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清湯寡水
翠兒此刻只覺得全身的血都涌到臉上去了，自己莫名其妙的就死了也就罷了，莫名其妙的穿到深山裏頭，九死一生也就罷了，被逼無奈的上趕子給一個長得像熊一樣壯的癱子做繼室也就罷了，竟然讓一個鄉野村婦評頭論足，還被嫌棄了！
一時之間，屋子裏頭除了炕上的小娃子細聲細氣哭泣的聲音以外，完全沒有任何聲音，氣氛尷尬的不行。那瘦高的婦人，看起來一點兒都沒有發現自己說的話有問題似的，笑嘻嘻的繼續打量着翠兒。
“咳咳咳……弟妹，今天辛苦你了！”連青山看着翠兒羞惱得攥緊了裙子的樣子，心中有些不忍，對着送飯來的弟媳婦拱了拱手，道了謝，也算是截住了她的話茬，不讓她往下說了。
“呦，大哥還是個憐香惜玉的，嘖嘖嘖，那我就不說了。”那瘦高的婦人看着翠兒嫩生生的臉蛋兒笑了笑，語氣裏頭也說不上是羨慕還是發酸，卻也沒再說什麼，轉過身來就往門口走。只不過那笑容里，怎麼看怎麼讓人覺得有嘲笑的成分在裏頭。
走到門口的時候，她想起來什麼似的，又回過頭來說道，“大哥，我這不知道嫂子今天過來，就沒帶她的飯，你們將就着吃些哈！”說著話，她從衣襟裏頭抽出了一個帕子，捂着嘴笑嘻嘻的跑走了。
“翠……你別介意……”連青山一邊笨拙的哄着懷裏頭的孩子，一邊想要安慰翠兒兩句，卻因為氣氛尷尬加上不善言辭，自己就先鬧了個大紅臉，卻還沒有說出什麼能安慰到翠兒的話。
翠兒深吸了幾口氣，就把心裏頭的那點不舒服給矇混過去了，在這山裏頭，自己一個冒名頂替的，能活命就不錯了，還計較什麼有的沒的，當初自己找不到工作，得上街發傳單的時候，可比這時候受的委屈多多了。
翠兒做好了心理建設，轉頭看向連青山的時候，頓時就發現了他的手忙腳亂，又看到他懷裏頭哭得臉都憋紅了的小虎的時候，翠兒的心驀地就軟了。
這家裏頭沒有了女人，好不容易買一個還跑了，翠兒嘆了口氣，向前走了兩步，來到了連青山跟前，既然自己被這家收留了，就權當報答他們的收留之恩吧。
“你……”連青山對於翠兒過來，有些欣喜，卻又有些不解，呆愣愣的看着翠兒，不知道她要幹什麼。
“孩子哭得厲害，我試着哄哄吧。”翠兒指了指他懷裏頭的孩子說道，那孩子似乎是被剛才連青山的弟妹給嚇着了，一直哭個不停。
“哦，好……”連青山猶豫了一下，便把手裏頭的孩子放到了翠兒懷裏，眼睛卻是一點兒不眨的看着，兩個手有些僵硬的搓來搓去，似乎怕翠兒抱不好孩子，想要隨時衝上去補救似的。
“他是叫小虎么？是個好孩子呢……”翠兒低頭看着那小虎，他小小的身子，小小的手腳，黑呼呼的小臉兒看不出什麼模樣來，只是覺得這孩子實在是瘦，渾身上下都只有骨頭似的，輕得可憐。
翠兒抱着小虎坐在炕沿上，這才發現炕上冰涼一片，她的心裏頭微微驚訝了下，卻沒有做聲，一邊輕輕拍着小虎的後背，一邊輕聲的哼唱着歌兒。
說來也奇怪，原本哭鬧得臉都紅了的小虎，在翠兒的懷裏頭，竟然真的慢慢的安靜下來，將手指頭含在嘴裏，一雙大眼睛嘰里咕嚕的看着翠兒，竟然還露出來一個淺淺的笑容。
小虎不哭了，屋裏頭的大人小孩兒，俱都鬆了口氣，這孩子太小，被嚇出個好歹的來，就不好辦了。翠兒看小虎不哭了，就把小虎放在炕上，伸手探了探他的尿布，發現沒濕，便放心的繼續說道，“小虎這是餓了吧？”
“嗯，也該到了吃飯的時候了。”連青山認同的說道，轉頭看向那弟媳婦送來的大碗時，臉色頓時發僵，有些不好意思的紅了起來。
翠兒這時候也看到了那湯碗，只見那大湯碗裏頭，清湯白水的漂着巴掌大的四五片白菜梆子，別說是油星了，連點主食都沒有。
這……應該是連青山一家三口的晚飯吧？就只有四五片白菜梆子？！玲瓏的眉頭微微的皺了起來，剛才那瘦高女人，不是連青山的弟妹么？有個癱在炕上的哥哥，還有兩個孩子呢，就給這麼點吃的？
“這……對不住……”連青山自從傷了身子以後，對於這樣的飯食，已經習慣了，但是在翠兒這新進家門的繼室面前，這樣的飯食實在是太過丟人了。把人買來，連頓飽飯都不能給人家吃，饒是憨厚老實的連青山，心中也難免羞惱起來，不敢看翠兒般的低下了頭。
“我還有個包袱在外頭，我先拿進來。”翠兒看着連青山的樣子，知道這壯得像山一樣的男人，過得並不好，心中默默嘆息了一聲以後說道，她盤算着，包袱裏頭還有兩個半的饅頭，待會兒再看看廚房裏頭有沒有什麼糧食，好歹填飽了肚子再說。
“哦，好。”連青山的眼睛裏頭，光芒微微的閃爍了幾下，便漸漸的暗了下去，點點頭說了一聲好，便不再言語了。他默默的看着翠兒走出房門，頗為自嘲的笑了笑，在他看來，翠兒這一去，便不可能再回來了。
是啊，回來做什麼呢？一個癱子男人，兩個孩子，三間破房，還有一碗只有菜葉子的白菜湯，只要有點心眼的女人，就知道這個家是個火坑，怎麼的都掙吧不出來的火坑，像翠兒那樣漂亮又斯文的女子，一看就是個聰明的，怎麼還可能會回來呢？
連青山這時候，禁不住想着，如果自己把自己剩下來的銀子給了二弟，而不是買了個媳婦回來，現在是不是就不一樣了？好歹在之前的時候，除了白菜湯以外，還是會有一兩塊大餅子的。
“不行！”這年頭剛冒出來，連青山就果斷的搖了搖頭，要是不買個人回來，自己死了以後，大妞和小虎弟妹肯定是不會照顧的，到時候兩個孩子就可憐了，但……即使是買個人回來，自己有個三長兩短的，兩個孩子也還是沒有依靠啊。
連青山的眼睛直愣愣的看着外屋的門，那叫翠兒的女子，出去了以後就沒有了動靜，許是就這麼跑了吧，他灰心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