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鞋庄
喬家鞋庄白白佔了個“庄”字,實際上店面不大,只三間屋而已。但就這麼個不起眼的巷角的一家小店,愣是在幾年裏慢慢變成京城裏最著名最高檔的鞋店,不得不說,老闆娘喬盈的手段着實高明。
她這兒的鞋子,不求舒適,只求樣式新穎好看。
當年研製出讓鞋子挺括的辦法后,她就發現這種鞋有些磨腳。後來又試了許多其他辦法,都不如先前的效果好。
後來想了整整十天,她做了決定。
既然好看和舒適沒法統一,索性捨去其中一個。京城裏有那麼一幫人,真正有錢,也犯不着自己多走路,平日裏和好友同僚在一起,圖的就是新穎別緻,拼的就是氣勢上致勝。
她打定主意,專做這種人的生意。
當時她這樣做的時候,還有很多人瞧不起她,覺得女人做事果然不靠譜。但是,她就憑着這劍走偏鋒的經營手法,一步步走到了今天,讓當初嘲諷譏笑她的那些人啞口無言。
傅傾饒走進來的時候,不由也讚歎了下。這裏推陳出新的速度着實快。距離上次過來還沒幾天呢,這裏就又推出了一款新鞋。相應的,有一款鞋已經不在架子上了,想來是已經賣夠了限定的數量,多一隻也不再做了。
喬老闆雇來的夥計男女各半,因為客人數量少,故而每天在外間招待的統共也才四個人。
冬日的正午正是大家喜歡出門的好時辰。此時店裏有三人正在選鞋,三個夥計正招呼着,剩下來的是個中年婦人,見到段、傅二人進店,便笑臉迎了上來。
還不待她開口,段溪橋已經笑眯眯地低聲說道:“大理寺的。”說著晃了晃自己腰牌。
喬家鞋庄的夥計見多了大官,此時也算得上神色如常。請兩人坐下后,她又看了傅傾饒一眼,這便進到裏間,取了茶來沏上。又有客人進店,她迎了上去招待。
段溪橋端起茶盞一瞧,輕挑眉梢,“喲,君山銀針?倒也真捨得下本錢。你說這是因為她心虛呢,還是因為她臨危不懼呢?”
傅傾饒乾笑兩聲,不好告訴他那是因為自己愛喝。
上次她來的時候喬盈就讓人沏的這個茶,端茶的剛巧就是方才那婦人。沒想到她記性倒好,隔了幾日還能想起來。
前面的三間店面是用屏風和帘子格開的,現在他們在的這間是當中那個,也就是擺放鞋子的地方。另外兩間小的屋子是給喜歡做訂製的客人準備的,一邊用來招待女客人一邊招待男客人。
段溪橋見沒人留意到他,起身走到招待男客的珠簾旁,撩起來朝裏間看了眼,又回頭朝傅傾饒使了個眼色,意思讓她拖着店主她們,他進去看看。
不待傅傾饒點頭,他一個閃身已經進了屋。
他消失的瞬間,一人從裏間進到這邊,正好看見了他的背影。
來人是個二十七八的女子,長相打扮很是爽利,嘴角輕輕翹着,不開口說話已先帶了三分笑。
喬盈將視線從晃動的帘子上挪開后便瞧見了傅傾饒,那三分笑就變作了十分,招手示意傅傾饒去她那邊。
傅傾饒跟着進到裏間,喬盈拉了她在身邊挨着坐下,“聽說大理寺來了兩個人,難道就是你跟他?”
見傅傾饒點了頭,喬盈惱了,指了外頭壓低聲音氣道:“那人猴精猴精的,你什麼時候跟他攙和到一起去了?嫌死得不夠快?”
傅傾饒苦笑,“姐,我現在在大理寺任職……”
喬盈給了她個白眼,心說你就吹吧,調令都還沒下來呢。又見傅傾饒神色絲毫不作假,這才有些慌了,“真事兒?”
傅傾饒扶額點頭,喬盈眼珠子轉轉,“難道是因為昨天那事?”
傅傾饒知道自己昨天做的事鬧出了挺大動靜,鐵定瞞不了她,就低低地“唔”了聲。
喬盈氣得不行,伸出食指朝她腦門上狠狠戳去,“該!讓你再沒事瞎出風頭!真是嫌命長了!”最後一個音剛剛落下,接着就後悔了,忙朝地上呸呸呸猛吐幾下,喃喃念叨:“咱們四兒可是要長命百歲的,看我這張臭嘴。”
“姐,”傅傾饒扯了下她的衣袖,心裏頭酸澀的緊,“真是對不住了,我不是故意的。不過姐姐大可放心,段大人為人不錯。”
“不錯?”喬盈極為不屑地嗤了聲,“大理寺的人能有幾個乾淨的?”看傅傾饒神色複雜,喬盈轉念一想,推了推她,“哎,你該不會覺得他行事看起來有些像你二哥,所以覺得他人還不錯吧?”
傅傾饒全沒防備會聽她提起二哥,交握的雙手瞬間捏得死緊。
她慢慢垂下頭,極輕、極輕地說道:“怎麼會。在我心裏,哥哥們是最好的。”
喬盈心下也是黯然,有些後悔剛才沒剎住嘴。
傅傾饒的哥哥是何等風流的人物?就算是現下他們都不在了,也不是大理寺那幫混人能比得了的。
恍惚間,她彷彿又看到了某人柔和的眉眼……
驟然回神,喬盈扯出個緊繃的笑容,硬生生轉了話題,“在哪兒都是待着,好一分歹一分全憑自己把握。只是你這個狀況,在京城實在太危險了。官衙是絕對不能住的,改天我給你找處宅子。”
她沉靜下來后潑辣之色頓時去了大半,倒多了幾分嫻雅。
傅傾饒剛點了下頭就聽出門邊有動靜,見喬盈又要開口,忙用食指豎在她的唇前示意不可多言,又揚聲說道:“多謝喬老闆款待,您這兒的茶可是比大理寺的好喝多了。”
“我怎麼不記得你在大理寺里喝過茶了?”
門外突兀地響起聲音,赫然便是段溪橋。
喬盈猛然站起身來,傅傾饒拉住她,越過她去撩開帘子,驚疑不定地望着門口的段溪橋,“大人,您什麼時候過來的?”
段溪橋帶着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朝掀帘子出屋的喬盈看去,面龐卻還是對着傅傾饒,“談生意談到了屋子裏……有什麼事非得避開人說?”
喬盈知道這話諷的是自己,抿了抿鬢髮,笑道:“段大人這話說的……談得投契了進屋說兩句悄悄話有何不可?難道段大人就沒遇到過可以說得上話的人?”
段溪橋臉上的笑意愈發深了,“投契?本官可沒聽說喬老闆和誰走得近過。”
傅傾饒雖和他認識不久,卻看出他這笑容絕不是發自內心,忙拿起桌上的君山銀針往他手裏一塞,“我就不信大理寺有那麼好的茶!”
溫熱的觸感入手,段溪橋愣了一瞬,才反應過來她是在回答剛剛自己問的那句話。
這麼一打岔一停頓,方才的話題就算揭過去了。
傅傾饒剛鬆了口氣,喬盈婷婷裊裊地朝二人走了過來,“段大人可查出什麼來了?咱們小本生意,關上今天的門就沒了明天的飯吃,您若是查好了,我還要繼續賣鞋呢。”
段溪橋臉色頓時不好看起來。
傅傾饒無奈至極,心說這下麻煩了。
果然,段溪橋忽地笑了,什麼也不說,端起茶盞往椅子上一坐,也不喝,就一直在那邊使勁撇茶末子。整個屋裏沒別的聲兒了,就他那兒啪嗒啪嗒地亂響。
傅傾饒心說你一個大老爺們和女人較什麼勁兒?匆匆朝喬盈示意了下,扯着段溪橋的袖子就把人給拉了出來。
剛出了屋門,段溪橋就不幹了,往冰涼的牆上一靠,冷森森地看傅傾饒,“怎麼著?和人說了一通悄悄話,你就忘了自己的身份了?”
傅傾饒知道自己能把他拉出來算是他給了面子的,於是乖乖任他發脾氣,沒敢答話。
看她這低眉順眼的模樣,段溪橋心裏頭舒坦些了,往前走了幾步,又回頭勾勾手指示意她跟上,“你猜我在喬家鞋庄找到什麼了?”不待傅傾饒答話,他接著說道:“是劉大人訂鞋的單據。還沒開始做,昨日剛下的訂單。”
傅傾饒愕然。
這麼冷的天還腐壞成那副樣子,那雙腳被砍下來可是有好些天了,怎麼昨日還去訂鞋子?不管人是不是還活着,一個沒了腳的人訂鞋子……怎麼看都不可能是本人要的。
那訂鞋之人又是誰呢?
段溪橋很滿意她的反應,“先前陛下派劉大人出京辦事,後來就再也沒了他的消息。我們查了好幾日,都沒有查到最後看到他的是人誰,他出宮后的行蹤竟是成了謎。如今出現這樣一個訂單……我看喬家鞋庄肯定有問題,怕你跟那老闆娘待一起有危險,故而趕緊把你叫出來了。”
段大人本以為傅傾饒會感激不盡,誰知對方反倒笑了。
“不會的不會的,喬盈可是正兒八經的好人。”傅傾饒斷然說道,繼而沉思,“既然不是她這邊出的問題,那會是誰來訂的鞋呢?不如我們去問問她?”轉身就要往回折返。
段溪橋拉住她,漂亮的眸子半眯着,審視着她。
見過吃裏扒外的,沒見過吃裏扒外到這個份上的。
一個小小的下屬,竟然寧願質疑他的判斷也不去懷疑一個鞋店老闆娘……
“切莫打草驚蛇。陛下並未說起劉大人出京所為何事,又吩咐此案要暗中調查,難道你要違抗聖意?”
段溪橋把人揪回來后,心思也活泛開來。
“唉,劉大人現在是死是活,還真難說。”他深深嘆了口氣。
傅傾饒還沉浸在方才的思緒里,順口接道:“但凡有一線生的可能,我們也不能放棄,要儘快找到他才好。”
段溪橋等的就是這一句。
“是這個道理。所以今天晚上我們分頭行動。我去劉大人常去的茶樓探聽消息,你去另外一處尋他。若說什麼地方能夠藏着一個受了重傷的人還不被人發現的話,非那裏莫屬。不過那種地方你去早了必會引起有心人的注意,一定得半夜去才行。”
傅傾饒聽他說得嚴重,頓時覺得自己任重道遠了,肅容問道:“是什麼地方?”
段溪橋卯足力氣狠狠地拍了拍她的肩,笑得十分人畜無害,“亂、葬、崗。”
傅傾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