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六章 嬰兒(三章合一)

第三百三十六章 嬰兒(三章合一)

敲門聲總是響的不合時宜。

洛爾先生立刻回想了一下自己剛才說話的音量有多高,是否會導致一些不太適合第三者知曉的信息穿越兩道房門和一個客廳傳到這個不速之客的耳朵里——結論是,除非那傢伙有着一雙兔子或貓的耳朵。那也許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站在門外的人是誰?現在是晚上七點鐘,大部分人都在餐廳里。

他幾乎是嘆着氣走過去打開了房門,門口站着一個又高又壯又厚,活像是個橄欖球球員的傢伙,哦,不,他就是個橄欖球球員,洛爾先生在賽場上看到過他。

“艾弗里?”

艾弗里,他的眼珠在房間裏的兩個人之間轉來轉去,洛爾先生也打量着他,從那張遲鈍而厚重的臉上他看不出什麼東西,“我可以先進來嗎?”他說,然後提着嘰里旮旯響的膠袋進了房間,那個膠袋很厚,白色,沾着泥土,用潮濕的抹布擦過,在上面留下淺灰色的印跡,大的可以裝下兩三歲大的孩子。

“希望我沒打攪你們,”艾弗里說,視洛爾先生明顯的排%.斥態度如無物:“這是我媽媽送你的,一份禮物,”他把膠袋打開給布萊恩看,一股甜蜜的清香瞬間侵襲了三個人的鼻腔,一整株的玫瑰花被裝在膠袋裡,旺盛而茂密,下面帶着一大坨的黑泥。

“花?”

“重瓣白玫瑰,變種。”艾弗里說:“我們一直在考慮該送些什麼給你,杜邦先生,但我們沒錢,而你又很有錢,鑒於你救了我媽媽的命,我們不想隨隨便便的……我是說,一隻蛋糕或是一個筆記本顯然不合適,我想你或許會喜歡這個——它很美。”

洛爾先生有點不安地看了看布萊恩,但艾弗里自始至終沒有顯露出他知道了什麼的痕迹,他和他們說了幾個笨拙的笑話。有關於橄欖球隊的一些情況。喝了兩杯熱氣騰騰的紅茶,坐癟了一個鵝絨靠枕之後起身告辭,所以,當他即將走出房間。突然丟出一個問題的時候。他們誰都沒能反應過來。

“她胸口是不是紋着一頭公牛?”

布萊恩和洛爾雖然都沒能反應過來。但他們畢竟都是經過訓練的(免得他們在不得不面對媒體的時候脫口而出些會惹來麻煩的訊息),他們很好地閉緊了自己的嘴巴,問題是他們暫時還沒辦法像控制自己的舌頭那樣去控制自己的表情。

洛爾先生在最初的幾秒鐘里都沒能搞懂發生了什麼事情。他的身體騰空而起,撞在裝飾着小幅油畫的牆壁上,畫框斷裂,幸運的是畫板後面的釘子戳穿了薄薄的紙漿板和畫紙刺進了他的背部而不是顱骨,不過他的腦袋還是和堅硬的牆壁來了個甜蜜深切的親吻,有那麼一瞬間,他能感覺到被膜包裹着的大腦像是裝在銀碗裏的布丁那樣猛烈地晃來晃去。

釘子割開了肌肉和皮膚,他並不覺得太疼痛,他看見艾弗里抓住了布萊恩。

真糟糕。

他在毆打布萊恩,而布萊恩毫無反抗之力。

洛爾先生不得不大叫起來,在發現艾弗里正在試着扼死布萊恩時,他的手指慌亂地在自己的衣服里尋找流動電話,可手指一點都不聽話,他一邊弄得滿嘴和滿身黏糊糊濕噠噠一邊上下摸索的樣子一定很可笑,而且他討厭嘔吐,嘔吐讓他覺得噁心,然後他會吐得更多。

實際上就算他找到了電話也沒太大用,無論警衛還是別的什麼,他們來不及救下布萊恩。

“想想你媽媽!”洛爾最後只能這樣喊道:“還有你爸爸!你自己!”

與他相呼應的是艾弗里.法莫充滿憤怒與憎恨的聲音,他的詞句雜亂無章,含糊不清,其中反覆出現的是一個女人的名字,好像就是她,在一個小聚會上不幸被布萊恩誤殺的年輕女人,洛爾記得她的名字與花有關。

之前的話似乎起了一點作用,布萊恩還被死死地掐着,但他還活着,然後事情在下一刻得到了轉圜,那枝被作為禮物送來的玫瑰花突然瘋狂地生長起來,就像是一部將幾年時間壓縮為幾秒時間的定格攝影,綠色的葉片與白色的花在眨眼間覆蓋住了布萊恩與艾弗里,緊接着,植物潮水般地後退,露出倒霉的布萊恩,和被玫瑰緊緊纏繞成一個刺球的艾弗里。

“要打電話給醫院嗎?”

“50074455。”洛爾說,那是他家的私人醫院,設施齊全,關鍵在於保密措施非常完全。

“警察呢?”

“暫時不。”洛爾說。

寶兒.道格拉斯走了進來,隨手關上房門。

“這傢伙是誰?”

“一個瘋子。”洛爾跪在布萊恩身邊,布萊恩的咽喉正在迅速地腫脹起來,寶兒檢查了他的情況,從口袋裏摸了幾片葉子揉碎了塞進布萊恩的嘴裏。

腫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平息了下去。

“真是太感謝你了。”洛爾摸了摸布萊恩的脖子,他的妹妹洛爾小姐是布萊恩的未婚妻,而且她很愛他,罕見地,真心實意。

“這已經夠得上蓄意謀殺的級別了。”寶兒說:“他會在牢裏待上二十年,十五年內不得假釋。”

“這狗娘養的殺了我姐姐!”

“你們拿了錢!”洛爾吼道(這次他記得放低聲音),他知道現在最好什麼都別說,但顯然一個人的沉默是沒有作用的:“你們已經拿了錢!”

“錢?”

“一個……協議,”洛爾起先並不想回答道格拉斯的問題,但他最後還是疲憊地聳了聳肩,他的脊背很疼,頭也暈乎乎的。而且嘴裏和身上的酸臭味讓他想第三次嘔吐——反正這事兒在他們的圈子只能說是個小秘密:“那只是個意外,你也知道,我們這種人,為了避免麻煩,所以就用了一點小手段——我們給了錢,而後他們也接受了,我不知道這傢伙怎麼還會突然發狂——難道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進來的?一千萬,外加一個曼徹斯特的入學資格。”

“狗屁。”艾弗里說。

醫院的救護車很快就到了,學生們被告知管理員的宿舍是因為熱水器爆炸而導致三人受傷,艾弗里是被麻醉后抬上救護車的。

艾弗里的反應引起了杜邦家族與洛爾家族的注意。負責處理這件事的傢伙被緊急召回詢問。是的,芙羅拉.法莫的經紀人、那個大嘴巴的小明星,芙羅拉的警察未婚夫都是他們的傑作,但超越常規的手段到此為止。芙羅拉的家人沒有更多的證據來證明芙羅拉的死與那些該死的小混混無關。他們甚至不知道這起案件涉及到了杜邦家族。他們就和任何一個民眾那樣茫然無知,稍加手段就能讓他們一無所有,就這麼直接讓他們消失不是不可以。但布萊恩.杜邦已經無法承受更多的心理壓力,於是一個律師以芙羅拉經濟人的名義出面,要求這個家庭保持緘默(當然,他借用的名頭是為了保證該經濟公司的名譽),他帶去了一筆一千萬的賠償款,曼徹斯特的入學資格是那家人自己提出來的,無需過多斟酌,負責人就答應了這個要求。

但他們從艾弗里那裏得到的訊息是他們從未見到過什麼雜種律師,也沒拿過錢,艾弗里的入學資格得感謝另一個人。

九真一假,很顯然,有人巧妙地利用了杜邦家族與服務者們之間的漏洞,杜邦家族認為這件事情已經了了,傷口已經痊癒了,已經可以被遺忘了,但事實上,這個傷口都快爛透了。

***

海神島上的人是在七十二個小時后才得到有關於此事的詳盡信息的,那還得歸功於始終嚴密監視有關於撒沙.霍普金斯與別西卜.比桑地事務的“眼睛”(他們暫時還未撤走)以及那些稀奇古怪的異能者們。

“一年之後就是大選,”切加勒.比桑地說:“杜邦是最為熱門的候選人之一。”

“如果艾弗里.法莫直到那時候才知道布萊恩就是那個人並猛然爆發出來的話,”比桑地說:“他們可不會任憑這個傻乎乎的傢伙衝上來殺人,他們會讓他以一個無辜的倖存者的身份出現在公眾與媒體的面前。”

“會有更多的證據出現,並且直接指向整個杜邦家族。”醫生點點手指:“如果不是這麼個小意外,這個小把戲倒是很有可能成功的。”

“龐然大物總是很難注意腳下。”比桑地咳嗽了幾聲,“給我來杯朗姆酒。”他說。

醫生站起來,給他帶來一杯熱氣騰騰的,加了丁香、肉桂、肉豆蔻、黃油、棕糖和鹽的“朗姆酒”。

“裏面有多少朗姆酒,50毫升?”

“5毫升。”醫生說:“你的身體在本周內只能承受那麼多,每天。”

“如果你以為加上‘每天’能讓我有所安慰的話,那就大錯特錯了,”切加勒急躁地說:“這個狀況還要持續多久。”他拿着杯子,杯子裏有輕微的漣漪,他的手抖的厲害。

如果有個在三個月前見過切加勒.比桑地的人走進來,他肯定會異常迷惑,因為在這個房間裏他找不到那個記憶中的暴徒首領。

切加勒.比桑地還活着,但他老了,老的非常厲害,那些曾經鋪滿了一整個房間的脂肪蕩然無存,薄如紙張的肌肉緊貼着細弱的骨骼,而皮膚就像一層吹之即去的灰塵那樣覆蓋在肌肉上,他掉光了頭髮,牙齒只剩下二十顆,眼睛渾濁不清,說起話來又慢又輕聲,就像是在唏噓又像是在夢囈。

“我看上去有一百歲,”切加勒.比桑地如此評價,“在海神島上這可是個稀罕物,值得買門票來看一眼。”

“你身體裏殘留的那部分力量會幫助你逐漸復原的。”霍普金斯醫生說。

“但不可能恢復到原來的樣子了是嗎?”

“你不是已經把它給了別西卜了嗎?”霍普金斯醫生說:“別告訴我你後悔了。”

“確切點說,”曾經的暴徒首領撇了撇嘴:“我已經在後悔了。”

安東尼.霍普金斯沒再說些什麼。他轉頭向門外看了看,將食指豎起並壓在嘴唇上。

“啊,”切加勒說:“那小子來了。”

“真高興你的聽覺沒受影響。”

“萬幸,我還能保住我的耳朵,全套的。”

就在切加勒說出這句話的當兒,黑皮膚的年輕人已經走了進來,他立刻為之瑟縮了一下。

“別為做過的事愧疚。”切加勒嚴厲地說。

這很難,安東尼.霍普金斯在心裏說,雖然他確實從未因為做過什麼事而感到愧疚。

別西卜走到搖椅邊,單膝跪下。然後吻了吻切加勒的手。老人的皮膚乾燥而滑膩——后一個形容詞針對它與骨骼之間的關係。

“坐下吧。”切加勒說:“我和霍普金斯醫生有事情要對你說。”

切加勒對面,霍普金斯醫生的右手邊有一張空着的椅子,房間通往露台的門敞開着,外面的天空與海洋一片金紅。映亮了人類的頭髮和額頭。海風穿過房間。在傢具之間打着旋。

別西卜的父親,曾經的“唐”,馬索耶的首領在搖椅上輕微地晃動了一下身體。“我要離開了,別西卜。”他乾脆利索地說。

男孩,不,現在我們應該稱他為男人了,畢竟他已經是近十萬名暴徒及其關聯者的首領,有點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睛。

“離開你,離開海神島,離開馬索耶。”切加勒說:“離開我的前五十年——我不想讓任何你,包括你知道我去哪兒了,除了安東尼.霍普金斯,因為必要時也許我會需要他救命——而我之所以要告訴你,是因為我不想讓你以為我被一個朋友幹掉了,”他瞧了瞧安東尼:“還是你朋友的父親……對,接下來他要做件很危險的事情。他會刪除和修改我的記憶,我親愛的別西卜,我將會成為一個普通人,一個不太年輕,但還有點錢的中年人,沒有結婚,沒有孩子,靠基金與職業投資人過活,在很多地方都有不動產,但最近想要找個溫暖乾燥的地方定居,也許會娶個老婆,生個孩子,就這樣……五十年,就像是一本平淡無奇,隨處可見,啰里啰嗦的贈送刊物,它也許會有一百萬字,可翻開第一頁就讓人沒有閱讀下去的慾望,哪怕是在廁所和飛機上。”

“你也許會奇怪我為什麼要這麼做,”切加勒溫和地端詳了一下別西卜,他的孩子長大了,又健康,又漂亮,最近幾個月裏足夠的淬鍊讓他的眼睛裏藏着刀子和毒,“老傢伙們已經所剩無幾,對吧,淘氣鬼,我知道你乾的事兒,”他不意外地看見別西卜再一次露出了那個他不太愛看的表情:“已經沒什麼人需要我來鎮壓和安撫了,兒子,而年輕人喜歡你,崇拜你,接下來你只需要一樁合適的婚事,讓你的新娘的父親和兄長來扶持你,作為父親,我會為你主持婚禮,而後,我就可以去過‘不比桑地’的日子了,對,沒有比桑地,也沒有切加勒,只有一個老移民,與西大陸幾億守法公民一樣,安安分分地過自己的日子。

你想讓我留下?是什麼又讓你腦子糊塗了?一個狼群里是不會有兩頭頭狼的,而且你還吃了我的肉——奪走了我的力量,我的青春,我的地位,你從什麼地方認為我不會憎恨你呢?在每個夜深人靜之際,我咳嗽着,脊背疼痛,輾轉難眠,再也沒人恭恭敬敬地向我鞠躬,尊敬我,仰望我,向我祈求保護了,我沒法兒再愛你了。而你知道,我是有能力以及,有些人是能夠藉著我的名頭做些事情的,我愛海神島,還有馬索耶,我不想讓它變成一團亂七八糟的垃圾,我把我未競的事業交給你,是希望你能繼續做下去,做好,達成我的目標,而不是讓我之前幾十年的努力全都成為泡影,這就是為什麼我在最後一刻忍耐與退讓的原因——並不是單單因為愛你,我的兒子。我愛你,但那無法與死亡的恐懼相抗爭,如果只是因為我是你父親,你是我兒子,我是會吃掉你的,哪怕只能再活上幾年,我也會的。

所以,無需愧疚,你的存活並不是我的恩賜,而是交易。

我現在活着。並不准備自殺。但切加勒.比桑地已經是個阻礙而不是助力了,在你結婚以後,或許,我會想要看看孫子。但最晚。在那之後。安東尼.霍普金斯就會讓我變成一個全新的人了。

你盡可以哀悼,沒關係,但你會知道。你的老爸爸正在一個陽光明媚,風景秀麗的小鎮上稱心如意的生活,他的下半輩子與任何一個‘唐’都截然不同,他是個走運的傢伙,他放棄了很多,但擁有了‘自己。’是的,就是這樣,一個湯姆,或是一個傑克。”

“那我呢?我呢?”

“我不需要記得你,因為記得你就表示我仍然是切加勒.比桑地,我會是你最大的威脅——你還有撒沙,還有佩皮,還有神父,還有安普、貝普,很多很多人,他們會支持你的,當然,如果你覺得可以,你也可以向安東尼.霍普金斯求助,他不但是你兄弟的父親,也是我的朋友。”

***

別西卜.比桑地走出房間的時候,感覺前所未有的虛弱與不真實。

切加勒.比桑地說的沒錯,一點都沒錯,他在,別西卜在,就像是一隻小船上站了兩頭大象,海神島人正為此不安,貝普聽到了不少風聲,一部分老人雖然對他表示了忠誠,但言行舉止間還是會時不時地尷尬局促一會兒,他們甚至會避免提起切加勒.比桑地,因為這不但會令他們感到羞愧,還會令他們痛苦。

切加勒.比桑地曾經是他們的王,勇敢聰慧,無所不能,他們擁護他,他庇佑他們,願意為彼此付出生命與靈魂;但當他無法在履行自己的義務時,他們立即毫不猶疑地拋棄了他。

在作為暴徒的那一半認為這是理所應當的,但作為人類的那一半卻是難以釋懷。

別西卜也是。

他曾經無數次地感謝上帝他沒真的吃光了他父親,但他毀了切加勒.比桑地是不爭的事實,即便依照安東尼.霍普金斯所說,他的吞噬恰好遏制住了切加勒肉體那種幾乎無限制的飢餓感與近在咫尺的崩潰也沒用,一個虛弱的,無用的,充滿了藥物和電視的後半生不會是屬於一個比桑地的,那還真不如給他一顆子彈呢。

但如果是後者,別西卜又會無法控制地感到刺痛與恐懼,他會渾身顫抖,忍不住想要咆哮和哭泣,他吻着父親的手,那是溫暖的,切加勒的臉和身體都變形了,但他還在,就在房間裏,他推開門就能看的到,而不是……

別西卜參加過許多次葬禮,可那都是別人的,別人的,別人的。

***

“好啦,”切加勒心滿意足地說,他拍了拍自己的大腿,不無遺憾地發現手掌被腿上的骨頭硌到了:“我的兒子解決了,你的呢?”

“什麼我的?”醫生說。

“你的兒子,安東尼。”切加勒說:“雖然別西卜還有點心軟,不過沒關係,我想他還是能夠做出正確選擇的,問題是你的兒子呢,我們的金頭髮的小撒沙?你還說想讓他嘗嘗別西卜的血呢——不過現在,這兒恐怕找不到什麼合適人選——怎麼辦呢,沒有見過血的刀子永遠只能削削蘋果,如果是那樣,我可捨不得,也不敢讓他留在別西卜身邊,噢,別提你那套小把戲,那頂多只能用來騙騙外行人——殺過人和沒殺過人的人永遠是兩個極端,把別人的腦子搞的一塌糊塗和把別人的胸膛打開又是截然不同的兩回事,你真的想讓你的兒子繼續呆在小鹿斑比的世界裏?”

“我兒子又不會是十萬個暴徒的首領,”醫生無所謂地說:“他想怎樣就怎樣。”

“老天,這可太任性了。”切加勒.比桑地說:“那別西卜呢?”

別西卜是挺重要的,但絕對重要不過我——霍普金斯爸爸驕傲地想,不過他知道什麼才是切加勒真正想聽到的:“我保證我會看着他們的,每時每刻。撒沙。還有別西卜。”

這就夠了,切加勒憂傷地嘆了口氣,端起那杯與其說是加了牛奶的朗姆酒還不如說是加了朗姆酒的牛奶,它已經變得溫吞吞的了,喝到嘴裏淡而無味又有點冷,就和他以後的生活一模一樣。

***

一年的時間有時候短的簡直令人髮指。

曼徹斯特里發生的事情,我是說,有關於杜邦的,幾乎沒幾個人去關心,畢竟沒有死亡。被“熱水器爆炸”殃及的三個人里。洛爾先生的傷勢最輕,他只休息了一天就回來上課了,只是不能劇烈運動;而布萊恩.杜邦在醫院裏待了兩個月(他並不需要待那麼久,只是他的家人認為在一些事情沒了之前他最好還是暫時別回學校);艾弗里。他是個有希望的小夥子。但並非無可取代。這次的“處理”格外謹慎小心,而布萊恩沒在多說些什麼,不管怎麼說。上回的麻煩就是被他多餘的慈悲心而帶來的——於是一起葬送了一家子人性命的車禍在延遲了一年多后發生了。

布萊恩回來整理東西的時候,發現不僅是別西卜.比桑地與撒沙.霍普金斯,還有幾個人也提出了休學,其中一個比較值得注意的名字是奇茲.卡遜,她也提出了休學,而且時間長達兩年,而且這件事情似乎並不單純,因為她隨即便失蹤了。

“一個謠傳。”洛爾小姐皺着眉說:“據說有人在三個大區外的地方看見了奇茲,她大着肚子。”

“霍普金斯?”

“誰知道?”洛爾小姐說:“反正我看她準是想把這個孩子生下來。”

***

“一個孩子?”年輕的“唐”幾乎從椅子上跳了起來:“一個嬰兒?我兄弟的?”

“應該沒錯,”佩皮說:“那姑娘給他生了個孩子。”

“誰?”

“奇茲.卡遜。”

“那不可能。”假如有“奇茲.卡遜驅逐劑”,撒沙準會囤積個幾打放在自己的房間和車子裏——而且別西卜的兄弟幾乎有點這方面的潔癖,據別西卜所知,他最大的親密舉動大概只到輕觸嘴唇(沒有舌頭!)的程度。

何況那還是奇茲.卡遜。

“不管怎麼說,”別西卜喃喃自語道:“如果這是真的,那麼這或者還算得上是個好消息。”

“也許他們都喝多了酒,”佩皮說,雖然他知道霍普金斯也是不一樣的,別說酒,很多藥物對他們來說都是效果平平,但也有可能,他只是興緻一來和那姑娘睡了一晚,這沒什麼,就算那姑娘不懷好意,沒關係,男人總有衝動的時候,海神島人不打女人,但死在他們手裏的,想要竊取證據或實施謀殺的枕邊人也不在少數,“但那孩子好像有點不好,我沒見過,但他好像——有點殘疾。”

“具體怎麼樣呢?”

“嗯……不太妙,他們不願意說的太多,”實際上,他們說那是個小魔鬼,佩皮明智地隱瞞了下來,緊跟在走出房間的別西卜身後:“是那姑娘先找上他們的,她說了孩子父親的名字,要求水、麵包、一張床還有保護——他們把她,還有孩子都帶來了。”

“保護?”別西卜問(把貝普叫來,他說):“誰想謀殺她?鑒於我暫時還沒抽出空來?”

奇茲.卡遜瘦的與切加勒不遑多讓,身上還有着明顯的沐浴露與洗髮乳的氣味,頭髮濕漉漉的,發燥分叉,臉上手上都有傷痕,穿着一件應該屬於海神島女性的長裙,赤着腳,坐在冰冷的地板上。

“你們是怎麼找到她的?”

“是她找到我們的。”別西卜的下屬之一說,他在西大陸有着合法的身份和一家很不錯的物流公司,負責……嗯,運輸,一些來路不怎麼光明正大的東西,鬼知道奇茲是怎麼知道他的真實身份的。

別西卜走到奇茲.卡遜的面前,俯下身,奇茲的眼睛裏倒映出了年輕男人的影像,但她無動於衷,別西卜在裏面找不到熟悉的東西——無論是憎恨,輕蔑還是畏懼。

“卡遜小姐?”

奇茲.卡遜一動不動。

“她之前還一直有說話,”物流公司的老闆說:“水、麵包、睡覺、救救我們……它是撒沙.霍普金斯的孩子之類的。”

“有人在追她嗎?”

“沒有。”

“讓我去看看孩子。”別西卜說。

孩子被放在另一個房間裏,一個海神島女人負責照顧他,別西卜過於全神貫注了,以至於沒注意到她正在不斷地划著十字,並且儘可能地遠離那張嬰兒床,小床上罩着兩層紗,床板上的聖母拿着一朵小玫瑰。

海神島的風俗是在嬰兒床板上畫上聖母,男孩的床聖母手裏拿着的是荊棘,女孩的床聖母手裏拿着的是玫瑰。

“是女孩。”貝普在心裏說,女孩要比男孩好,別西卜已經有了未婚妻,是貝普的姐姐,而貝普有個妹妹,與撒沙相差六歲,今年十四歲,但這不妨礙訂婚(讓法律見鬼去吧),海神島上約定俗成的規矩,這個孩子(如果確定是撒沙的),那麼就得交給他的妻子養,假如那是個男孩,他將會佔據霍普金斯長子的身份,繼承他父親的姓氏、權利和財產,但如果只是個女孩,霍普金斯只需要給出一份作為嫁妝的信託基金就行了,而且她總是要離開的——她不會對他和貝普妹妹的婚姻造成太大影響。

覆蓋在小床上的紗帳被掀開並固定,嬰孩籠罩在紗帳投下的陰影里,別西卜已經做好了準備,他們說孩子有點殘疾,最有可能的是兔唇,也有可能是少了手指或腳趾——他在報紙和網絡上有看到過這樣的孩子——但沒關係,本世紀的醫學已經足夠發達,而且無論是比桑地還是霍普金斯,都很有錢。

別西卜低下頭去,他首先看到的是白皙幼滑的就像是發著光的珍珠般的皮膚,這點像極了他/她的父親,別西卜甚至情不自禁地露出了微笑,他沒想到撒沙會先於他有孩子,不過他喜歡孩子——一個女孩,蛋糕、娃娃、小貓、精緻的小手小腳、蓬鬆的捲髮,燦爛的就像是陽光或者金子,以及一雙和她父親一樣漂亮的讓人無法移開視線的眼睛。

照顧他/她的人沒給他穿那些嬰兒穿的小衣服,只用一塊蜜色的細棉布鬆鬆地裹着小東西,暴徒的年輕首領輕輕地把它拉開。

原應長着手臂的地方空無一物,沒有**,一隻暗紅色的肚臍就像受傷的眼睛那樣看着別西卜;根本看不出性別,因為這個怪物沒有腿,接連着腹部的地方是一條蛆蟲般的肉呼呼尾巴樣的東西,末端伸出兩隻扁平的鰭。

它的臉,大部分是正常的,下顎,嘴,鼻子和面頰,還有額頭,甚至可以說是完美的令人心碎,但它沒有眼睛,眼窩稍稍凹陷下去,覆蓋著光潔的皮膚。

人們也找不到它的耳朵,也沒有象徵著聽力依舊存在的孔洞。

它就是個沒有發育完全,卻長大並且降臨在世的惡魔的胚胎。

(待續)(未完待續……)

ps:原本是想倒敘的,然後發現這樣可能太意識流了,所以還是按照正常的時間順序來寫——所以……抱歉,又間隔了很多天,不過這次是三章合併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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