住處。雖然賈母借口心疼自己的孫子孫女,將賈寶玉和探春養在了自己跟前,雖然賈母也不願意委屈了賈珠,好說歹說,在這個院子前面又開了一個兩進的小院子歸了賈珠和李紈。
王夫人很瞧不起邢夫人,鬧出了這麼大動靜,丟了這麼大的臉,還驚動了這麼多的官員,結果呢?他們王家還不是一根汗毛都不少。甚至連賈母都沒有給他一句重話。如果不是跟着堂妹一起回來的賈元春,只怕王夫人的尾巴不知道要翹到哪裏去了。
沒錯,賈家上上下下都被宮裏的車轎給嚇了一跳。
賈家二姑娘賈玖是坐着翠幄華蓋車回來的,手上戴着皇帝賜予他的盤螭銜珠十足真金鐲,懷裏抱着裝有皇后賜予他的名字的木匣子。與他同行的,乃是養心殿的宮女鳴琴和皇後身邊的宮女蘭舟。後面跟着一輛拉行李的車子,車子上碼着幾個箱子,裏面都是他從宮中得到的寶貝。再後面才是賈元春的小轎子,轎子邊上跟着他帶進宮裏去的丫頭抱琴,他的行李只有膝蓋上的一個包袱。
當賈玖跟賈元春這堂姐妹二人涇渭分明地站在賈母正房門外的東西兩側,屋裏的眾多女人都嚇了一跳,就連賈赦賈政兄弟和賈珠賈璉也嚇得不清。比起賈政,賈赦更加心虛一點。他沒有賈政那麼糊塗,膽子也不大,至少還知道一句天威難測,自然也就沒有那麼大的底氣。
賈元春一見到賈母就悲悲戚戚地喊了一聲:“老太太。”
他打小就養在賈母跟前,跟賈母的感情極好,此番回來,說是因為他命格貴重,還不如說是因為被王夫人牽連。所以,在他心中,賈母比王夫人更可靠,而且賈母輩分高,手段也厲害,只要賈母心中有他,總能夠幫到他的。
賈元春的這番心思,賈母就是不費什麼腦子也能夠猜得到一二。畢竟,賈元春是賈母一手養大的。跟賈元春不同,賈母喜歡賈元春,那是因為他希望賈元春能夠給家族帶來更大的利益,可偏偏賈元春就這樣回來了,讓賈母之前在賈元春身上投資付諸流水。
賈母柔聲叫賈元春起來,又道:“去見了你父親和你娘來。”眼光卻早就轉向了後面的一向不得他的心意的二孫女兒來。
王夫人看見女兒這麼狼狽地回來了,非常不高興,他顧不得被丫頭扶着的親生女兒,只是瞪着眼睛道:“這不是二丫頭么?這陣子你去哪裏了?你無故失蹤,可知道老太太心裏有多着急,就是我這個嬸娘也擔心着呢。”
賈玖先給長輩們請過安,卻不答話,反而抬起了自己的手腕,對着賈赦道:“父親,這是皇上給女兒戴上的鐲子,漂不漂亮?”
賈母老眼昏花,原來還以為是一隻普通的鐲子,聽賈玖這麼一說,趕緊叫人將自己的玳瑁眼鏡取來,仔細地看了又看,這才道:“這隻鐲子可是宮裏的款兒。二丫頭,你進宮了?”
賈玖趕緊回道:“是的,老太太。”
賈母道:“難道就是你告了御狀,害了你二老爺二太太?”
賈玖道:“老太太,孫女兒告的是家裏的奴才,不是二老爺二太太。如果被告是二老爺二太太,那二老爺二太太也不會好端端地在這裏了。老太太,我們家裏的奴才實在是太出格了,吃着我們家的、住着我們家的,享受着我們家的庇護還有臉罵我們這些正經主子,他們當然該死。作為我們賈家的正經姑娘,我當然不能由着這些奴才騎在我父親的頭上。”
王夫人怒道:“你告了家裏的奴才,可是丟臉的卻是我們大家。”
賈玖道:“難道依二太太說的,由着他們,慣着他們,直到他們把我們全賣了?”
王夫人一滯,賈赦卻道:“老二家的,這件事情我閨女可是一點兒錯都沒有。你要慈悲、你要大方,你拿着你自個兒的名帖、自個兒的嫁妝大方去,祖宗基業給自己人糟蹋了也就罷了,給一群奴才糟蹋算什麼事情?”
不等王夫人回話,賈赦就招呼送女兒回來的宮女太監,只見蘭舟道:“不知道將軍夫人何在,我奉皇後娘娘之命,將此鐲賜予將軍夫人邢氏。”
賈赦趕緊說明原委。
原來邢夫人無辜被王夫人拖累,還往囚牢裏面走了一趟,就是後來回來了,心裏也委屈着呢。偏偏遇上那麼個婆婆,偏心偏到胳肢窩裏,使勁兒地磋磨他,卻捨不得彈另外一個一根手指頭。如此強烈對比下,邢夫人差點沒有氣過背去。可是饒是如此,邢夫人也病了,連床都下不來。他跟前的人更是人心惶惶。
蘭舟聽說邢夫人病了也不強求,很乾脆地將鐲子給了賈赦並告知皇后給他女兒取了名字的事兒。
等宮使都走了,王夫人終於忍不住了,喝到:“二丫頭,你到底做了什麼好事?為什麼你大姐姐回家來了?”
賈赦一聽就不依了:“老二家的,你胡說什麼呢?這跟我閨女有什麼關係?”
賈母道:“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我也很想知道大丫頭怎麼好端端的就回來了。二丫頭,宮裏可是發生了什麼大事兒?”
賈玖道:“老太太,如今宮裏已經傳遍了,大姐姐命格貴重,是生來就要做娘娘的。還有,連寶玉的那塊玉也在皇上跟前留了號。如果大姐姐不回來,那我們就只能送寶玉回去。老太太,您不要寶玉了么?他可是我們家的男丁,二老爺的嫡子。”
賈母一聽道:“這是怎麼一回事情。你給我說清楚。”
賈玖真的細細地將那日的形容都說了,又道:“老太太,那日真是險極了。您沒看到萬歲的臉色,孫女兒可真是怕極了。也正是因為怕過了頭,這聲音反而不抖了。皇上問我話的時候,孫女兒就這樣說了。孫女兒真的好怕大姐姐被當成武則天、寶玉被當成王莽之輩。”
賈母一聽,手裏一抖,那玳瑁眼鏡掉在地上跌了個粉碎。
賈母道:“為何,好端端的,貴妃娘娘為何會說起這個來?二丫頭,可是你做了什麼,或者說了什麼不該說的?”
賈赦一聽,立即不依了:“老太太,您這是說什麼話兒來,二丫頭這麼一點點年紀又如何經受的起!再說,老太太,我們家原來的那些奴才們都是什麼德行,您還會不知道?如果不是這孩子機靈,不要說大丫頭了,就是我們整個賈家都免不了陪葬。老太太,您可不能再縱容着那些人了。”
賈母一滯,這才正眼看這個被自己忽視許久的兒子。這個兒子摟着女兒,眼中露出的防備讓賈母着實心跳快了一步。之前賈母還有心想要培養賈玖的,如今倒是去了三分心思。
賈母道:“這可不是什麼小事兒。罷了,老二家的,你想辦法跟宮裏夏總管透個口風,若是能夠得到更多的消息,那就更好了。對了,請王太醫來,給老大家的看看,順便也問問他可知道些什麼。”
王夫人趕緊應了。
不久,王太醫帶來了部分消息,更是讓賈家人喜憂參半。喜的是賈赦,他非常高興自己生了一個好女兒,讓皇帝留下了一個好印象;憂的是賈母,這次的事情雖然說是從自己的孫女兒告家裏的奴才開始的,可是自己的小兒子從此失了聖心也是事實。如果皇帝仁慈,自己的小兒子還能夠留最後一絲體面,不然,就是抄家流放也是輕的。只可惜,自己的小兒媳婦是個沒眼光沒腦子、膽子又比天還大才蠢貨,自己已經老了,自己的兒子也拿捏不住他。
現在也只能盡人事聽天意了。
這頭賈母心灰意冷,那頭賈玖咕咚一聲栽倒在地,慌得賈母賈赦連聲叫人請王太醫回來,賈寶玉更是撲過來叫二姐姐,邊上的賈璉賈珠李紈也擔心不已。唯有王夫人和賈元春暗暗稱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