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日月之輝
韓健手上拿着的是他自己製作的口琴,木質的外殼和金屬的簧片,音質已經非常好。此時他放在嘴邊隨便吹奏了兩個音,很准,他自己也很滿意。
在場之人,都是來聽潘夫子琴會的,其中也不乏琴藝樂曲大家,他們對樂器的見聞也算廣博,卻沒人識得此為何物。時代到魏朝,已經有橫笛出現,但卻很少有人會吹奏,聽過笛音的人也知道,橫笛笛音的悠揚,跟此人手上拿着物件所發出的類似於琴音綿厚的音調有本質上不同。
韓健只是隨便吹了兩聲,像是預熱,很快他便停下,讓在場很多想領教他“無弦琴”的人-大感失望。
韓健轉頭看了眼正抱着損壞結他一臉神傷的雯兒,道:“雯兒,這老匹夫說是你蟲豸,你說說,你自己是蟲豸嗎?”
雯兒一臉茫然無措地眨了眨眼,不知韓健話中何意。
“少主,您別生氣了。那老匹夫……老先生說奴婢是蟲豸,奴婢覺得沒什麼,其實當蟲子也沒什麼不好……”
在場的人無不一笑,心說這小丫鬟太實誠了,也不懂事。明眼人一瞧,就知道是韓健要為自家小丫鬟找回場子,樹立她信心,可惜小丫鬟為了息事寧人不給主子惹麻煩,甚至承認自己就是“蟲豸”。
蟲豸分明是罵人的話。
“蟲豸之光,安能與明月爭輝?”
雖然在這句話里“蟲豸”說的是螢火蟲,但螢火蟲還有個名字,狗屎蟲。
韓健瞪了雯兒一眼,喝道:“你不是蟲豸,沒有人是蟲豸!人生來,就是平等的。誰看不起別人,其實就是瞧不起他自己!”
韓健這一句好似令人發醒的話,在翠揚樓四面牆之間迴響。以魏朝文化的開明,尚且不能達到人人平等的境界。韓健只是讓雯兒重拾信心。
“雯兒,你可還記得我教給你的唱詞?”韓健又問。
“嗯嗯。”雯兒馬上點頭。
韓健瞅了眼潘夫子,冷笑道:“那就讓那老匹夫見識見識,到底誰是蟲豸之光,誰是日月之輝!”
韓健再次把口琴放到了嘴邊。
在場的人開始躁動起來,他們都不明白韓健到底要做什麼。手上明明有傳說中的無弦琴,卻說讓潘夫子見識一下小丫鬟的本事。難道彈奏無弦琴的不是此人,而是那小丫鬟?
“嗚……”
一聲很悠揚的類似於琴音音調響起,隨之又響起幾個明快的音節,幾個音節串連成很清揚的樂曲。聲音響起地說突然並不突然,因為樓上那年輕公子已經提前預告過,但聲音響起,還是有很多人嚇了一跳。無弦琴終究還是響了,不是彈的,是吹奏的。
音調很悠揚,幾聲串成一個小節,就在聽眾領略這一小節曲調魅力的時候,琴音突然一頓。就好像開篇結束,要轉而進入下一段。
繼而,雯兒開口了,把眾人對琴音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韓健所吹奏的,也不過只是一曲的前奏,他擺低身份,只是為給雯兒清唱來伴奏。
雯兒立在那裏,雙足扣起來,雙手搭在一起擺在自己身前,就好像個侍立在旁聽候主人命令的小丫鬟,可當她開口隨着曲調演唱,她原本低着的頭也抬起來,人突然好像換了個人,變得很自信。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
雯兒隨着曲調而演唱,完全是之前韓健教她的,以前她也跟着韓健的口琴樂聲唱過很多次。只是以前只有韓健一個聽眾,這次卻有這麼多人看着,她唱了一句,突然又變得有幾分不自信,一句之後便沒了后音。
而那悠揚的琴音,仍舊在繼續中。
韓健聽雯兒唱了一句便不唱,他並未停下吹奏口琴,而是一邊吹奏一邊鼓勵地對雯兒點點頭,雯兒鼓了鼓勇氣,仍舊沒唱出來。
此時在翠揚樓里的賓客,已經沒人還坐在那看熱鬧,每個人都站起身,目光凝視着樓上這對奇怪的主僕。雖然雯兒剛才只是唱了一句,卻已令每個人內心感覺到一種震撼,在魏朝中,原音的伴奏是從來不存在的,而傳說中“無弦琴”所發出的曲調之悠揚,也令他們感覺到一種窒息的陶醉。
韓健所吹奏的,只是口琴入門所基本要學會的曲調,,這曲子很簡單,吹來吹去也不過是幾段在反覆。等他吹完一遍,他稍微一聽,用帶怒的目光瞪了雯兒一眼,雯兒被韓健這一瞪,嚇地縮了一下,她很怕被韓健責罵,等曲調聲音再起,她終於鼓足勇氣跟着曲調完完整整把詞唱出來。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壺濁酒盡余歡,今宵別夢寒……”
就好像一個悠遠而遙長的故事,全部都融匯在這無盡哀思和想念的曲調中,對親人,對老友。眾人聽着聽着,便將自己涉身在這曲調中,想像着黃昏下長亭送別的景象,“天之涯,海之角,知交半零落”,當念及親友或遠在天涯,或yin陽永隔,聽者的眼旁也不禁多了兩行淚,就像曲調所唱,好像只有一壺酒,一場清夢能把這思念之心化淡,卻又怕今宵夢寒,醒來仍舊思念不止。
雯兒的嗓音很好,低音時能把曲子的故事脈絡發展連貫下來,而到高音時,能將曲子的精髓升華出來。再加上這世界無人聽過的“口琴”婉轉曲調的伴奏,音樂的魅力畢露無遺。
從來沒有一個曲子,能令人引起如此多的遐思。也從來沒有一個曲子,能讓人聽到忘記悲傷而全是悲傷。等雯兒唱完最後一句“人生難得是歡聚,惟有別離多”,韓健口琴聲也隨之而止。翠揚樓內外寂靜一片,沒人叫好,也沒人起鬨,有的只是一個個心中充滿感懷的人,偷偷用衣角擦拭眼淚。
韓健吹奏完,很滿意效果。雯兒揚着頭,好像個歌唱家一樣,把自信全都找了回來,而聽眾那邊也領略了“蟲豸”和“日月之輝”的差別。
在片刻的安靜之後,終於還是有人打破了沉靜。潘夫子一副氣急敗壞,人已經往樓上沖了去。
“靡靡之音,靡靡之音!爾!不過是靡靡之音!”
一連幾個“靡靡之音”,潘夫子似乎想用自己的權威,把這曲調定了性,維持傳統琴樂的正統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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