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十分整齊
秦點暮在的時候,段溪橋說發現傅傾饒心細如髮是意外之喜,當真一點也不為過。
劉大人失蹤之事,起初知曉之人不過是皇帝、秦點暮與他三人而已,就連劉家人,都由皇帝出馬將此事蓋了過去。
大理寺卿不在京中,秦點暮另有要事去做,皇帝就將此事全權交與他負責。
事情來得突然完全沒有丁點眉目,劉大人好似憑空消失了一般,他查了幾天都沒有理出頭緒,只知道京城之內暫時誰也信不得。可是很多事情單槍匹馬去做着實困難,無奈之下去了酒樓,邊飲酒邊想對策。
結果就遇到了傅傾饒剖腹取子那一幕。
他稍作打聽,就知曉了她是回京述職的官員之一。當晚尋了她的上峰飲酒閑聊,便知她為人一向正派且做事認真,而且最關鍵的是,她自上任後幾年內根本沒離開過那裏,劉大人失蹤之時她也根本不在京中,沒有任何作案機會。
一個清白的、做事乾脆利落的、敢於劍走偏鋒的助手,正是他所需要的。
第二天一大早,段溪橋就走了路子,將傅傾饒給弄了過來。
誰知這小子太不給面子,頭一天上任,竟是睡著了。
這讓他情何以堪!
“當值期間無視條例怠慢公務……你,可知罪?”
傅傾饒被他悠悠然的一喝驚了一跳,騰地站起身來,胳膊都壓麻了也顧不得去理,抬手就揖,“大人還沒給我分派今日之事,何來怠慢之說?”
段大人被氣笑了,“敢情昨日的案子已經結案了?”
傅傾饒因了披着男人的外皮怕人發現,一向淺眠,雖說剛醒,腦子卻也還活泛,當即說道:“雖說案子未結,可下官也是因了公事徹夜未眠,還望大人見諒。”
段溪橋望着她眼下那倆大黑眼圈,口氣和緩了一點點,“哦?”
“深夜之中下官未敢點燈,在亂葬崗里只能就着月光查看,足足一個晚上方才完成。”她這話說得不假。若不是她功夫夠高眼神夠好,就那麼一大片地方,尋常人看上一整晚能查完就不錯了,那還得是月光亮到極點的情況下的保守估計。
說起這個,段溪橋終於有些動容,“你昨晚當真去了?”
“是。下官特意趕在城門關上之前出的城,今日一早回來的。”
段溪橋頓時神色複雜起來。
他昨日下午稍稍留意了下傅傾饒的去向,見她沒事人一般回了家,只當她沒打算去亂葬崗,就也沒再留意,轉去了喬家鞋庄那裏盯梢。
誰會想到這傻小子真的大晚上的去亂葬崗了?
看到他這樣子,傅傾饒鬆了口氣。又暗嘆幸虧昨夜沒找到劉大人,不然的話,她當真左右為難,帶着老人家半夜溜回城內也不是,將人丟在那裏也不行。
段溪橋一時間不知作何反應好,索性將此事略過不提,反倒說起另一件事來,“昨日我去喬家鞋庄盯了會兒。”
傅傾饒也去過一趟鞋庄,剛好喬盈不在。后想着喬盈清者自清,不怕他查,就也沒去她住處去尋。
此刻她也不知道那訂單之事到底如何了,便道:“不知大人有何發現?”
“暫時沒什麼特別發現,等下去問問那喬老闆,鞋子是誰人訂的,再做打算。”昨日為了避免打草驚蛇,他並未現身查詢,待到晚上都沒發現異樣,這才決定正面出擊。
傅傾饒還未來得及開口,咣咣咣的拍門聲響了起來。
“大人,大人,有急事,有要事!”
段溪橋找傅傾饒有話要談,進來時順手將門帶上了。此時聽人說得急,就給傅傾饒使了個眼色,讓她把門打開了。
來人是王寺正。
他臉色蒼白,嘴唇發顫,腿跟篩糠一樣抖個不停。
段溪橋看不下去了,指了旁邊的椅子說道:“坐下說話。”
“大人,大事不好了!”王寺正仿若未聞,一步也不挪動,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段溪橋,一副死到臨頭了的模樣。
“說。”
王寺正還沒來得及開口,腿腳先不聽使喚了。傅傾饒忙把椅子放到他身後,在他腿軟的時候往前一頂,剛好就坐下了。
他屁股挨到實面上,人也鎮定了些許,說話也利索起來。
“今天巡查的軍士在城牆根發現了幾塊斷肢,本是送到京兆尹處,結果京兆尹查探了會兒又差人給送到大理寺來了,說那斷肢是,是……”
段溪橋和傅傾饒對視一眼,都有了不好的預感。
王寺正狠狠咽了口吐沫,壓低了聲音,“……是首輔大人的。”
段、傅二人聽了這話后,再對視一眼,腦海中閃過的頭個念頭居然一樣一樣的。
——這事兒,看來瞞不住了。
……
上次看腳的那個屋內,此刻又多了幾個血淋淋之物。兩隻手,以及分別被砍成三段的兩隻手臂。
其實說它們血淋淋其實也不恰當,因為上面雖然沾了大量的血,卻早已乾涸,如今再看沒了觸目驚心的鮮艷之色,只余已經定局的暗紅。但是兇徒這斬人身體如斬斷野獸一般殘忍的手法,讓人一眼看過去就覺得脊背發麻,沒來由地生出一種它們還在流血的錯覺。
段溪橋已差人將秦點暮請了來,加上傅傾饒,屋中還是上次的三個人。
“京兆尹是怎麼看出來是劉大人的?”秦點暮一貫溫和的臉上,此時也帶了幾分凝肅,“腳我還能猜出幾分,畢竟六趾不多見。單讓我看手和胳膊的話,我卻認不出。會不會弄錯了?”
“就他那把命看得比什麼都重的性子,沒把握敢這麼說?我估計是舊傷吧。”段溪橋指着一條手腕上已經斷成兩半的一指寬的疤痕,“就是這個。”
秦點暮湊上前,擰着眉點點頭,“看來是這樣了。”
“還有件事,”段溪橋叩了叩他面前的桌子,“若你看到這疤痕,能夠知道是劉大人嗎?”
“不行。我並不知道他受過傷。”
“你和劉大人相交頗多都不知道……看來京兆尹平日裏與首輔大人很是熟稔啊。”
秦點暮聽出他話裏有話,忍不住回頭看他。
段溪橋就笑了,“你我都沒聽說過劉大人有傷疤之事,京兆尹倒是耳路廣闊,不只知道,還曉得那是個什麼樣子的。”
秦點暮覺得他太過多疑,當即抿緊了唇,嘴角綳起一個生硬的弧度,“許是他們平日一起洗過澡、泡過溫泉,也未可知。”
段溪橋不以為然,轉而說道:“就眼下情形,這事瞞不下去了。京兆尹堂而皇之地將這事兒丟給了大理寺,別的不說,光劉家那邊估計就要鬧騰起來。正卿大人不在京,右少卿這些日子被都察院的人攪得脫不開身,這些事都少不得我來應着,去陛下那裏的事就交給你了。”
他說得在情在理,秦點暮只得應了下來。
兩人商議完,才發現不過幾句話的功夫,傅傾饒不見了。仔細一瞧,原來她跑到了桌子另一側,先是歪着頭看了看,又半蹲下.身子,稍稍仰視着那幾塊斷肢。
“做什麼呢你。”
傅傾饒撥開段溪橋敲她頭的手指,緊盯着斷肢說道:“你發現了沒有,這些,很不尋常啊。”
秦點暮也走了過來,仔細看了下沒發現問題,忍不住問道:“哪裏不對?”
“你們看這裏,還有這裏……”
順着傅傾饒的手指看了片刻,段溪橋的臉色漸漸冷凝起來,平日裏滿是笑意的桃花眼,此時滿滿是不可置信。
秦點暮也好不到哪裏去。
傅傾饒沒注意到他們的反應,還在專註地指着,末了,作了總結,“又不是做藝術品,犯得着讓左右兩邊切口位置一樣、完全對稱嗎?我覺得有問題。”
一抬頭看兩位大人臉色難看,她忙站起來,說道:“其實也許是我多心了,或者只是湊巧而已?嘿嘿,嘿嘿嘿嘿。”
沒人應和的笑聲在屋裏飄了下,灰撲撲落了地,沒驚起一絲的波瀾。
秦點暮依然在盯着創口默默地看,段溪橋則轉去了裏間。
傅傾饒覺得自己的發現其實算不得小事,正思量着怎麼讓左少卿大人更重視些,就見段溪橋抱着個大匣子過來了。打開來,赫然是那兩隻腳。
匣子和雙腳表面都有細小的水珠,正微微冒出一層薄薄霧氣,顯然是剛從擱置了冰塊的地窖中拿出來的。也不枉費段溪橋大冷天裏還這樣細心保存着,那雙腳和傅傾饒上次見到時幾乎毫無差別。
三人湊到一起,將腳上創口也看仔細后,面面相覷。
雙腳的創口也是在同樣的位置。若不是因為一邊是六趾,就也完全對稱了。
秦點暮待不住了,“我這就去面見聖上。”說著就要離去。
段溪橋“哎——”了聲叫住他,“剛剛發現的這個你先別說啊。”
秦點暮疑惑地看他。
段溪橋不咸不淡地道:“免得打草驚蛇。要知道,那腳可是在摘星台發現的。”摘星台在皇宮裏,若是新發現被宮內有心人知曉了,可是麻煩一件。
秦點暮稍一思量就也明白了他的意思,點了下頭,便離開了。
雖然段大人對着秦大人的時候說得好聽,但人一走,他就喚來了個衙役,“去!到都察院去,就說大理寺接了個大案子忙不開,等下劉家的人要來大理寺了,讓他們趕緊把右少卿給送回來應付着。”
語畢,喚上傅傾饒,“咱們出去走走。”
傅傾饒來了精神,“去城牆那邊?”她現在比較想知道發現斷肢的地方現在是什麼狀況。
“自然不是。”段溪橋嗤了聲,問:“你見過劉夫人嗎?”
傅傾饒莫名其妙地搖搖頭。
段溪橋不知想起了什麼,一臉的慘不忍睹,“別去了,你放心吧,劉夫人肯定派了人去那兒。我可不去找不自在,還不如等下讓他們把劉家人安頓好了我們再去。”
“到時候會不會有些痕迹看不到了?”傅傾饒有些遲疑。
段溪橋眼睛半眯懶懶一笑,翹起的嘴角帶着幾分陰冷的邪氣,“看不看得到有什麼關係?不過是晚上一時半刻而已。爺就不信了,憑着爺的本事,還揪不出一個沒了人心的畜.生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