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阿瓦達索命咒(四)
天是灰色的,不知道是黎明還是黃昏,她向前走着,她只是知道向前走。她無暇打量四周,她只知道腳下交錯相纏着無數荊棘,她走了好久,感覺傷口處因為血液流盡而乾涸。水,她好想喝水,她環顧四周都不見一點水的跡象。突然,她聽到有人在說話——
“他們還沒有醒嗎?安特爾先生?”一個年輕的聲音響起。
“是的,我也不知道怎麼了,我儘力了……”是老人的聲音,他聽起來十分的疲憊。
“最近麻煩您了。”
他們在說什麼?桃樂絲的覺得自己的腦袋像被灌了鉛似的,笨拙而遲緩,她似乎有些聽不太懂,他們在說什麼,水,水,她現在只想喝水。
“沒事——畢竟……也是巫師……”老人突然咳了咳,“翠西,你真得不再等一等——畢竟……”
梅林,請別說下去了,她什麼也不關心,她只想喝水。不管是誰,能給她一點水嗎?一點兒就好,她覺得她的肺都要燒乾了。
“水,水……”她吃力地嘶喊着,喉嚨處傳來的痛感終於使她的思維變得清晰起來,她這是——她又被救回來了。
“不了,我得馬上回法國,德姆斯特朗又寄了信函過來,我必須……呀,怎麼回事……”她聽不清他在說什麼,她極力地想要讓自己的大腦轉起來,但是她失敗了,她躺在硬邦邦的床上,十分無助。
突然,她感覺到唇上變得濕潤起來,清涼的液體從她的牙齒間落入她的口腔,她貪婪地吞咽着。
“翠西,小心點,別把她嗆着了,只是有些發燒……”
耳畔的聲音越來越模糊,她那好不容易堅定起來的意識因為得到滿足而潰散。她再次陷入了黑暗中。
是哪裏的花兒散發著香甜,穿過籬笆與窗紗?是誰在唱羅馬尼亞的歌謠,低低淺淺,終不成章?
桃樂絲蜷縮在薄薄的被單下,汗水濡濕了她微卷的劉海。夏日的陽光將小屋照得亮堂堂的,她懶洋洋的不想睜開眼。她剛才做了好長一個夢,她迷迷糊糊地回想着——她和吉德羅用上一個清理一新,一個骨肉相連居然推倒了一隻母夜叉,果然是夢,真是太不可思議了——他們又遇上了吸血鬼,吉德羅流了好多好多的血,而她……
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光滑的觸感讓她稍稍放下了心——原來真的是夢,然後呢,她好像想起了什麼,她記得夢境裏有像金盞花蕊間細小的絨毛那樣溫柔的男人的聲音,一定不是吉德羅那樣的大嗓門,噢,他說了什麼來着……她忍不住蹙起了眉,突然感覺到一隻溫暖的粗糙的手落在了她的額頭,她睜開眼,迷惑不解。
“你終於醒了,小姑娘,要來點清水嗎?”
桃樂絲下意識地點了點頭,她目不轉睛地看着那個老巫師,一雙非常柔和的灰色的眼睛,灰白交雜的柔順的頭髮,樸素的黑色的巫師袍,雖然沾染了點灰塵,但是看上去依舊整潔。她想,他一定是一個非常和藹善良的人。她坐起來,接過水,大口大口地飲下。
“不如再來一點南瓜餅和新鮮的牛奶吧,睡了兩天,小姑娘一定是被餓醒的!”老巫師眨了眨眼,輕輕地揮了揮他的魔杖,熱騰騰的,芳香四溢的食物一下子出現在桃樂絲面前。但是,她的注意力全被老巫師的話吸引了——睡了兩天!她那混混沌沌的大腦一下子被刷空,所有屬於現實的記憶奔涌了進來,她慌張地抓住了老巫師的手:“是您救了我們?吉德羅怎麼樣了?”
老巫師的臉上流露出慈祥的表情來:“邊吃邊聽我說,行吧,小姑娘,再不吃,你可又要暈過去了。”
桃樂絲的肚子應時地叫了一聲,她尷尬地鬆開手,拿起一塊南瓜餅咬了一口。
“我叫安特爾,是住在布蘭城堡附近的巫師。我發現你們那會兒,萬幸,吸血鬼已經死了,於是我把你們帶了回來。”
“已經死了?”桃樂絲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怎麼可能?明明那個時候,他的獠牙都要咬到自己的脖子了,吉德羅昏迷了,而她手無縛雞之力。
“是的,已經死了。”安特爾很肯定地說道,他似乎並不在意這個話題,繼而說道,“你身上只有擦傷,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昏迷了兩天,你的同伴就不樂觀了,他斷了三條肋骨,胸前被刺了個大洞,血流得到處都是,不過好歹活了下來,如果不是這個東西——”他掏出了一個指甲大小的東西放到桃樂絲面前,“他一定會死的,那個傷口離心臟太近了。”
桃樂絲一眼就認出了那是什麼——被她速速縮小的行李箱,她把它攥在手裏,着急地問道:“他現在怎麼樣了?”
“還沒有醒過來,不過到現在也沒有生命危險的跡象了。”
桃樂絲舒了一口氣,連她自己也沒有察覺。
“對了,小姑娘,你叫什麼名字?”安特爾問道。
“桃……”她的腦海里忽然跳出了那個溫柔的聲音,她想起來了,他叫了她真正的名字——“克莉斯多。”她改口說道,衝著安特爾露出一個活潑的笑容。
“克莉斯多——是清澈如水晶的意思嗎?真是一個可愛的名字。”老巫師讚許地說,他又拍了拍她的頭,“如果你吃下這一整盤的南瓜餅,梅林也會不忍心把你拘禁在這個小屋子裏的。小姑娘,我得去給你的同伴熬藥了。你可以隨時到左手邊第一間小屋子來找我,至於你的同伴,他在不遠處的小閣樓上,那兒空氣比較好。”
“謝謝您,安特爾先生!”克莉斯多別提有多高興了,她在老巫師轉身的瞬間,一口吞下了一個南瓜餅,她難受地咳了咳,又立即更加賣力地吃起來。實際上,當她緊張地跑到小閣樓的時候,洛哈特還躺在床上,臉色蒼白。克莉斯多覺得他的頭髮都沒有以前那麼亮閃閃了。真是個大草包,她在心裏咕噥道,居然這麼久了還沒有醒過來。她擔心地摸了摸他的手,還好,還是溫熱的。“快點起來吧!大草包!全世界都要知道你的秘密啦!”她衝著洛哈特低低地吼了一聲,忿忿地看着他毫無反應的臉,她的唇不由自主地嘟了起來——她要去找安特爾先生,她要借一隻貓頭鷹!
破舊的小屋子裏,安特爾正在往坩堝里加入雞血藤,淺黃色的液體一下子變成了亮晶晶的粉紅色,他早就聽到了克莉斯多的腳步聲。
“安特爾先生……”克莉斯多氣喘吁吁地跑了進來。
“別擔心,克莉斯多,他很快會醒來的!”他非常悠閑地給了克莉斯多一個安撫的微笑。
“不,先生,我只是想借用一下您的貓頭鷹。”她盯着坩堝,有些心不在焉地說道。
“向家人報平安嗎?來吧,懂事的小姑娘。”他用空閑的手從一堆雜物中抽出了羊皮紙和羽毛筆,又輕輕地吹了聲哨子,一隻雪白色的貓頭鷹從窗子裏飛了進來:“安琪會很樂意的。”
克莉斯多張了張嘴,她決定她還是不要說的好,她迅速地在羊皮紙上寫好了內容,連同一個小袋子一起綁在了安琪的爪子上,她輕輕地撫摸了貓頭鷹的翎毛,小聲地念出了地方,直到安琪飛走了許久,她還獃獃地望着窗戶,她只是不能確定安琪是否聽懂了她的話。
“如果你是在覺得有些無聊的話——”安特爾的聲音突然響起,“不如戴好手套,玩玩草藥吧,魔葯可是一種非常有趣的東西,至少它比發獃好玩多了。我想你之前應該有學過草藥吧,嚼碎的仙鶴草止血,克莉斯多,你做的很棒。”他可沒有忽視剛剛那個好奇的眼神。
克莉斯多感覺自己的耳朵尖燒了起來:“不,不是的,安特爾先生,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麼做。”
安特爾給了她一個鼓勵的眼神,又繼續攪拌着他的魔葯——給那個年輕人的補血劑,他已經熬了好久。
克莉斯多興奮了走了過去,她一下子被桌子上的東西吸引了。她四下看了看,搬了個小凳子,輕快地跳了上去,她的視線在桌上擺放整齊的器皿和草藥間來回掃動,寶石藍的眼睛越來越亮。她抓起一把干蕁麻浸入到水裏,抬頭看了看牆壁上掛着的時鐘,又揀出幾塊毒蛇牙,小心地磨碎。她覺得一切做起來都是那麼的得心應手,好像她曾經已經演練過千百次一樣,她太意外了,看着那帶觸角的,黏糊糊的鼻涕蟲,她竟然不覺得噁心,她把它們放到玻璃瓶里蒸煮了一會兒,直到它們原本半透明的身體變成了乳白色,噢,不能在蒸煮下去了,不然會壞掉的,她在心裏對自己這麼說道,其實她的手已經先於她的思維將那瓶蟲子取了下來。
非常好,下一個——坩堝!她掃了一眼,挑了一隻最小的,但她仍用了兩隻手才將它挪到了火焰上。如果是標準1號的錫制坩堝,她一定能單手拿住,她有些沮喪地想道。她將水倒了進去,依次放下了干蕁麻,磨碎的蛇牙,她拿起旁邊的大瓢子,輕輕地沿着鍋邊攪了一圈,液體一下子變得有些粘稠,淡綠色的煙霧騰了起來。
安特爾好奇忍不住轉過了頭——他早就注意到了,在克莉斯多浸草藥的時候,他還能告訴自己,這是個聰明的小姑娘,可是,當他看到克莉斯多磨毒牙的手法時,他開始覺得自己的形容實在是太不恰當了。精確的時間,精確的劑量,有條不紊的極其標準的動作,初步形成的完美的藥水,無一不使得他不由自主地轉移了自己的注意力,而克莉斯多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儼然沒有察覺自己被圍觀了。等她將鼻涕蟲和豪豬刺放進去后,魔葯也變成了淺淺的綠色。
安特爾輕輕地鼓了鼓掌:“太棒了!”他驚艷地說道,“儘管我並不擅長煉製魔葯,但是,我看得出來,你的手法很漂亮!”
克莉斯多有些局促不安地回答道:“謝謝,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總覺的就應該這麼做,大概是我失憶前曾經學過吧。”
“不,孩子,你不能無視你的天賦。”安特爾嚴肅地說道,“不是每一個巫師家庭的小孩子都能製作出這麼完美的藥劑的!”或許,這還是與生俱來的能力,安特爾沒有說出來,他不希望他的誇讚讓這個小女孩變得沾沾自喜。
“天賦嗎?”克莉斯多寶石藍的大眼睛裏又溢出了迷茫之色,她有些迫切地想知道,她究竟失去了什麼樣的記憶。但是,這個迷茫維持了不到三秒,她突然跳了起來,抓了一小把白鮮,她的聲音里不難聽出責備來:“安特爾先生,你怎麼可以如此不專心!”她一邊說道,一邊用銀制的小刀把白鮮切成了長條,“在製作魔葯的過程中分心,遠比在念魔咒的過程中念錯一個詞更恐怖!你根本不知道它什麼時候會爆炸!”空氣陡然濃郁的香蕉水的味道讓安特爾幡然醒悟,他轉過頭,立刻看到原本平和的淡粉色液體已經劇烈地滾動起來,發出撲哧撲哧地響聲!他毫不猶豫地舉起魔杖。
“讓開!”克莉斯多一扯他的手臂,成功地使他的魔杖偏移了方向,她將白鮮扔了進去,液體立即安分了下來。她踮起腳尖看了看,才緩和下聲音說道:“對不起,安特爾先生,剛剛失禮了。”
安特爾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啊,沒事!”
克莉斯多一定還有個優秀的老師,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