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與你相見
葉戈爾哄勸了好一會才將滿臉羞愧的小獸叫到岸邊,他幫白磷止住了鼻血,但是下一瞬間,卻栽倒在白磷懷裏昏睡過去。他體內的毒素只是暫時壓制住了,時不時還會發作,睡起來便需要幾天才能醒過來。
白磷被嚇得不輕,毛髮都來不及完全甩干就叼着葉戈爾一路狂奔,體型碩大的小獸簡直要擔心的哭出來。
唐元不在的時候,科爾森負責為葉戈爾治療,但是在白磷問到葉戈爾什麼時候會痊癒,科爾森也為難起來。他將藥劑瓶放在桌上,想了想,還是把實話告訴了白磷:“如果葉戈爾一直留在這片大陸,他會死。”
白磷的眼睛微微收縮了下,緊緊握着葉戈爾的手繼續聽下去。
“嗜睡的人活動比較少,會引起肌肉萎縮,如果葉戈爾長期這樣下去,他的身體首先會承受不了。”科爾森看着白磷的臉色黯淡下去,忙補充道。“不過唐元已經回到他那個世界尋找解藥了,你等他回來,或許有解救的辦法。唐元說過,如果實在不行就把葉戈爾帶去他那個世界,唐元的爺爺,似乎也是一位出色的醫者。”
“要怎麼送葉戈爾過去?”白磷急切的問道,他比任何人都能感覺到葉戈爾的虛弱。
“這個,需要等唐元回來才可以,唐元還有十幾天才能回來,而且需要寶石蛙吐出的能量晶石……”科爾森小心的看了一眼門口處的雷澤陛下,硬着頭皮道:“葉戈爾精神力不高,但是要去唐元那個世界的話,還是需要一些能量晶石的。”
白磷握着科爾森的手靜靜的感受那份溫度,道:“好,我去找。”和葉戈爾分開一段時間也可以,唐元的世界可以救葉戈爾,那麼就送葉戈爾去那裏吧。就按那個人類說的,他去找能量晶石,他送葉戈爾去另一個地方……也許能治癒,起碼有希望了。
雷澤看着那邊的主僕二人,尤其是那個躺在病床上昏睡不醒的人類,按照那個叫葉戈爾的人類的精神力計算,恐怕只要一萬晶石便可以通過返程之門了吧?
雷澤忽然覺得有些不高興了。他知道這些晶石不夠自己穿越返程之門,但就是這一點讓他感到很鬱悶。他明明知道,自己最愛的人就在那一邊,只要穿過那扇門便觸手可及。但是他卻被該死的攔住了……見不到,觸摸不到,聞不到,這種饑渴從血液到骨髓,都深深吶喊着想要見到那個人的饑渴。
雷澤閉上雙眼,慢慢消失在原地,他想,他已經快要嫉妒地發瘋了。
一旁的蒼火只是靜靜的看着那邊的幼獸,按照‘傳承者’的年齡計算白磷還只是個孩子,但是這個孩子卻對它的主人萌生了可以稱作“摯愛”的感情。蒼火眉間微微皺起,但是很快又苦笑着搖頭,罷了,連雷澤都無法解答的問題,他又何必為難一個孩子呢?
蒼火記得幾百年前路過那個冰冷的洞穴,他站在被鐵鎖捆綁起來的雷澤面前,問:“你還在想念那個人類?”
雷澤的回答毫不猶豫,他朗聲笑道:“想!我無時無刻不在想念他!我想他想的……已經快要瘋了!”
近乎瘋狂的愛啊。
蒼火微笑着看向不遠處的白磷,他的幼獸正握着主人的手掌,小心地用臉頰蹭着,口中喃喃念着什麼。他們磷火一族,對於心中所愛,又何嘗不是瘋狂的呢?
蒼火和雷澤同是十階,但是蒼火的經歷顯然比雷澤要多些,磷火獸王蒼火,千年前便已進階十階。
但是即便是獸王,也終有壽命走到盡頭的一天。
今晚的月色不錯,月華流淌,落在雪山之上美得讓人嘆息。蒼火決定在今晚,讓老友前來拜訪它,它同雷澤的過去交集不多,但是在此刻,蒼火卻有些懷念那些遠去的歲月。
雪山終年不化,但是此刻山下的樹木卻像被灌溉了無盡的生命力,鬱郁蒼蒼,撐起一片繁茂。雪山下的綠色太過濃艷,濃的近乎於黑色,像是在那片黑暗中隱藏着巨獸。
雷澤走近的時候,那片巨大的黑暗忽然動了下,黑暗中巨獸湖藍色的眼睛睜開,發出沉悶的聲音,像是在笑:“你來了。”
雷澤站在那裏,並不向前,“我來見你最後一面。”
黑暗中的巨獸又發出一陣低沉的笑聲,“不要替我悲傷,這是磷火一族的宿命。”
雷澤哼了一聲,眼睛微微眯起來看了那黑暗一眼,“說起來,吞噬同族的你們,還真是噁心啊。”
黑暗中久久沒有發出聲音,隔了一會,巨獸才道:“我已等了近千年,才等來我族的‘傳承者’,磷火一族已經沒有那麼多純古血脈了。吾友,我離開之後,你能不能替我照顧一下白磷?它是磷火一族最後的希望。”
雷澤應允,“好,用獸王之名起誓,只要我還在這片大陸的一天,必定守護它一天。”
巨獸有些訝異,它不明白雷澤還要去哪裏,但是很快就想通了,它笑着問了那句幾百年前就問過雷澤的話:“你還在想念他?”
雷澤壓低了聲音笑道,他的胸膛起伏,給出的回答也是百年未變:“我想念他,沒有一刻曾忘記。”
巨獸嘆息了一聲,道:“雷澤,我感受的到,你和我不同,你明明有機會踏出十階進入神階,即便你拚命的耗損壽命和魔力,這一點也不會改變,你在努力壓制魔獸進化的天性……你要知道,即便是身為王者的我們,壽命也終有盡頭。你不想永生么?”
雷澤笑了,道:“我還有別的地方要去,踏入神階我便永遠也無法到那裏了。現在,我起碼還有百年希望。”他的壽命在這樣的損耗下,也僅餘下不過百年了。十階的他尚且還需那樣一筆數目龐大的晶石,如果踏入神階,恐怕窮盡畢生之力也再也無法見到唐林。如果那個世界沒有唐林,它為什麼要去呢?永生於它,不過是再次沉睡到無盡的黑暗中。
巨獸似乎也早就想到雷澤會這樣回答,它靜默良久,不再說話。
雷澤轉身離開,他已經見過老友最後一面,了了心愿。
他離開的時候,正好遇上白天蒼火帶來的那個名為白磷的幼獸,白磷的頭髮似乎比白天又長了些,他微微皺着眉頭,藍色的眼睛還帶着些紅腫,但是依舊美得驚心動魄。
幼獸來享受最後的盛宴,磷火一族,最後的盛宴。
初春的夜晚,寒氣未襲來,白雪反而紛紛落下,像是在紀念即將逝去的獸王。
雷澤伸出雙手承接落雪,再過百年,他也會這樣吧?一百年,對他來說並不算漫長,他獨自痛苦地活了那麼久,現在寧願拿最後的百年來做一次賭注。如果能找到那個人,他便同他一起攜手百年,如果不能,也不過是灰飛煙散。
雷澤站在被雪覆蓋下的銀白大地上,眉宇和發間也被落雪弄得一片白。過去的幾百年裏,每天數着落雪而過,那種幾乎讓人瘋狂的寂寞,他再也不想嘗試一次了。在那段只能依靠沉睡來度過的漫長歲月中,他唯一的念想就是和唐林曾經的記憶。
他還記得唐林教給他的一個詞,白首偕老。唐林在教給他這個詞的時候,就已經接受他了吧?唐林想同他白首偕老呢……即便擁有無盡壽命,又如何能比得上與你相聚?
與其在千年寂寞的時光中慢慢孤老,唐林,我願意同你百年歡好,白首偕老。
唐阮在睡夢中醒來,他皺着眉頭,那種心臟微微抽痛的感覺還在。他又做了同樣的夢,夢裏是一隻體型巨大的黑色野獸,暗紅色的眼睛看着他,說不出的哀傷。
唐阮一想到它那雙眼睛,心臟又抑制不住地加快跳動起來,不是害怕,是一種說不出的感覺……甚至有一種想衝過去抱住那隻野獸的衝動,他內心深處,隱隱有些覺得對不起它。
唐阮睡不着了,他有些低血壓,每當睡眠不好的時候臉色就很差。他側頭看了一下床頭的鬧鐘,凌晨三點,他已經連續很多天沒有睡一個好覺了。
唐阮煩躁地皺起眉頭,點了一根煙坐在床上想了一會,不知怎麼的,目光又盯在了床頭的那本族譜上。這是他去老家的宅子那裏拿來的,上次唐元走了之後,他就開始不停的做各種奇怪的夢,夢裏一直有那隻黑色的野獸,他忍不住去老家找了找線索。
關於那隻黑色野獸的線索沒有找到,找到的卻是這本族譜。這是最近的一本族譜,上面自然也有他的名字。只是他不知道的是,在他五歲之前,他的名字曾經是唐林。
看守老宅子的一位長輩告訴他,他在五歲之前是個神童,但是身體不好一直生病,有一年冬天高燒不斷簡直要不行了。族裏的老人想盡辦法,最後還是決定給他改一個名字,正好他的堂弟唐元出生,小元打小兒福氣大,族裏的老人就借用了小元的“元”字,給他改名為“唐阮”。
堂哥下意識覺得並不是改名之後他才好起來的,倒更像是他體內有什麼衡量后,感覺到他目前的身體無法支撐那巨大的能量才自我封閉了一部分。
他用手輕輕撫摸過族譜上面那個修改前的名字,嘴裏跟着輕念出聲:“……唐林。”
堂哥毫無睡意,他決定還是去老家的宅子那裏先找到唐元,將這個夢告訴他。他簡直無法忍受每天凌晨醒來的負罪感,每耽誤一天,自己心裏都像是在煎熬一般難受。
開車兩個小時趕到老家的宅子,堂哥毫不猶豫的去唐元的房間叫醒了他,“小元,醒醒,我有事兒跟你說。”
唐元睡得迷迷糊糊,這會兒還在做夢,他也沒睡好,渾身正疼着,感覺像是半夜被人拖出去打了一頓,巧的是晚上夢到的也是托雷亞在一群幻獸騎兵中間上躥下跳的逞威風,偶爾被打中了,他就跟着疼。好不容易不做這樣的噩夢了,又被堂哥一把從被窩裏揪起來,揉了揉眼睛,眼神兒都有些呆了。“哥?你怎麼來了,不是說好了今天下午過來嗎?”
“小元,對不起,我之前有事情沒來得及告訴你,其實自從你上次離開之後,我就一直在做同樣的一個夢。”堂哥身上有着煙草的味道,眉頭也一直皺着松不開,但是手指卻微微有些僵硬。“我看了你留下的那封信,我能看懂上面的異界文字。”
唐元一下就醒了,“什麼?你能看懂?哥,你都夢見什麼了,快告訴我!”
堂哥拍了下唐元的手,示意他起來跟自己走,“我帶你去一個地方,那裏也有一些異界文字,跟你上次給我看的一樣。”
堂哥時間充足,查找起線索來自然比唐元要細緻,自從一直夢到那隻黑色野獸之後,他還夢到了老家的宅子。野獸不好找,宅子卻是一直在那裏的,堂哥仔細查找,又回憶了夢裏的內容,當真在老宅子裏找到一個密室。
那個密室很小,而且感覺也不多麼秘密,堆滿了雜物,反倒給人一種儲藏室的感覺。只是它的牆壁上刻下了一段像字符又像花紋的東西,不仔細看,就差點把它當成一種裝飾。字符經歷了不少年月,已經有不少地方剝落了,只留下淺淺的痕迹。
唐元很是激動了一把,當下就把戒指上的翻譯器調了出來,“哥!是真的,真的是幻獸大陸的文字!只是,這個好像是古魔法文,我查查看……”
堂哥沒有上前,他比唐元還認得清楚,哪怕是連那幾個剝落得看不清的字符,他都能讀出來。那些字像是很久以前就在他腦海中浮現過一樣,寫的是給一個人的承諾,承諾一定會回去。
堂哥心裏又開始有些亂起來,他伸手去摸兜里的香煙,但是打火機卻忘在了車上,只能把煙拿在手上把玩。他看着唐元,忍不住問:“你在那邊,有沒有見過一種黑色的野獸?長得有些像豹子,但是體型比老虎還要大一些?”
“有啊,那是奔雷獸。”唐元忙着翻譯牆上的文字,磕磕巴巴的雖然不成句,但是好歹也能看懂一些。“哥,你夢到奔雷獸了?上次我不是還跟你說過,我養的那隻就是黑色的奔雷獸。”
“哦。”堂哥斜倚在一旁,看着唐元忙活。“小元,你這次什麼時候回去?我跟你一起過去。”
唐元這次不忙着翻譯牆上的文字了,他有些不解的看着堂哥,“哥,你剛才說……你也跟我過去?去那邊那個世界嗎?”
堂哥點點頭,不知道為什麼他說出這句話之後,心裏倒是一下輕鬆了許多:“是啊,我跟你一起過去,我有些事情還不太明白,想過去看看。而且我已經收拾好背包了,喏,你看我都帶來了,公司那邊也請了十天假,足夠了吧?我記得你說過咱們這邊一天似乎相當於那邊一個月,這都快一年的假期了。”
瞧着唐元還是一副傻獃獃的模樣,堂哥忍不住挑眉,走過去在他鼻子上捏了兩下,哼道:“而且你這麼笨,萬一在那邊被人騙了可怎麼辦啊?我不放心,我得看着你把公司辦好才成。”
“哥,我就想做點小買賣,批發什麼的……弄公司我弄不好吧?”唐元先不好意思起來。
堂哥恨鐵不成鋼,在他腦袋上拍了一下,憤憤道:“你腦袋裏都裝的草么!我從小都是怎麼教育你的,恩?這麼好的機會,那麼多的打手……”
唐元弱弱的插話:“哥,那是幫手。”
“閉嘴!”堂哥眼睛微微眯起來,他覺得自己跟去的這個想法簡直太對了,他這個好脾氣的弟弟是沒有辦法在那裏混成一方霸主的。“我去給你打穩根基,你只管好好乾,哥在背後支持你。”
唐元心裏感動,含着眼淚叫了一聲:“哥!我,我……”
“你這樣要是再干不好,以後就別說是我弟弟。”堂哥替他總結了一句,一句話就把唐元想說的感激的話全堵回了喉嚨里去。
倆人從密室里走出來的時候,外面的天氣有些冷了,山上就是這樣,早晚溫差格外大。四川的冬天陰冷,但是下雪的情況極其罕見,這會兒天氣看起來倒有些奇怪,雖然月亮還在,但是天卻陰沉沉的,哈出一口氣就成了白霧。
唐元還穿着睡衣,只在外面披了一件厚外套,冷得直哆嗦:“哥,不會是要下雪吧?怎麼突然這麼冷了……”
話音未落,果真開始下雪了。鵝毛大雪紛紛揚揚落下,在月光下透出幾分難言的意味。堂哥站在雪中無法挪開腳步,他記得自己好像也見過這樣的大雪,是在哪裏……?
——我輸給了時間。
腦海中有人在低聲念着,堂哥知道,卻是無法移動分毫,也無法開口說話。那像是另一個他自己,另一個被分割開、在內心埋藏了二十多年的,不完全的自己。
——這個身體無法承受那麼巨大的精神力,我只得用秘法把過去的記憶全部封印起來,只能將段話留下,如果有一天能感受到異界的力量,便會想起來……
說話的似乎是個小孩,童聲有些憔悴,像是消耗了許多力量分外疲憊。堂哥心臟跳動的厲害,他有一種奇怪的預感,像是有什麼即將到來一般。
——要去雪之國……去見它,一定要去!
堂哥眼前彷彿出現了一個畫卷,畫卷里的男人正襟危坐,雙手攏在袖內,一張清俊的臉上卻有些微微的痛苦和掙扎。男人雙目凝視前方,一如見到那個最想見的人,他嘴巴動了幾下,像是在訴說什麼。
畫卷里聽不到他說話,但是堂哥卻從他的唇上讀出了那句話,那句他夢中時常聽到的話:
替我轉告它,恕我不能如期歸來,若這條命能活百年,必當窮盡百年之力再尋到法子……回去相見……
影像開始模糊,像是逐漸褪色的畫卷,連聲音也聽不真切,最終消失了。堂哥身體像是脫力了一般,也漸漸跌坐下來,他聽到唐元在他耳邊呼喊,想要伸手去安撫小元,但是卻沒有力氣,他最後看到的是唐元沖自己伸過來的手,唐元手指上的戒指發出一陣耀眼的白光——
堂哥像是漸漸陷入了一場夢境。周圍所有的人和景色都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人一獸,他們站在一處雪山懸崖上談笑,聲音清遠可聞:
“外面的雪下的真大。”男人這麼說著。
“是啊。”趴伏在一側的黑色野獸有些不悅,愛答不理的哼了一句。
“也許等我回來的時候,雪還沒停呢。”
“那你可要早點回來,我陪你賞雪,前幾天搶來的那個叫什麼梅花的也都給你種上,等你回來瞧。”
皚皚白雪,覆蓋在雪山上,雪谷里的梅樹一年年長大,開落百次,終於都枯萎了。它們被埋於終年的積雪之下,再也尋不見蹤跡。
只剩下那一隻苦等的黑色巨獸,依舊在洞口趴伏着。
白茫茫的天地一片,雪色映襯下,簡直要刺得人眼睛流出淚來。
刺眼?!
堂哥微微睜開眼睛,他活動了一下手指,指尖傳來的冰涼觸感也讓他有些不適應,支撐着從地上坐起來,四周的景色熟悉又陌生,這是他夢中經常見到的那個地方——雪之國。
身上的衣服在這樣的天氣里顯然有些單薄,不過幸好他一直背着的那個行李包還沒來得及放下,這會兒好歹還能再加一件衣服。堂哥從包里拿出件外套,可是還沒等把扣子完全系好,就看到一隻黑貓發顛兒似的沖他狂奔而來——
“喵——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