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話 魔劍Sword

第三話 魔劍Swor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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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暗夜。暗巷之中。深暗的貧民窟。

一名流浪漢瀕臨死亡。

獨立交易都市到了夜間仍有點熱氣——這樣的時期。然而,以破布包裹的他的身體,像被冷氣凍僵般持續着零星的顫抖。乾涸的喉嚨像在渴望什麼般的伸出,那喉結沒有肉的厚度,黏着皮,像刀具般凸出着。從破布的接縫窺視,手臂細、丑、乾瘦,肩膀上骨骼以稜角凸出,令人心痛。

左手。

小指、無名指、中指。總計三根指頭如被剜去般欠缺着。

「…………」

他饑渴着。瞳之色黯淡混濁,骯髒的身體被橫放在堅硬的地面,不久后那身體的顫抖也停止、不動了。依舊勉強的活着。活着,但卻瀕臨死亡。只是等待生命逐漸緩慢的腐朽——現在他就是這種狀態。

即將舉行市的都市,即使是夜間,仍迴響着喧鬧的聲音。市民與外地人混雜的酒席盛宴。對流浪漢的他來說,那像是遙遠國家的事般的感覺。與自己無緣的、異世界之音。

事實上,包圍着流浪漢的暗黑空間並不移動。不顫動。不搖動。結成堅冰一般的空氣只是將他覆蓋,漂浮着。那一直孕育着濃厚的死之氣息。

吧,應該是,但、

「…………啊」

輕微的搖動。平靜的空間產生了風。他揚起了視線。

在頭之上,某人站立、往自己的臉窺視着。被闇所隱藏看不見表情。人形的黑影。那輪廓輕易的讓人聯想到死神。

在垂死之人面前現出的身影。再加上他的意識正朦朧、淡去着。

會認為是來迎接了也是當然的吧。

「失禮。」

用好像一點都不覺得失禮般的粗魯手法,死神取過了流浪漢的左手。他連甩掉那個的力氣都沒有。目不轉睛的觀察着拿起的手——欠缺指頭的左手,死神「呵」的笑了。

「果然這種的要是經驗者呢。初心者是不行的。不行不行的。擅自胡鬧,擅自被發現,擅自該死的被幹掉。藏着的一手也用上的喔。所以這次就麻煩你了。」

那傢伙用指尖捏着什麼東西。只有指尖程度的小顆粒。死神大把抓住流浪漢的下顎,在被強迫打開的口內放入了那顆粒。不論是對他喉嚨而言能吞下那東西的濕潤,甚至是體力,都已經沒有了,然而、

「吞下去。」

強行讓他面向正上方,在耳際低聲細語。

「吞下去。吞下去。吞下去。吞下去。吞下去。吞下去。吞下去。吞下去。吞下去。吞下去。吞下去。吞下去。吞下去。」

像詛咒般重覆著私語。朦朧的同時,流浪漢的他發現了遙遠天井的薄暗中、建築物與建築物之間露出一點的月亮。持有兩對刃的月——新月。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月光也照在了貧民窟中。

以最後的力氣挪動視線,死神的面孔被照亮、揭露。

瞳孔耀眼的放着光輝,那嘴形就像要這麼貼上浮在空中的新月般,描繪着優美的弧形。

至高無上的、開朗的、孩童一般的、純凈無暇的,笑顏。

「吞下去。」

流浪漢知道了。他,不是死神。

「吞下去喔。」

是惡魔。

2.

「三番街自衛騎士團團長,漢尼拔.奎薩在此。」

獨立交易都市豪斯曼三番街,公務機關的一室。

那裏是集會用的講堂。

各番街的自衛騎士團團員們在一廳中開着會。在絕對稱不上寬廣的設施中,全體互相擠着抬頭看向了台上。

身為獨立交易都市公務員的自衛騎士團,名稱固然冠以着「騎士」,然而性質和一國所擁有的,那樣的騎士團不同。沒有該侍奉的王、該效力的國,實際情況比起「騎士團」,說是為了防衛都市、志願制的「自警團」更為接近。團員全都是有經驗的原傭兵和市民,貴族等等一個也沒有。入團的時候雖然有被灌輸某種程度的禮儀作法,然而那也只不過是形式上的東西。

因此,參加的成員是各式各樣的。如果有在都市生長養育的人的話,那從外地移居的入團者也有。只要擁有市民權,誰都能被授與入團資格,因此,自衛騎士團是個人種和年齡都混雜在一起的組織。

話雖如此——即使在那樣的團員之中,提到性別幾乎都是男性,女性的存在是很稀少的。本來自衛騎士團的制服就是被設計成男性用的東西,女性的場合非得這裏那裏的改造細部以為己用。用別的東西補完、調整成適合尺寸的訂製,要花許多工夫。總之,沒有準備女性用的必要,如此程度的數量太少了是現狀。

三番街自衛騎士團團員,塞希莉.坎貝爾是那稀少存在之一。她在全是男性的空間裏,一個人以赤色的瞳孔注視着台上站的人物。

「簡單報告有關昨日的怪死事件。」

在講堂台上,三番街自衛騎士團團長,漢尼拔.奎薩開始進行報告。

漢尼拔是作風強硬的堂堂男子漢。禿頭與茶黑色的肌膚。塌鼻,面頰上十字傷痕直至脖子。巨大的身軀並非肥胖,而是附以堅強的筋肉鞏固着。普通就若無其事般佩帶着馬鞍上掛的那種大型劍,只是這樣站着身體就包覆了一層威壓的空氣。完全想不到是超過六十的歲數。

他用粗大的嗓音開始了報告。

「前些日子我們三番街遠征隊捕獲了盜賊一夥的事,我想大家都已經聽到了吧。還有他們將在一周后襲擊舉辦的市之預定也是。俘虜十七名收容於公務機關的地下牢。昨晚那伙人全員死亡了。」

團員們沒有動搖。在被召集至此之前,就已經聽聞了那個情報。

事件在昨日的白天發生。被分入個別牢籠的盜賊一夥,全員產生了共通的異變——腹痛、噁心、暈眩。因為不尋常的臉色與疼痛,馬上醫生就被叫了過來,然而治療並無效果,計十七名的俘虜在數點鐘的翻滾痛苦之後,最後從稱為身體中之穴的穴噴出鮮血絕命了。

現場可說到了凄慘的地步。想像無數的屍體與血染的牢房,團員們臉扭曲了。對塞希莉而言,他們是直接以劍相交的對手,不禁因複雜的感觸咬緊了嘴唇。

「死亡后,解剖遺體時這傢伙從體內跑了出來。」

漢尼拔揭示的是透明的小瓶子。被軟木塞塞住的其中,細長的白蟲令人毛骨悚然的蠢動着。

「是寄生蟲的一種。這傢伙一點一點的吃掉內臟器官,從體內慢慢的殺了他們。」

一名團員舉起了手。

「果然是人為的東西嗎?」

「是啊,封口的吶。雖然是現在才有的觀點,或許也帶有示威的意味。」

集結了盜賊一夥的『商人』。自衛騎士團如今數日隨同市所伴隨的警備進行了他的搜索。也無須再次確認,今回的俘虜集團怪死事件以『商人』做封口這樣的見解作總結。

「知道吧,諸位。」漢尼拔交雜着嘆息將報告書的紙條扔開。紙條滑行般從桌子上落下。「我們被藐視了。」

在講堂內,緊張奔走着。團員們全體統統擺正姿勢伸直背脊。

漢尼拔睥睨着部下們,用指尖輕輕敲擊桌面。若是常人的話應該會響起的「叩叩」的輕聲,然而這時卻發出了「砰砰」這種像是以鈍器捅人後腦勺般產生的聲音。

「俘虜。換言之就是我們進行了殘黨的『保護』。他們全被殺了。這看成是對我們下的挑戰書也行。重複喔。我們被藐視了。」

咽下口水的聲音,一齊在講堂響起。

「增員擔任市之警護的人。記住了,在這裏的人到祭典結束為止別想休假。」

危險的眼神。沒有訴諸不滿的團員。因為訴諸不滿的話將會當場被撲殺。

獨立交易都市豪斯曼是強調自由交易的都市。即使沒有得到市民權,只是出入的話不會進行嚴密的盤查。特別是這個時期從軍國、帝國、群眾列國來訪的外地人很多,一個一個檢查他們乃是天方夜譚。這意味着向市民呼籲對都市而言的『警戒狀態』與增員進行警備的人。

「還有一件事先說吧。是關於今後所想定的事態。之前盜賊的目的是拍賣。也就是說,敵人在——市內,而且在都市當中實行惡魔契約的可能性非常高。這是多麼危險的事,若是參加了前些日子遠征的人應該能了解吧。」

正是其中一人的塞希莉咽下了口水。

——倘若那個惡魔,在市內暴走的話。

想起的是冰獸之惡魔。若那雨般的冰柱在都市傾注而下的話被害非同小可。想像就冒了一身冷汗。

「雖然在市內的惡魔戰希望能避免則盡量避免,然而那是非常可能的事態。當然會詳細的檢討對策,不過也希望諸位能先有所覺悟。倘若變成惡魔戰的話確實會有人死的。」

漢尼拔是生於代理契約戰爭時代的人。那樣的他如此斷言,因此,即使是不知道戰爭的團員,那威脅也傳達到了。

「拍賣展出的物品正好剛在今早被搬運到市內。那也會與各人員匹配。適任的人會有所分配,逐次告知。以上。解散。」

像從緊張中解放一般,講堂頓時吵鬧了起來。

塞希莉拍了下自己的兩頰。對手是惡魔。不鼓起幹勁的話。

自己擔任的是拍賣品的單獨警備,不過重要的對象還未被告知。

「塞希莉」

轉過頭后,堂堂男子漢在背後站立着。刻上十字傷痕的臉頰凶暴的歪斜——估計是在笑——,從遙遠的頭上向這邊俯視而來。

「奎薩團長。您報告辛苦了。」

「噢。你的警備對象在這邊。我來帶路吧。」

「咦?是、是。非常感謝。」

團長親自?雖然覺得不可思議,但沒有拒絕的理由。小跑步追上了以寬大步伐先走的漢尼拔。

步行於走廊的沿途,漢尼拔問了。

「你入團也即將兩個月了。如何,差不多適應了吧?」

「是,比起最初時適應的多。不過每日仍是學習的日子。」

「果然你像你父親一樣認真吶。說一是一的嚴肅。肩膀的力量稍微放鬆點。」

轉過頭,漢尼拔豪爽的笑着,啪啪的捶打着自己的肩膀。痛得要命,但是塞希莉露出苦笑忍住了。

「那、那麼我的任務是?雖然有聽到是拍賣品的護衛。」

「噢。沒錯沒錯。」漢尼拔點頭,「你的護衛對象正確的說並非拍賣品。不,會在拍賣展出,但是競買入手的人已經決定了。」

「……決定了?」

「沒錯。誰,以怎樣的價錢競買入手已經預先決定了。重點是沒打算賣給他人,只是宣傳名字吸引人群那樣的東西而已。」

這種東西存在的事在傳聞中曾經聽過。

提高市的話題性,宣傳用的拍賣品。雖然會在拍賣展出,不過展出者會事先與特定參加者約定,在當日的拍賣高掛起其他參加者無法追及的價格而得標。實際並非以得標價格進行交易,支付一定額的報酬給競買入手的人而非現有物,如此的系統。這樣的系統以炒熱市的氣氛為目的,說起來就是吸引客人的餘興。

幾乎是類似詐欺的行為,雖然認為不可能,但真的存在實在是。塞希莉擔任的似乎是這類的貨品。

「和他番街的團長也談過了,某種程度或許會被盯上的拍賣品已經被標記了。其中一個就交給你。本來是無法競標入手的商品——作為目標對象的可能性也很高。」

對想也沒想到的話,塞希莉率直的驚訝了。「交給我沒問題嗎?」

「什麼啊。沒自信嗎?」

「不是這樣的,但是……」

「之前遠征的能力評價的關係。」

那個是路克。話說到嘴邊又吞了回去。根據路克的希望,報告書上並沒有記載他的名字。以「仰賴同行傭兵的協力」徹底避開了詳細的記載。雖然並非本意,但表面上還是變成了塞希莉的功績。

塞希莉緊咬嘴唇。存在於評價與現實之間的分歧。殲滅了惡魔的是路克。自己連反擊都做不到。力量壓倒性的不足。儘管如此卻得到了評價。

那令人懊悔。

在沉默下來的她身上察覺到什麼了嗎?漢尼拔說了。

「即使不是這樣老夫也認同你。挺起胸膛吧。」

「……是。」

握緊拳頭。倘若不足的話,就直到足夠為止。不原地踏步也不駐足不前。

——好好利用這個機會吧。

消弭現實與評價的差異。為此目的而努力吧。

突然間浮起了疑問,塞希莉脫口說了出來。

「為什麼只有我而已呢?」

那是高重要度的拍賣品。即使人員不足,只有塞希莉一個人難以令人放心不是嗎。

「你的警護對象是少數人去處理才比較不惹人注目的。這樣的貨品。剛才雖然說了是之前的能力評價,不過也有其他的理由。那就是你是女性的緣故。」

「……?怎麼一回事?和性別有什麼關係?」

「見了面就知道了。——在這裏。」

兩人停下腳步的地方,是某個房間之前。塞希莉看到了門上的金屬門牌后瞪大了眼。

「市長室!?」

『市長室』。兩人到達的目的地房間。

雖然公務機關是一到六個別存在的——七番街包含在六番街機關的擔任區域——,市長室配置在其中的三番街公務機關。那理由或許是三番街恰好位在獨立交易都市的中央吧。

「你的警護對象是相當於豪斯曼氏遠親的一位拿來的東西。」

「市長的……」

漢尼拔以岩石般的拳頭敲門。從內部傳來「請進」的聲音。

「漢尼拔.奎薩。將塞希莉.坎貝爾帶來了。」

「辛苦了。請進來吧。」

從市長室出來迎接的是一名男性。若塞希莉的記憶是正確的話應該是三十幾歲後半,但是看起來像是比其年輕相當多。雖然穿着正式服裝,不過或許是因為翹起來的頭髮和不拘謹的笑容而給人年幼的印象吧。

男性的名字是雨果.豪斯曼,獨立交易都市市長。市長以三年為周期由市民投票選舉,被選拔者將被安上即使並非親族也要同等冠以「豪斯曼」之姓的義務。這是對從開發當時建立了獨立交易都市基礎的豪斯曼表示敬意的慣例。

「獨立交易都市公務員三番街自衛騎士團所屬,塞希莉.坎貝爾。」

「初次見面,塞希莉小姐。我是雨果.豪斯曼。今回的任務,還請多多關照。」

塞希莉一邊和豪斯曼握手,一邊感覺到他真是個容易親近的人。當然他的事是知道的,不過直接會面談話還是第一次。某種大方的態度消弭了緊張感。

這時,塞希莉注意到了。

「這位是?」

豪斯曼旁邊站着一名女性。大概與塞希莉同輩吧,頗為年輕。雨果向女性使眼色,隨後她便點頭伸出了手。

「我是阿莉亞。請多指教喔~」

「塞希莉.坎貝爾。」

塞希莉握住她的手,那細瘦的觸感讓她吃了一驚。肉很缺乏,全體的形狀線條也很細。但是,她在那裏卻不給人纖弱的印象,寧可說是挺着形狀良好的胸部與滿臉的笑容讓人覺得很可靠。

女性的打扮露出特多。肚臍和大腿、兩條手臂暴露在外,毫無害羞的穿着舞娘般的衣裝。形狀良好的鼻子,晶瑩剔透的肌膚,水汪汪的大眼,端正的容貌——別人比都不用比,一定歸類于美人那類的吧。前發左右分開露出額頭,有光澤的長發流瀉於肩膀和背脊之上。

——莫非這個人是『相當於豪斯曼氏遠親的一位』嗎?

從話的趨向來看會變成這樣吧——雖然從服裝不太能了解她的職業。

「雖然急了點,我的警護對象在哪?」

塞希莉環視市長室。一眼望過去事務室里似乎只有些傢具之類,找不到類似那種的東西。

塞希莉除外的三個人面面相覷。

「……漢尼拔君,你沒有說明嗎?」

「是啊。這樣比較有趣吧。」

「興趣真低級呢。阿伯。」

豪斯曼、漢尼拔、阿莉亞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著。

被晾在一旁的塞希莉不解的偏過了頭。

「你要保護的是」阿莉亞露出親昵的笑容,說了。「我呦。」

「咦……」

「沒錯—、沒錯—」豪斯曼埋怨的看了漢尼拔一眼之後,將手放在阿莉亞的肩上。「麻煩塞希莉君保護這孩子。」

「但是,我的任務是」

「阿莉亞君不是人類啊。」

腦袋因意想不到的話而一片空白。不是人類?

迎向塞希莉的視線,阿莉亞豎起了大拇指。

「我是魔劍呦。」

3.

「所以。」

十分愕然的聲音。

「之後是怎麼扯到跟來我家有關係的?」

時間是白天。

場所是獨立交易都市七番街,灰帽之森旁邊。

工房『莉莎』。

小工房的師傅和助手正享用着午餐當中。今天也是個好天氣,因此是在外面擺桌椅的用餐。

師傅路克.安斯沃思禮貌不良的把腳放在桌上,身子向後仰靠在椅背上。旁邊席位身為他助手的少女,麗莎,兩手拿着盛好料理的盤子,以埋怨的雙眼盯着桌上的腳。兩人大概是剛處理完一項工作吧,作業服被炭沾的漆黑。

「路克」這時塞希莉交叉兩手挺起胸部。

「很遺憾今天不是來找你的。」

「簡直一點都不遺憾的說。」

「哈哈哈。玩笑開過頭羅。」

「日常會話對弱雞騎士也不通啊。」

「哈哈哈。斬了你喔。」

對一如往常展開的兩人交流,在旁邊的麗莎嘆了口氣。

這時。

「收—下羅~」

「啊」

忽然的,從麗莎的手上,阿莉亞攫走了一個丸子狀食物。將穀物磨碎捏成一口大之後烤熟的東西。表面塗上自家制的香料。阿莉亞將那放入口中享受着嚼勁,之後陳述了感想。

「嗚哇。這個,靈體很豐富耶。」

「啊,是的。因為香料中混有灰帽之森採的果實。森林的果實中含有許多靈體。」

「哦,果然這個地域的靈體很不得了呢。體內的吸收率非同小可。對我們而言是難能可貴的東西呢。」

咦!?麗莎轉向了阿莉亞。阿莉亞「嘻」的笑了

「你是……」

吶,這時阿莉亞伸手指着爭吵中的塞希莉和路克。

「那兩個人是情侶嗎?」

光線奔走。

塞希莉以駭人的速度拔出腰間的軍刀,指着路克的喉嚨。

「此刻,我的榮耀正要被玷污。快點否定!」

「本來就想全力的否定,不過你也稍微選一下做法吧……嗯?什麼啊,這把劍。」

基本上軍刀大多是半彎刀或彎刀,然而塞希莉的那個是直的劍。

從尖端開始三分之一是雙面刃,剩下的劍身是單面的,所謂疑似刃。寬度比通常的劍狹窄,因此也較輕。

注意到了呢,塞希莉點頭。

「疑似刃不僅能斬也能刺擊。單手就能操縱,使用自由度高。」

「那樣依賴便利性,早晚會跌個四腳朝天的喔。」

「不用你多操心。之前也說過了,確實有選擇的理由。……不,話題就到此吧。」

還劍入鞘,塞希莉重新調整姿勢。

「重新介紹吧。她是『魔劍』阿莉亞。從今日到市結束為止的期間,我將擔任她的警護。之後有什麼事會碰面也說不定,所以希望你們先認識一下。」

「請多指教~」

兩個三個的用手指從盤中攫取丸子塞到嘴裏的同時,阿莉亞揮了揮手。

「……包含了今後的事情,也有很多想質問的,不過首先呢」路克搔了搔後腦勺,「塞希莉.坎貝爾,那個女的是哪門子的『魔劍』啊?」

阿莉亞,可以弄給他看嗎?塞希莉一說,阿莉亞便馬上同意了。

她舔了舔沾着油和香料的指頭,取好了和三人的距離。一個人站在草坪上,卸下全身力氣自然的放鬆身體。重複着淺呼吸。

寂靜的佇立着。

阿莉亞輕輕的吸了口氣,編織出簡短的言語。

「解放長眠。擁抱真實。風生此手。——弒神。」

弒神。那突然出現的不祥言語,讓路克和麗莎的表情猝然凍結——那時變化也開始了。

產生的是風。旋風搖着草坪,以阿莉亞為中心盤旋捲起。在那之中,她張開雙臂繞着***。看起來是單調、單純的動作,但那個卻沒有絲毫混亂,描繪着正圓的美麗軌跡,讓人認為那是一種舞蹈。

螺旋狀升起的風,包圍、覆蓋阿莉亞的肢體。不可視的自然現象終於帶上了顏色。那是沒有光輝的銀。近乎灰色,卻不是灰色的銀。流動的風變色,將阿莉亞的身子遮蓋。

風的威力也增強了。輕撫面頰程度的氣流變成搖動頭髮和衣擺,如今已化為帶給身體壓迫感的強風。路克他們護住身體等待異變終了。

風唐突的爆炸。炸開般擴散后——收束。

周圍的風景回歸平靜。路克他們放下了護住頭部的手臂,看向了阿莉亞原先應該在的場所。

「這是……」

阿莉亞的身影不見了。像是代替了她一般,一把劍刺在地面上。

十字架般的輪廓。

那是——刺劍擊。

突刺專用的刀劍。和塞希莉的軍刀同樣,握柄處附着護手,然而那護手就像活的金屬——藤蔓植物一般纏着鍔和刀根。稱為SweptHilt,複雜形狀的柄。

劍身比軍刀更細。柄頭鑲上了與剛才的風同色——沒有光輝的銀色——的小石。塞希莉走近並將其從地上拔起。刺劍擊的劍尖,細、銳、筆直的突出着。

十字的樣式,神秘的放着靈氣。

「第二次介紹。她是『魔劍阿莉亞』亦是人亦是劍。然後」

輕輕橫揮,馬上起了風。疾風在草坪上奔走,將草的尖端割去。

「魔劍會這樣子,產生風。」

割完草的旋風,與自然現象和祈禱契約引起的現象都不同。

「魔劍,吶。」嗯啊。望向刺劍擊,路克點頭。「原來如此,是這個意思嗎。」

這個世界,幾乎所有的超常現象都能用『靈體』和祈禱契約與惡魔契約的『契約信仰』這兩點說明。

引起奇迹的祈禱契約與惡魔契約。雖然信仰深厚的人們之中也有稱其為『神之奇迹』和『精靈的加護』的人,但那些結果也不過就是靈體和觸媒的反應現象而已。許多歷史上發生的不可思議也根據驗證而揭露了正體——惡魔的存在是惡魔契約,有名的宗教家引起的奇迹是祈禱契約,像這樣——,被運用在數量龐大的工業技術上。

那麼這個『魔劍』——『阿莉亞』又是如何。

魔劍這樣的詞,若是在創造的傳說上要登場幾次都無所謂。定義曖昧而草率,倘若是引發不可思議的刀具,即使不是劍也被稱呼為魔劍。斷神之劍。裂地之斧。貫海之矢。無法用通常的機能考量,還有涉及到偶像人物的奇聞中拿的武器類總合,人們稱呼為『魔劍』。

那不過是神話與想像的產物。儘管類似的東西或許能作出來,假如用了靈體反應就不可能完全再現吧。

再現和說明都不可能。因此魔劍是傳說中的空想物——這樣被定義。

然而。

「亦是人,亦是劍。雖然能作出風,但那卻非使用了祈禱契約。因為沒有使用玉鋼。……考證不能,但確實存在的謎之『魔劍』。原來如此,拿來吸引客人還不錯。」

魔劍阿莉亞。

即使包含靈體這個要素仍是個未知的存在。

「不愧是鍛冶屋的工匠。察覺很快。……阿莉亞,可以了喔。謝謝。」

說的同時,刺劍擊的形體消失了。那像破碎般眼花撩亂的散開。分解成細微粒子的魔劍不久后溶於風中,化為沒有光輝的銀色。捲起渦流,作出人身高一般的塔,隨後再次散開。在那裏站着獲得人形的阿莉亞。

呼,她吐了一口氣,轉向大家,笑了。

「我回來羅~」

歡迎回來,塞希莉一邊苦笑一邊回應。

「索性就收下這把劍的話如何?」

路克手頂着下顎露出考慮着什麼的表情,但是塞希莉這麼說了。

「用常識想想吧。這比拜託你打造劍還要貴。」

「嘛,大概吧。……所以?這麼貴重的劍讓你一個人護衛,還頗為英名果斷啊。」

「市的時候魔劍會展出拍賣,這樣非公開不可。詳細的當日才揭曉。誰都想不到魔劍竟然以人類的姿態走在外面吧?這樣的話護衛少點比較不醒目,而且同性的話感覺也比較好處理。我被選上的理由就是因為這點。」

「可以嗎。這樣大嘴巴的隨便亂講。」路克壞心眼的怪笑着,「我會到處宣揚也說不定喔。」

呵,塞希莉笑了。

「你不會做這種事的。」

路克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咋舌並轉向一旁。

「麗莎」

「……啊,是、是!」

被塞希莉呼喚,一直被阿莉亞凝視着的麗莎慌張的回應。儘管如此還是很在意,不時斜眼偷看着她那邊。

「阿莉亞說想看看街上。麗莎也要一起去嗎?今天就是為這件事而來的。」

「咦……但是」

「難得買了新衣服。還沒穿過癮吧?」

去穿好吧。

說真心話是毫無希望的提案,但是——。麗莎像偷窺般看着路克,隨後他揮了揮手。快去吧,這樣的命令。

麗莎表情亮了起來,點了點頭。

「我去準備!」

還沒說完就飛奔向了別棟。塞希莉像要笑出來一般放鬆臉頰。

「……吶吶」

像鬧彆扭般坐在椅子上的路克。阿莉亞拉了拉他的衣袖。

「幹嘛啊。」

「那個女孩和你是什麼關係?」

「啊?是助手。」

「明明那麼小也在工作嗎?聽聞鍛冶屋是頗為重勞動的說。」

「隨便。和你沒關係。」

「……養小妾?」

光線奔走。

塞希莉以駭人的速度拔出腰間的軍刀,指着路克的喉嚨。

「…………我是那麼不能信賴的嗎?」

塞希莉和阿莉亞,還有換完衣服后坐立不安跳來跳去的麗莎三人一起前往街上。

路克一個人,目送那背影。

——弒神,嗎。

魔劍阿莉亞。

「大概那個女人是——」話說到一半,路克搖了搖頭。怎麼想也只是白費工夫而已。「說起來也……那個吶。」

風,就像魔劍的遺迹,輕柔的搖動前發。陽光平穩的給予肌膚溫暖,灰帽之森什麼事都沒有的靜立在那,大隻的鷲在空中盤旋着。響起尖銳的鳥鳴聲。

「好安靜吶……」

被丟下的路克,似乎帶着一絲的寂寞。

4.

獨立交易都市三番街。『食』的商店街。

數日後要舉行市的街道一如往常處於熱鬧的狀態。數個通道交錯而成的商店街上,路邊攤連成一排,現賣的、剛烤好的肉的香味,和油的熱濃厚的飄浮着。從七番街農地和外地批售的果物、青菜,剛擠好的果汁飲料,此時期限定的外地特產物等各式各樣飲食物應有盡有的擺在擁擠街道的兩側。食堂日夜無休,平常不準備酒類的店也以廉價款待客人。

市民當然包含外地人,龐大的人們擁入,甚至到了無停下腳步機會的程度,興高采烈的邊走邊吃。

「麗莎。牽手以防走散。」

「是!」

「是是~,我也拜託了。」

就是這樣的混亂。為了不走失,三人牽起了手。像要將塞希莉從左右夾住一般,麗莎和阿莉亞牽起了她的手。右邊是小手,左邊是細手。三人互相對看,竊笑了起來。

「這麼說來」,看到了阿莉亞以一副很想要的樣子注視着現賣的烤肉攤,塞希莉偏了下頭。

「魔……哎呀呀」在這樣眾人環視的場合,吐露她的正身可不行。慌慌張張的改口。

「阿莉亞也一樣會想吃東西呢。」

「因為我是劍的同時也是人。」她微微一笑,嘴唇描繪出弧形。「和普通人類需要的營養有點不同就是了……肚子餓了。吃什麼都可以喔。」

「那吃你喜歡的東西就行了。目前阿莉亞的生活費做為經費已經從市長那裏拿到很多了。麗莎也不用客氣。」

「噫!」垂着口水、看着網上迸出脂汁的烤肉的麗莎發出了奇怪的聲音。「但、但是,我的錢……」

「那也是必要的經費。」

似乎是食慾超出了謙虛的感情。麗莎臉頰泛紅不斷點頭。

阿莉亞浮起了笑容,一邊豪爽的大口吃着野鳥切成的肉片做的串燒。

「肉汁噴出來啦!」麗莎一邊流着淚一邊咬着。塞希莉嗯嗯的點着頭,決定之後要好好跟路克說一下關於飲食生活方面的事。自己看看,這沒用的傢伙。

「這裏真是條好街。」

無止境的人潮。阿莉亞眯細眼,似乎深有感慨的喃喃自語。突然間露出了老成的表情——不過嘴唇邊還沾着肉汁,樣子有點不太好就是了。

「治安很好呢。到處都有騎士團的人好好的在看守,也沒有吵架的人。最可貴的是沒有奴隸的樣子……誰都是平等的,儘管如此都市也能確實的運作。」

「奴隸?」塞希莉驚訝的反問。「奴隸等的已經是前個時代的身分地位了喔。那種人現代應該已經……」

「我看遍了各個國家。用這雙眼、這柄劍的光輝。」她露出了些許悲傷的微笑。「那樣的國家還存在喔。分散在群眾列國就是了。」

大陸大致上劃分成三個國家。

軍國、帝國、群眾列國。

採用不論男女從十歲開始徵兵的制度,徹底揭示戰鬥主義的『軍國』。根據貴族血統統一支配,設立皇帝的『帝國』。還有在邊境存在的,即使現在仍舊持續着些許競爭的複數個小國家的集合,其總稱為『群眾列國』。

代理契約戰爭終結後進行了這樣的劃分,然而實際上正確的國的規模或者是分佈圖並沒有明確公開。根據戰後各國傢伙同招集的大陸法委員會之決定,禁止發行大陸地圖。其目的之一也是為了讓一般的人只能以口耳相傳或是臆測的範疇來了解版圖。知曉大陸全貌的被局限在手握權力的一小群人們。

獨立交易都市豪斯曼逃離了這些國家的支配,沒有像他國一般的秘密主義,自由的進行情報與物資的交換——是確實的具體表現了其名稱的街道的集合體。

「因為我是劍。到現在的持有主為止,經歷了許多人之手。」

玩耍的孩子從背後撞上了阿莉亞而跌倒了。

她沒事嗎?這樣想着,伸手將她拉了起來。那孩子口齒不清的道了謝便跑走了。在那前面有位貌似母親的女性向這邊點了點頭。

阿莉亞對親子揮了揮手。

「……阿莉亞。你,那個,幾歲了?」

「嗯——。四十到五十之間左右吧。」

「四……!?」

「大概就那樣吧。我蘇醒的時候是在代理契約戰爭時。」

聽到代理契約戰爭,塞希莉皺起了眉頭。最近蠻常聽到這個單字。是偶然的嗎?

「記憶的開始是在代理契約戰爭當中。我在戰場正中覺醒了。」

「戰場?為什麼?」

不知道,阿莉亞搖了搖頭。然後她像在梳頭般溫柔的撫摸着麗莎的頭髮。

「?」麗莎抬起了頭。

「譬如說這孩子工作的鍛冶場。似乎不是生於那樣的地方。我是以劍的姿態刺在戰場的大地上。為什麼在那裏、是誰運到那裏的、是因為什麼緣故而變成那樣,一切都不明白。只是唐突的,我的精神在那裏覺醒了。」

「……」

「然後,因為那是戰場,所以——知道吧?代理契約戰爭雖然是以惡魔為主流的戰爭,不過人類之間的戰爭也確實有的喔。在我出生的場所,人們互相殺戮,全都爭相使用我。」

「全都——爭相使用?」

「我是產生風的魔劍。在戰爭中是在好不過的武器。知道這件事的人們全都紅了眼互相爭奪我。互相爭奪、互相殺戮。很多人死了喔。被我這樣的劍給斬了。」

塞希莉想像了一下,不禁倒吸了一口氣。

想像的是互相殺戮的人們——非也,是被當作道具的阿莉亞的心。

剛蘇醒的她究竟是怎樣的精神狀態呢?因為說是剛蘇醒,難不成是像剛生下來的嬰兒一般未成熟的心?

這麼說來的話便是隨意濫用不懂事的幼兒擊殺人類,像這樣的事。因為互相爭奪,阿莉亞經歷了無數人之手,然後奪取、被迫奪取無數人之性命。這就是魔劍阿莉亞的開始。

最差的蘇醒。

對言語盡失的塞希莉,阿莉亞笑了。

「終戰後群眾列國之間仍然持續着小紛爭,我便在那裏被使用。之後則去了帝國。到了貴族的騎士殿下身邊,在那裏待了比較長的時間吶。……不過安心吧,現在的持有主是收集家,不會被用在戰鬥。過着頗為輕鬆和平的生活喔。這回也只是去當個花瓶而已呢。」

隻字片語提及的過去,肯定是真的只能這樣隻字片語的提一提吧。阿莉亞在互相殺戮的正當中——巨大的戰爭,還有其結束之後也是,那應該一直是更加凄慘的過去。

阿莉亞窺視着塞希莉的臉,偏了下頭。

「魔劍,是什麼呢?」

「……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但是作為傷害某些人的道具這點沒有改變。這是無法改變的現實。因為我是魔劍,這是沒辦法的事。……所以塞希莉不用露出這樣悲傷的表情也沒關係喔。我也稍微太多話了呢。」

塞希莉搖了搖垂下來的頭。

「總之我要說的是,這條街很棒。非常棒喔。塞希莉該自豪呢,對現在的工作!」

阿莉亞笑着說道。塞希莉找不到好的話語回應她。

真是摸不透的女性啊,這樣想着。分明剛才還那樣發出少女般快樂的笑聲,輕飄飄的樣子——現在卻浮起了帶着陰影的笑容。

既有像小孩之處,又有像大人之處。

實際上對方是比自己多活了一倍以上的人——不對,是魔劍,所以塞希莉不知道該對她說怎樣的話才好,只能吞吞吐吐的。

「阿莉亞,那個……」

「好!!」

從腋下突然發出的聲音讓兩人嚇了一跳,不禁縮起了肩。

往下看,麗莎笑着雙手遞出了圓形的紅色果實。

「來吃吧!吃東西是最開心的!」

聲音很有精神,但是——眼角邊卻滲出了些許淚水。外表看起來沒兩樣,就像是幼小的孩子逞強在笑的臉。

塞希莉和阿莉亞面面相覷,啪答啪答的眨着眼。

然後同時笑了。

「嗯,來吃吧。」

「阿莉亞要吃了!」

宣言過後,阿莉亞直接咬住了果實,拿着那個的麗莎手上濺滿了果汁。麗莎揚起悲鳴,塞希莉忍不住爆笑了出來。

——麗莎真是個好孩子呢。

塞希莉一邊抱着感謝的心情,一邊悄悄的下定了決心。

至少,提供最棒的時間。即便只是在這個都市的期間也好,自己要盡全力讓阿莉亞快樂。困難的事就省了吧。因為自己能做到的只有這樣而已。

「來,走吧。」互相笑了一會後,塞希莉催促兩人。阿莉亞和麗莎手牽手意氣高昂的走着,就好像姊妹一般。

跟在兩人後面走着的同時……塞希莉注意到了那個。

在建築物與建築物之間的狹窄空間中——小巷子的入口。在那裏,一名流浪漢就像要藏住身子般蹲坐着。以發黑的、破破爛爛的布包覆身體的男子。

——他確實是。

和路克他們相遇的那天,在街上胡鬧的流浪漢。

男子倚靠着牆壁,凝視着虛空,發獃一般喃喃自語着某些東西。唾液不像樣的流到了喉結。在地上,像是被丟棄的東西般的左手,依舊欠缺着三根指頭。

塞希莉望向前方的兩人。阿莉亞說了些什麼,正捉弄着麗莎。

——存在着光與影。

阿莉亞是代理契約戰爭的被害者,然後那個流浪漢也同樣是被害者。欠缺指頭的左手是惡魔契約的遺迹。倘若路克說的是真的,那麼他也是做為士兵被利用在戰爭上,失去了一切——其末路就是那樣。

惡魔契約的經驗者有被排斥的傾向。不論有怎樣的背景,「生出了惡魔」的事實沒有改變。對人們而言與戰犯相同,因此他們遭受迫害。即使終戰後經過了數十年的現今依舊如此。

『為什麼……為什麼我、只有我要受到迫害……為什麼不救我……』

市裡是這樣的滿溢着笑顏和活力,然而稍微注意看就能簡單的察覺其陰暗之處。這樣和平景色的一隅,有着深暗的貧民窟。

「塞希莉?怎麼了?」

「不、沒什麼。走吧。」

塞希莉拋下流浪漢走了。

存在着光與影。

我能做的,是什麼?

以三人的胃所能容許的限度邊走邊吃。

喝完了魚湯、嘗過了沾上砂糖的果實、用水果榨出的果汁潤喉、遭炸芋丸子燙傷嘴唇、嘴裏塞滿了雞肉蛋燒——總之竭盡全力的吃完了平常從沒想過的量。大約走完了商店街,總算到達有噴水池的公共廣場時肚子已經撐到幾乎動不了了。

為了觀賞中央的噴水池而設置的長椅。塞希莉和阿莉亞因為吃得太多而筋疲力盡的坐在那裏不走了。麗莎依舊精力充沛,用湯匙從小容器中挖出牛乳發酵物繼續吃着。

廣場上除了她們之外也能看到幾個在休息的人。涼風輕拂,噴水的小水滴濺在人們的臉頰上。販賣果汁飲料的售貨車,處理鞋子和鍋、刀子等的攤販也有。

麗莎很幸福似的舔着奶油狀的食品。

「魂要飛啦!好甜!」

「麗莎好強阿……」

逗人發笑的背後是那隻能讓人感到恐怖的胃袋,塞希莉感到一陣乏力。

「這麼說來路克會去市嗎?去參觀」

「路克!去去!」

「稍微冷靜點」

用手指戳了一下她的額頭。「嗚」麗莎一下子恢復了正常。

「啊,真是失禮了。是的,路克也會去呦。好吃好吃」

「這樣啊。那麗莎也好好期待吧。」

「我要留守。好吃好吃。」

留守。那就像是理所當然般的說法。連自己也沒注意到這件事的不可思議,絲毫不認為有疑問——如此的表情。

「本來我們就不會因工作之外而上街,路克去市也不是為了去玩的呦。」

「……要展出什麼嗎?販賣刀具等的。」

「不是不是。工房『莉莎』接受訂購而打造,是這樣的地方。不會在市裡開店。是路克自己要去看拍賣而已。因為有要尋找的東西。」

「尋找的東西?」

「——劍」

因為鬆懈了,又或許是因為情緒太高昂了,麗莎不小心說溜了嘴。「啊、那個,剛剛的、剛剛的不算,不算!好吃、好吃好吃!好甜,真不可思議!」話說到一半,她猛然改口,喋喋不休的說著。

然而塞希莉沒有聽漏她的話語。實實在在的用這雙耳朵聽到了。

麗莎很清楚的,這樣說了。

弒神之劍。

「神……?」

「不!不是的呦!?」麗莎冷汗直冒的辯解。「把神、神神神神殺、不對,狠狠的整一頓那樣厲害的劍的意思!路克對那個劍神魂顛倒呦!」

「是、是這樣嗎?」

「是的!就是這樣!」

對劍神魂顛倒……?不像是會如此執着的人就是了。而且那一陣手忙腳亂是怎麼回事?

「總覺得很可疑呢」

筋疲力盡的阿莉亞也站起了身。被視線直盯着,麗莎啊哈哈的笑着想矇混過去,但即使這樣兩人依舊無言的凝視着她,然後、

「……對不起」

眼淚溢出來了。

「啊、不,我、我沒有質問的意思!」

「不能說啦……嗚嗚」淚珠零零落落的灑了下來,「會被路克討厭的……不、不能說啦、嗚嗚、對不起……」

塞希莉對阿莉亞遞來的眼色點了點頭,跑向了公共廣場上的售貨車。在那裏購買了目標之物后返回。

「抱歉了,麗莎」

遞出了在售貨車買的果汁飲料。麗莎接過了容器,一口含住以後總算冷靜了下來。臉稍微朝下吸了好幾次鼻子。塞希莉用指尖擦去了她的眼淚。

麗莎稍微抬起頭,雖然微弱但還是笑了。

「好甜……像天堂一樣」

塞希莉她們安心的吐了一口氣。話題也不在回籠,再次談起了無所觸犯的事。

只有一件事,卡在塞希莉的心中殘留了下來。

——弒神之劍、嗎。

那意味着什麼,她知道時已經是相當久之後的事了。

5.

劍斬入樹木之中。

由斬擊變為突刺,一邊注意腳的步法一邊增加劍型的變化。左的踏步、右的踏步——對應擊打的方向改變軸心腳,不斷重複幾個固定的動作。柔韌的軍刀將樹木的表面斬裂、削去。高度與自己的身長相仿的樹木上刻上了無數相似的傷痕。

「一大早就精力充沛呢。」

聽到了混雜着哈欠的聲音,塞希莉停下了動作。解除架式,像要放鬆全身力氣般吐了口氣以後轉過了身。

「阿莉亞啊。早安。」

「早安。還是一如往常,一大早的還真能起的來啊。」

來到院子的阿莉亞,「嗚—」的大大伸了個懶腰,仰望升起的太陽,眯細了眼。

天空是潔白的。

獨立交易都市三番街,閑靜的居住區之一角。許多土壁與木板建成的房屋並列着,每一家以石造的圍牆隔開。那之中素雅的一間房屋——是坎貝爾家的宅院。完全的融入了民家之中,實在令人無法想像是過去貴族的家。

三天過去了。

和阿莉亞的共同生活沒有稱得上問題的問題。雖然被命令到市的當日為止貼身護衛,數日間一起睡眠、飲食,然而到現在為止卻沒有遭遇到狙擊魔劍之輩。說到唯一煩惱的事……

「阿莉亞……今天也鑽進我的床鋪里了呢。」

「嗯。因為塞希莉抱起來感覺很舒服嘛。」

「已經有為你準備的床鋪了喔。」

「又沒關係。塞希莉的胸部可是我的枕頭耶」

說起來就是親近的有些異常。雖然沒有惡意,不過總是黏在一起實在很難為情。即使是現在,阿莉亞也像是沒感覺到什麼奇怪的浮起了恰如剛起床的鬆緩笑容。似乎很在意翹起來的頭髮,好幾次用手梳理着亂髮。

塞希莉嘆了口氣,再次開始練習。

在小小的庭院裏以樹木為對象努力練習是塞希莉每天早晨的日課。先跑步、做熱身運動,之後便不斷重複大致上相同的劍型。其中也有父親生前傳授的劍技。那是從幼年時開始重複了好幾千次,身體已經習慣了的動作。為了將其更加熟習,即使現在日課依然持續着。

大致上跑完流程的時候,全身已經被汗所濕透。即使如此,氣息卻沒有混亂。若是做的太過分使得騎士團的業務出差錯可不行,因此最後確認了突刺的型之後便結束練習。

之後簡單的清潔身體,看過母親和傭人,用過早餐,前往進行都市的巡迴。那期間也讓阿莉亞同行,兼帶護衛。

差不多不準備一下不行了,塞希莉如此想着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時——

「塞希莉從以前就使用軍刀嗎?」

阿莉亞問到。她正靠着石壁,看起來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不是,之前使用的是兩刃的長劍,不過卻折斷了。這把軍刀正作為代用劍使用。」

「為什麼是軍刀呢?之前也跟那個鍛冶屋的大哥說了是有理由的……」

嗯,塞希莉點了點頭。在此就實際演練給她看吧。

「當今的大陸劍術是以左為盾、右持劍的狀態為前提。盾向前突出——也就是左半身向前,右半身向後拉的形式。這樣了解嗎?」

實際擺出那樣的架勢。阿莉亞嗯嗯的點了點頭。

「這也算是劍的一種呢。」

「但是根據劍的種類,這個架勢會有所變化。特別是像阿莉亞那樣的刺劍擊。」

「是呢。使用刺劍擊(我)的場合併非左半身——」

「——而是右半身向前。」

這是由於突刺這種攻擊的特性。左半身向後拉,右腳向前踏出。在前面擺出劍向前方突出的架勢。那是通常會特化成橫向的姿勢。

「突刺的踏步全都是由右腳開始。像滑行一般突進,一口氣刺向對手要害。這和現今為止習得的劍術是形式完全不同的東西,所以為了要讓身體記下來而辛苦的練習喔」

「那選擇軍刀的理由又是?」

「就是因為是軍刀才選擇它,或許真正的原因該說是因為這是疑似刃所以選擇它。我希望進行突刺的訓練。再說得更深入則是希望能記住右腳開始的踏步與滑步的體移動這兩點。」

「那也是有理由的嗎?」

「因為路克打造的『刀』,是必須配合這種動作的劍。」

哦,阿莉亞似乎興趣被引出來了一般喃喃道。

「曾看過一次路克戰鬥的樣子,那傢伙並非從左而是從右開始踏步。」

前日遠征的那件事。路克那神妙的動作即使現在依然在腦中盤旋不去。特別殘留在記憶中的是下半身的動作——從右開始的踏步、腳步的處理、滑步。不論哪個都是當今大陸劍術里沒有的類型。恐怕那個就是『刀』這個名字的劍所必要的劍術。

「我有說過我和路克約定好要打造『刀』給我吧?所以,那個動作,之類的東西希望能趁現在先記住。選擇這把劍的理由就是這樣。」

沒有能馬上將突刺專用的武器運用自如的自信。因此選擇能兼用斬擊與突刺的劍——疑似刃的軍刀。

「有好好的考慮過呢。」

「當然。看着吧,我絕對要將路克的『刀』入手!」

「愛的力量呢。」

「……阿莉亞。不跟你正經談一次不行呢。」

阿莉亞竊笑着,——抬頭看去。

望向都市的上空,那遠在灰帽之森另一側隱約可見的布雷爾火山稜線。

從都市遠眺,沿岸部的火山帶經常因火山灰的影響壟罩着一層薄暮,呈現一片虛幻。稀薄的景色,就像看到海市蜃樓般的感覺。火山帶的山脊鋸齒狀的凸出、歪斜,看起來並非什麼景色和諧的東西。

但是,阿莉亞常常不經意的凝視火山的方向。比起說是被迷住,更像是被金屬鎖扣住一般……阿莉亞動也不動的凝視着那裏。從旁邊看着那個樣子,總覺得她就好像要跑到某個遙遠的地方去了——塞希莉被那樣不吉利的預感給囚禁住了。不只是到都市之外或其他國家,是更遙遠的世界。

曾有一次,問了她為什麼要凝視火山。那個時候,阿莉亞以毫無抑揚頓挫的聲音回答到。

『不知怎麼的,就已經看着了。有種不去看不行的感覺。』

令人不甚了解的回答。

「真好呢。」

突然,阿莉亞喃喃自語到,轉向了這邊。

「?什麼東西?」

「那把劍。」她伸手指着塞希莉的軍刀,「好羨慕」

「真是抱歉,但那是借來的東西,沒什麼好羨慕的喔。」

不是呦,阿莉亞苦笑了。

「我的意思是,我也想像那把劍一樣,被塞希莉使用。」

「是這樣啊。有機會的話要幾次都——」

正打算毫不拘謹的回答時,塞希莉卻切斷了言語。

阿莉亞露出了淺淺的笑容。

「我只能成為使用我之人的虐殺兵器。但是塞希莉不會這樣做呢。肯定會為了拯救這條街道,為了保護誰而使用我。我認為這是很了不起的事喔。」

又來了。又看到了她笑顏中陰影。

一起經過了數日的行動,塞希莉總算意識到了那個意義。

阿莉亞——已經放棄了。

「讓塞希莉使用的話,我的風肯定也能變成很了不起的風。光是想像就很高興喔。」

做為魔劍的自己的,過去。那些如同重石一般,堅固的束縛着阿莉亞的雙腳。達成願望這種事,已經都放棄了。

「如果那一天能到來就好了呢。」

那一天肯定不會到來的。阿莉亞是如此的,自暴自棄的想着。

在生涯中,自己真正的願望隨時都能了結,然而卻一次都沒有達成。身為魔劍的自己不管到哪裏都只是展示物、殺人道具。血染的過去與宿命將糾纏自己直到死亡,這樣的自覺讓陰影落入了阿莉亞的笑顏之中。

看到這樣的笑顏時,塞希莉不禁感到阿莉亞距離好遠好遠。不管重複多少言語都無法傳達給她,雖然會像這樣訴說過往,然而卻沒有真正打開心房——就像越過一道高牆在對話一般,不由得如此感覺。

阿莉亞輕飄飄的,無法觸及。

這樣的想法,如今,從和她相遇之後,膨脹到了最大。

因此,塞希莉抓住了她的手。

她的身體傳來了振動,忍不住便要放開手。

——不行。

現在放開肯定是不對的。如此強烈的預感,因此塞希莉更加用力的握住阿莉亞的手,窺探她的雙眼。彷佛害怕般,阿莉亞的視線飄動的。

「塞、塞希莉?」

「或許從你來看我等是年齡差上一輪的晚輩,這樣的說法只像是在安慰你而已,不過……就讓我們做朋友,好嗎?」

阿莉亞眼睛睜的大大的。

「或許把你看作殺人道具的人很多。但是對我而言並非如此。現在映入我眼中的只有一名女性。稱為阿莉亞的女性。」

「……」

「所以,做朋友吧。好嗎?」

『魔劍,是什麼呢?』

那個時候,只能以不知道回答。

「……不對,這個問法太無恥了。改一下說法吧」塞希莉露出了溫柔的笑容,同時,「阿莉亞。我想成為你的友人」

魔劍(我),是什麼呢?

現在的話,就能回答了吧。

「你將是我的友人。」

雖然阿莉亞困惑的眨着眼,但總算是慢慢化解了緊張。輕輕的反握自己的手。

「可以嗎?和我這種的做朋友。」

「騎士無二言。」

「總覺得像是愛的告白呢,塞希莉。」

塞希莉臉紅了。阿莉亞竊笑着,然後說道。

「我也想和塞希莉做朋友吶,不,應該說請讓我們做朋友!」

塞希莉微笑了,帶着一點惡作劇的問到。

「可以嗎?和我等的做朋友。」

「劍無二言。」

「這難道是愛的告白嗎?」

兩人一下子捧腹大笑了起來。

——傳達到了嗎?

第一次感覺到捉不着的阿莉亞就在附近。感覺到她的笑顏就恰如一名少女之物。果真這個感覺不是自己的幻想嗎?老實說沒有自信。她只是不想讓自己擔心而已——或許只是這麼一回事。

本來這樣的做法就沒有改變阿莉亞的境遇。沒有將血染的過去拭去,沒有將身體變得潔凈。她是魔劍的事實到哪裏都沒有改變。

儘管如此——並非是白費工夫。意義是存在的。自己的心情確實的傳達到了。

希望是如此,塞希莉一邊感受着阿莉亞的溫暖,一邊祈願。

「啊,對了!」

阿莉亞突然叫到,身體離開了塞希莉。

「忽然想到一件好事呦!」

「好事?」

「嗯!好事!」

阿莉亞天真無邪的笑了。

好棒的笑顏啊,坦率的如此想着。

6.

然後,獨立交易都市豪斯曼三番街迎來了『市』的日子。

到了當日,路邊攤的數量增加頗多。來的及在準備期間開始三日內,到本祭期間為止,只要申請,即使一般市民也允許擺設路邊攤。沒有經營商店的市民也到處擺設臨時的店,各自拿來物品開設小市集、請人試吃親手做的家常料理等等。就像不想輸給平常經營着商店的人一般,將暗藏至今的物品都拿了出來。

市、初日。

三番街混亂到了極點。

時間是正午,場所是大街的中央廣場。

正因為是獨立交易都市公務機關管理的自然庭園,現在也聚集了很多人,注目着那幾乎佔據了整個廣場中央的臨時舞台。之後,在這個場所要展開市最大的活動——拍賣會,不過現在正在進行墊場戲的演出。

流浪於大陸的街頭藝人們包裹着奇妙的化妝與衣着,表演着長年旅行鍛鏈出來的技藝。連續放送的演齣節目觀眾也毫不吝嗇的投以掌聲。

「真、真的沒關係嗎?我也一起」

「沒辦法啊。那女的一直羅嗦什麼一定要把你帶來。」

觀眾之中,路克和麗莎也在那裏。

路克在平常穿的作業服上披上短外套。麗莎則穿着塞希莉為她選的外出用服。特別的是沒有大的行李,只有在腰上掛着小盒子。

麗莎跳來跳去的,拚命想越過人牆看到對面一側的舞台上方。

「但是如果路克嫌麻煩的話我就先回——啊!看呀!路克!現在的藝人先生,很厲害不是嗎!?哇呀—!啊,我真的很礙事的話就說——啊、啊—!吞、吞下劍了呀—!」

不想回去的話就直說啊……。一直沉默着的路克的嘟噥聲,在歡聲之中消散了。

墊場戲結束、市長寒暄過後,真正的競賣開始了,觀眾的興奮也到達了頂點。

第一個貨品是市民的展出品。第二風箱工房鏈制的玉鋼——將周圍靈體凝聚,製造障壁的物品。參加者爭先恐後的發出怒號聲,金額則一路往上攀升。中央廣場已經化為一陣興奮的漩渦。

麗莎也發出尖叫,天真無邪的喧鬧着,但是——慢慢的,那肩膀沉了下來,笑容從表情上消失了。

就像想起了什麼一般冷卻了下來。

她低着頭向路克問到。「……能找到嗎?」

「誰知道。從之前聽到的傳聞來看無法期待,嘛,姑且就先看看吧。」

「阿莉亞小姐」麗莎遲疑了一會,但還是繼續說了。「阿莉亞小姐如何呢?」

「不行。一樣的有百餘把的話或許還能想點辦法,那種哪來的百餘把?」

路克的右眼,一動也不動的對着舞台之上。只是以冰冷的視線觀察逐一被展出、標走的市民與外地人拿來的裝飾過多的劍、異國的甲胄、珍貴品種的動物,等等商品。

「那傢伙,用那把劍作不掉。」

他以壓抑了情感的聲音說道。雖然其中沒有表露出感情,然而麗莎是知道的。那個聲音與言語背後的意義與過去。

麗莎抓住了路克外套的一角。以小小的手,緊緊握住。

路克什麼也沒說。

臨時舞台的兩端與後台搭着簡易的棚子,在那裏,市的負責人員忙碌的工作着。確認展出物、整理校對、傳喚適當的展出者。同時作為市的實行委員會臨時本部營運着。

為了防範,也配備了自衛騎士團。帳篷內自然不用說,連廣場上每個角落也都閃着警戒的目光。『商人』這個人物的情報實在太少。市民當然不用說,連實行委員會中也可能隱藏着他的存在。自衛騎士團獨自調查了預定在拍賣中展出的商人和市民,然而卻沒有成果。

自衛騎士團只能在完全處於被動的狀態下加強警戒,人人皆醉心於祭典時,他們卻以緊張的神色注視着市的發展。

在那之中——

「……喔喔,喔喔喔喔」

一名騎士以靜不下來的樣子走來走去。

是塞希莉.坎貝爾。

塞希莉也有着守護市的立場沒錯,但她的緊張和其他團員意義上有些差距。她在警備之外還有一件工作。

「不用緊張。沒問題的啦。」

阿莉亞拍着塞希莉的肩。塞希莉滿臉蒼白的轉向她。

「但是我是第一次在這樣多人面前演出啊。」

「沒什麼大不了的啦。塞希莉只要想成是去做和平常訓練一樣的事就行了。而且也都答應了,在最後關頭遲疑不決可不像你喔。」

「喔……」

即使這樣還是很想說。為什麼是我啊。

魔劍阿莉亞,她的所有者據說是市長雨果.豪斯曼的遠親。本來魔劍的介紹應由她的所有者來做,但是——那個任務因為阿莉亞的強烈希望而變成讓塞希莉承擔了。阿莉亞說的「好事」就是這個。

『一次也好,好想讓塞希莉使用我看看。不行嗎?』

都這樣說了怎能拒絕。但是,畢竟是第一次的經驗。緊張的不得了。

「塞希莉!差不多要出場了!」

被大手拍打着背部的塞希莉徹底的嗆到了。剛才,背骨確實發出了嘎嘎的聲音。含着淚轉頭,風格強硬的堂堂男子漢——漢尼拔.奎薩,正露出討人厭的笑容站在那裏。

三番街自衛騎士團團長的他,在這個臨時本部里待機、指揮。這個地方是『商人』或許會主動出擊的重要場所,不能大意。從其他團中也借來了人員,而各團團長也被要求擔任各自番街的警戒。

「團、團長嗎。辛苦了。」

「辛苦了。現在的心境如何?這可是坎貝爾家重要的初舞台喔。」

「可沒有我的自我介紹啊!」

「什麼?那還真遺憾。胸部那麼大的說。」

「胸、胸部和那沒關係吧!?」

「你母親做的很好呢。嗯嗯。」

「嗯嗯個頭啊!」

塞希莉小姐。看向叫喚聲,原來是在漢尼拔旁邊的豪斯曼。塞希莉趕忙擺正姿勢。

豪斯曼以和漢尼拔成明顯對照的紳士舉止,向這邊伸出手。

「阿莉亞就拜託了。」

「請、請交給我吧」

反射性的如此回答、伸出手回握。本來沒有這個打算的說……,總覺得越來越無法逃避了。

是察覺到了自己的心情了嗎?阿莉亞輕輕的將手放在自己肩上。

「有什麼不好。而且路克應該也會來,就讓他看看塞希莉的帥氣之處吧。不管是技術還是胸部」

「不管是胸部還是路克都一點關係也沒有!……市長!?你在看哪裏!?」

「哪、哪哪哪哪都沒看喔!?」

所以說男生這種生物是!

「比起那個」露出獃滯表情的豪斯曼,硬是改變了話題。

「說到路克,是那個路克.安斯沃思嗎?」

「咦。您知道嗎?」

原本瞪着他的塞希莉驚訝的問道。僅僅是刀劍房樣子的鍛冶屋。在七番街的一隅默默的開着店——那樣工房的主人之名從市長口中說出有些意外。

「他的父親是我的老朋友呢。雖然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和路克也見過面。是這樣嗎……塞希莉小姐認識他啊。」

「哦,頗為有趣的情報呢,那個」漢尼拔也在一旁點着頭。「那麼,路克那小子還好嗎?」

「團長也認識嗎。……嘛,好是好,不過恐怕還是跟你們兩位知道的一樣是個既乖僻又不客氣的傢伙。」

哈哈哈。漢尼拔大笑着。「完全沒變呢。」豪斯曼在一旁微笑着。也許工房『莉莎』的名字比想像中有名也說不定。

「比起那個……會來吧。敵人。」

「應該會來吧。對手是連惡魔契約都用上了的傢伙。在這麼一大群人之中會做什麼不甚了解。」

市最大的活動——拍賣會的緣故聚集起來的人群,在那中央出現惡魔——。想像一下不禁毛骨悚然。當然,以此為預想的準備也做好了,但變成這樣的話混亂是免不了的。彷佛現在才發覺似的,冷汗使整個背脊濕透。

塞希莉轉向阿莉亞。她被三人的對話丟下,似乎很無聊的弄着衣擺。沒錯,或許『商人』的目的就是她也說不定。至少有這個可能性。

——能保護的了嗎。

保護市民,保護外地人,還有保護阿莉亞。能辦得到嗎。如果,惡魔出現的話,自己能好好的戰鬥嗎。

將市中止,當然也並不是沒有這樣的提案。但是,這樣造成的獨立交易都市營運問題可無法承擔。市是都市重要的收入源。少掉它是不行的。

「不用這麼認真啦。塞希莉」

漢尼拔將塞希莉的頭髮亂揉一通。因為太過大力而讓塞希莉腳步不穩。

「和父親一樣太過認真是個缺點啊,塞希莉.坎貝爾。我們每個人也都做自己能做到的事情而已。你做自己能做到的事情就好。」

是嗎……,小聲的回問。

「是的。不用想些太難的事啊。問題沒那麼難對付。敵人出現,讓市民避難,我們宰了那傢伙——看,已經解決啦。」

「是團長太單純了……」

「這樣的差不多剛剛好而已喔。喂,好像輪到你出場了喔。」

塞希莉轉頭一看,負責人員已經站在那裏等了。「去吧」阿莉亞說著向自己伸出了手。雖然還有點僵硬,不過——浮起了微笑,握住了那隻手。

「那我走了。」

漢尼拔兩手交叉,點了點頭。

但是,豪斯曼卻——

「塞希莉小姐」

——這樣叫住了她。

「?有什麼事嗎?」

「一件事情。路克工房的名字,能告訴我嗎?」

「……是『莉莎』的說」

這樣嗎。豪斯曼點頭,之後揮了揮手。

「謝謝。把你叫住真是抱歉。我很期待漂亮的演出喔。」

負責人員向這邊催促着。塞希莉輕輕點頭示意,牽起了阿莉亞的手。

一直望着她離去的背影,豪斯曼喃喃自語着。那聲音,當然,沒有傳達到她耳中。

「他真的,什麼都沒變——」

「還在緊張嗎?」

「……嗯」

「是嗎。我完全沒問題的說。」

「阿莉亞對這種場合已經習以為常了呢。」

「是這樣沒錯,但也不只這樣。比平常要來得高興喔。」

「……」

「我呢,一直希望讓塞希莉這樣的人來使用。」阿莉亞悄悄握住自己的手,向這邊微笑。「雖然時間短暫,但要好好使用喔。」

塞希莉大大的點頭回應。

「讓我獻與你最美好的回憶。」

下一個是最~強的展出品,我想大家也都聽說了——歡迎魔劍的登場!

和主持人的開場白一起,兩人從舞台一端奔出。

——哇啊。

臨時舞台說起來不是什麼華麗的東西。以用過數年的老舊木頭組合,然後用麻布蓋住簡易的修補外觀。高度不到一個人的身長……即使如此,要望遍整個廣場已經很足夠了,同時,這也意味着要吸引對方的注目也是很足夠了——塞希莉倒吸了一口氣,僵在那裏。

接近數千的視線,其壓迫、強迫,大的出奇。無數的視線品評着出場的兩人。不管是眼睛的顏色還是肌膚的顏色還是頭髮的顏色還是打扮,什麼都不一樣的混雜的群眾一致的凝視着這邊。這對不習慣的塞希莉而言是個異常的光景,帶來的壓迫簡直要使身體縮成一團。

不妙。頭腦一片空白。之後的預定是什麼?塞希莉尋求救援而望向阿莉亞時、

「——啊」

不意間發現了。在群眾的後方。

——為什麼呢。

明明是這樣的人群當中,還是簡單的就發現了他的身影。就像被吸過去一般,塞希莉的視線捕捉到了他像是在小看自己般的笑容。為什麼會發現了呢。不曉得——總之,那傢伙的笑容使得怒氣狂涌而上是千真萬確的。

在這裏失敗的話,那傢伙確實會嘲笑自己吧。

——開什麼玩笑。

我可不會讓你說什麼弱雞騎士喔,路克.安斯沃思。

就如事前說好的一般,塞希莉拔出了腰間的軍刀。這就是魔劍嗎?就像要打破這些誤解的人們的視線,塞希莉將劍刺入舞台之中。

咚的一聲,鈍音響徹四面。

擔任主持的男子繼續說道。指向阿莉亞示意,她才是這次的展出商品。介紹她是個非常離奇的魔劍。阿莉亞面向聽眾,有禮貌的行了個禮。

她是魔劍,即使這樣說人們還是處於完全的困惑。叫喊聲四起。那麼就將證明——主持的男子向阿莉亞使了個眼色,她點頭回應。

「解放長眠。擁抱真實。風生此手。——弒神。」

咒文的同時旋風產生了。哦哦哦,如此的歡聲從群眾中揚起。

風是沒有光輝的銀色,像蛇一般捲起,即將把阿莉亞遮蓋住。恰在那之前,塞希莉聽到了她的細語。

「再來就交給你了喔——」

在塞希莉面前螺旋狀卷着的風,不久后擴散開來。

彈開化為小颱風的旋渦,一把刺劍擊從中央突然出現。塞希莉奔向那裏。以流暢的腳步穿過風盤旋的交界線,迅速的到達阿莉亞身邊。右手握住劍柄,順勢一閃。柔韌的刀身,就像要將風斬開般描繪出優美的弧形,人們的叫喊變成了感嘆。

賣弄了一次之後,塞希莉將刺劍擊在胸口架起。

刺劍擊是突刺專用的劍。不適合斬擊,並非以線而是以點捕捉對手。因此塞希莉回想起了軍刀的用法。回想起了那能斬也能突刺的武器,以它培養出來的訓練。

右半身向前,右手持劍架在胸前。隨後與右腳的踏步一起,從胸口向前方一直線突刺。從頭到尾與地面保持平行。伸出的右手臂上的筋繃緊着。

劍尖將空間打穿一個洞。

將風切開,向長槍一般的貫穿。那是塞希莉自身彷佛化為了一支箭般的一擊。貫穿風、產生風。

刺劍擊的劍尖靜止在突刺直線上的主持人的鼻頭前。遲了一下之後,他的前發輕飄飄的被帶起。讓人着迷的劍舞只要這一擊便足夠了。

…………。再次陷入寂靜的會場。

下個瞬間,包圍在怒吼般的歡聲之中。

僵住的主持人慌忙說出了魔劍阿莉亞的介紹。

「人變化為劍,並不只是如此——」

主持人彈了一下手指,一名男子拿着厚重的鐵板從後台出現。那名男子以手固定住鐵板邊,身體橫向擺好架勢。

塞希莉吸了一口氣,凝視鐵板中心。讓視覺完全集中於一點,自己限制住知覺的世界。觀眾、舞台、主持的男子、後台來的男子、路克,全都在意識之外。有的只有塞希莉、阿莉亞、鐵板。以上。

「拜託了,阿莉亞。」

交給我吧。就像如此回應一般,風搖動着塞希莉的頭髮。那就是信號。就如同之前的翻版,塞希莉呼氣的同時放出突刺。就像被吸入一般,刺劍擊的劍尖迫近鐵板中心,風纏繞其中。螺旋狀、無光輝的銀色的風,描繪出小規模的渦狀軌跡。

銳利的劍尖和鐵板衝突,風更在接觸面的一點將鐵剜去。因旋渦激生的摩擦熱使火花四處飛散。後台來的男子承受不了猛烈的衝擊,鐵板從其手中被彈飛。

響起了喀啦喀啦的難聽聲音,鐵板倒在舞台上。觀眾一片嘩然。

主持人戰戰兢兢的拿起鐵板——在那裏有個極小的洞貫穿着。然後、

「——!」

塞希莉將劍打橫。刀身反射着陽光。刺劍擊刀身連一點傷痕也沒有。

哦哦哦哦哦。掀起一陣喝采。

「就像您看到的,這把魔劍會產生風!!」

在解說當今現象的主持人旁,塞希莉安心的吐了一口氣。

——順利的,完成了。

鬆懈下來的瞬間汗從全身噴出。不禁就要坐倒下來。就像要犒賞自己一般,涼風輕撫着臉頰。謝謝你,阿莉亞,如此喃喃說著並露出微笑。

之後就只有開始競標,迎來預定的結尾而已。自己的工作已經結束了。抬起頭,果然在觀眾後方發現了路克的頭。在他旁邊,麗莎一邊跳來跳去一邊大大的揮着雙手。塞希莉輕輕的揮手回應,然後、

總算注意到了。

男子在那裏。

比路克他們所在的場所更接近舞台。觀眾的正當中,那名男子擠在人牆之中站立着。

塞希莉知道他。

『為什麼……為什麼我、只有我要受到迫害……為什麼不救我……』

身為惡魔契約的經驗者,在市內遭受迫害的流浪漢。

他的雙眼睜大得異常,凝視着自己。

自己——塞希莉?不對。

是阿莉亞。

魔劍,他正看着。

然後喃喃自語着什麼,高高揭示左手。那手欠缺着小指、無名指、中指。

食指和拇指殘留着。

思考炸開。塞希莉反射性的叫着。那是和吶喊沒兩樣的咆哮。

「停下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魔劍。魔劍。魔劍。』

那是幻聽。

『好想要。好想要。好想要。』

幻的欲求。然而男子卻沒有發覺那件事。僅僅是遵從強迫侵犯腦部的思想,以此活着。

『好想要魔劍。好想要魔劍。』

撞到肩膀的人,看向這邊咋舌。怎樣都好。感覺到異臭而轉身的人,看向這邊皺起眉毛。怎樣都好。有善意的人,看向這邊出聲。怎樣都好。怎樣都好。

就只有魔劍。就只有欲求。魔劍。好想要。好想要。

遠方台上的女人將劍突刺而出。打扮華麗的男子煩人的魔劍魔劍的叫着。

就是那個。就是那個。

「找、到、了」

找到了——找到了!

揭示的是左手。喃喃自語的是死之言語。欲求的是——魔劍!魔劍!

「停下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太晚了!太晚了!

7.

炎之柱一邊將周圍的人捲入,一邊高高升入雲霄。

這就彷佛從地獄招喚而來的劫火。將許許多多的人整個吞噬,體表燃燒殆盡,瞬間化為焦炭。沒有被完全吞入的人也少掉了半個身體而絕命。

一根的,但卻十分粗大的炎柱。

在中央廣場的人海中爆炸般出現的那個輕而易舉的帶來了恐慌。怒號、悲鳴、吶喊。人群就像小蜘蛛大量脫走一般爭先恐後的亂竄。彷佛波浪擴散開來般以炎柱為中心放射狀的奔出。沒有將跌倒的女子和小孩救起的手,甚至是將其踐踏而過的人群只是埋頭於逃竄之中。自衛騎士團的制止聲,真正聽進去的人連一個也沒有。

然而,將人體一點不留的燒盡的炎柱,卻將一名男子毫髮無傷的包裹着。衣服消失化為焦炭,肌膚暴露在外的那傢伙,是到剛才為止還是流浪漢的某個東西。那肢體簡直要錯看成只有皮和骨一般的細瘦。他在灼熱的炎中自然的高舉左臂。

指頭,四根欠缺着。

小指、無名指、中指,然後是——食指,消失了。

曾經旺盛燃燒的炎柱,漸漸萎縮變小。但那並不意味着火的撲滅。收縮的火之束如甲胄般緊緊纏繞着男子的身體,像烘烤般在男子的肌膚上滑動。火粉飛舞,地面的草燃燒殆盡,炎之靴將腳附近的石頭溶解。左右的眼球消失,炎從空洞的雙眸中轟隆噴出。

纏繞着炎之鎧的,惡魔。

契約,完成了。

「——————。」

火舌也舔着那傢伙張開的上顎。發聲搖動的火粉被吐出、飛散。

炎之惡魔,將高懸的左臂往正橫向掃去。從那手臂放出燃燒的刃,襲向來不及逃走的人的背後。感覺到不尋常之熱而轉身的人們,全都因絕望扭曲了臉。

然而——炎之凶刃在人們面前,像被看不見的牆壁擋住般彈開。

是騎士團的團員。他們包圍着惡魔。

身穿鎧甲的他們兩手各自握着玉鋼,如打火石般互相擊打,同時詠唱着祈禱詞。惡魔絲毫不間斷的揮動右臂,放出第二個凶刃,然而那又被不可視的障壁阻擋而灰飛煙滅。

騎士團使用的,當然,是祈禱契約。他們手持的玉鋼和同系統的玉鋼反應,以此做出不可視的牆壁互相衝突,將靈體效果互相抵消。那是將對惡魔戰納入考慮而準備好的東西。

「諸位繼續祈禱契約!直到吐血為止!絕不能再繼續擴大被害,也別忘了引導避難!」

在包圍之外喊着指示的是三番街自衛騎士團團長,漢尼拔.奎薩。在他身後,其他的團員們救起了來不及逃走的人們,而廣場的出口也在團員的指揮下進行着觀眾們的避難活動。

這樣的事態,當然,是在想定內的事。

在市中、亦或是在拍賣中、甚至是在其之外的地方——所有時點與場所的方案都在事前檢討過,準備好與其對抗的手段。雖然惡魔契約發生時已經奪去了數條人命,不過早已有將被害壓在目前程度的準備。

炎之惡魔仍重複放出熱浪。騎士團以祈禱契約將其抵消。雖然實質的被害因此停住了,然而團員們卻因猛烈的熱氣汗如雨下。同時,背脊被冷汗濡濕。第一次窺探到了惡魔契約的威脅。包覆著炎的惡魔,與這樣從未體驗的對手的戰鬥。解除祈禱契約的瞬間將被燒盡、殺害——正因為理解了那個,他們才能這樣抵擋着熱氣,才能這樣強迫自己進行過度的消耗。

然而,看着這樣的大家,漢尼拔卻露出了天不怕地不怕的凶暴笑容。推開團員,進入包圍之中。

「團、團長!?要做什麼!?」

「和會議上講的一樣」將試圖制止的團員撞飛,他悠然宣言到。「以祈禱契約包圍惡魔。奪取退路。然後——老夫將惡魔宰了。」

漢尼拔摩拳擦掌。

「好久沒有和惡魔戰鬥了。而且還是憑依型的。不禁想起了戰爭……吶,你這小子也一樣吧?」向包裹炎之鎧的男子說道。「你這小子也是代理契約戰爭中苟延殘喘下來的傢伙吧?老夫也是呢。同世代的兄弟,讓我們相親相愛一下如何?」

惡魔無言的將只剩拇指的左手伸向這邊。

「——————————。————。」

囁嚅着對他人而言或許是無法理解的言語。然而,知道那是何種意義的漢尼拔驚愕的瞪大雙眼。

「死言!?難道又——」

啪的一聲,發出了讓人脫力的聲音。同時惡魔的拇指消失——如此一來他的左手就失去了所有的指頭。包覆男子的炎膨脹而起,像被扯碎一般分離。被切離的炎塊令人毛骨悚然的一邊蠢動着一邊落到地面。然後,激烈的搖動着,同時化為奇妙的形狀。

那炎塊,就彷佛人類擺出野獸般四腳着地的姿勢那樣。比起野獸更接近人類的外形,如此的同時卻像野獸般匍匐在地面。從炎之惡魔生出的炎之人獸,一邊撫弄着搖擺的鬃毛,一邊對着堂堂男子漢抬起沒有眼珠的頭。

難以置信。擺出這樣的臉,漢尼拔喃喃自語到。

「惡魔生出惡魔是怎樣……?」

對疑問,人獸既沒有回答的嘴巴也沒有回答的餘地。以四肢抓着地面,像蟲一般奇怪的,以異常的速度逼近過來。

你這混帳!漢尼拔拔出腰間的大劍。揮下的寬闊刀身擊向人獸的眉間,然而卻沒有斬裂,而是以貫穿告終。

劍無法殺掉火。大劍擦入炎所構成的人獸的身體,毫無一絲手感。而揮落的劍,其刀身更溶解化為了鐵屑。

「麻煩呢,這傢伙。」

漢尼拔皺起眉頭向後退去。然後,在一旁、

「!遭——」

在一旁的是本體。包覆著炎之鎧的惡魔奔馳而去。拖着燃燒的長尾,惡魔向騎士團的障壁突進。漢尼拔正想追上去,然而卻被人獸擋住了去路。

另一方面,惡魔以幾乎是滑行的形勢迫近騎士團的包圍。在其前端的團員表情因恐懼而扭曲,以亂七八糟的動作打着玉鋼、以口齒不清的語調詠唱祈禱詞,拙劣的構成了障壁。惡魔對那個以頭部衝撞。

像是以鎚子敲擊鐵的金屬音。

然後,彷佛玻璃碎散一般。

那是崩壞的聲音。

惡魔的頭槌打破了祈禱契約的障壁。團員手上的玉鋼破碎、化為粉末,緊接着從障壁噴出了熱浪將團員的**燒盡、殺害。臨死前痛苦的悲鳴。如炎之矢般的惡魔沖入他的胸口,將鎧甲溶解、貫穿。腹胸的內臟全都炭化消失,殘留的四肢與頭部一邊起火一邊凄慘的倒向地面。

惡魔的猛進一刻不停,一直線往臨時舞台而去。在其線上的團員毫無抵抗辦法的被燒焦、彈飛。

惡魔面朝的方向前端,已經毫無阻礙了。

塞希莉.坎貝爾,就在那裏。

塞希莉看着這一切。

茫然的呆站着,以那雙眼目擊這痛苦呻吟的阿鼻地獄繪圖。

與惡魔對峙並非第一次的經驗。最近才剛見過冰獸之惡魔。所以,才會認為沒問題。即使今後有面對惡魔的時刻,自己也沒問題,至少報個一箭之仇什麼的給人看看。為此的反覆練習也日日毫無倦怠。

——太天真了。

將接近自己的炎之惡魔擺在一邊,塞希莉自言自語着。思考太天真了。這和經歷一次所以沒問題什麼的不是同次元的話題。

威脅就是威脅。

以壓倒性的暴力,毫無道理的為奪取自己性命而來。

在這裏,習慣等等的概念並不通用。

「保護魔劍!那傢伙的目的是魔劍啊!!」

漢尼拔的怒號貫穿鼓膜,塞希莉嚇得全身一震。俯視手邊的刺劍擊。魔劍阿莉亞。保護她。

塞希莉以幾乎要把皮弄破的力量緊咬着嘴唇。沒錯,自己的工作是保護她。只有這個絕不能迷失。將魔劍換到左手,將刺在舞台上的軍刀拿在右手,再次轉向惡魔。

火塊的惡魔已經迫近至眼前了。

它的跑法貌似人類。左右臂和腳以奇妙的規則擺動,一邊散佈着炎一邊疾馳而來。顏面上挖出的三個空洞——失去眼球的眼窩、○形張開的口——從其中噴出火焰的正是惡魔本身。

就宛如怪談中登場的怪物。塞希莉以大吼鼓舞畏縮的自己,將劍高高舉起。

惡魔跳躍着,向自己伸出右臂。塞希莉感到臉頰一陣熾熱。惡魔的手臂比軍刀的刃到達還更早的將塞希莉的衣服、皮膚烤焦,終於觸摸——

「不行!!」

塞希莉從正側面被撞飛。同時就在旁邊,炎之塊通過。千鈞一髮,左肩被烘烤了一番但沒有被直擊。完全沒有招架,身體就被扔出去的塞希莉,看着緊抱側腹的人物瞪大眼睛。

「麗莎!?」

緊緊抱住塞希莉的少女——麗莎,跳了起來,啪啪的摸着塞希莉的身體。她的制服到處被燒焦、開孔,其下的肌膚遭到輕度灼傷,不過看不到大的外傷。麗莎安心的吐了一口氣。

「為什麼你——」

「請快逃走吧!」麗莎打斷了塞希莉的話。「會被殺掉的!」

臉頰感到強烈的熱源。炎之惡魔就站在旁邊。**的背脊面向這邊,火之鎧像在呼吸般的搖動着。所有指頭都不見、只剩下手心和手背的左手,其另一邊的右手上——有着一柄劍。

是刺劍擊。被麗莎撞飛時掉落的。

阿莉亞!風,回應着塞希莉如此的叫喚聲。但那卻是伴隨着熱氣的風。刮過毛髮,將其燒焦捲曲,圍繞惡魔的鎧甲向上盤旋捲起,變化成旋渦之柱。火的感染將劍整個包裹,惡魔和劍連在一起,化為一體。

惡魔拿到魔劍了。

「阿莉亞!阿莉亞!」

不管呼喚幾次,返回的都只有熱風而已。被炎包覆的刺劍擊沉默着。塞希莉站起身,架起了軍刀。但是,那刀身一半以上融解消失了——似乎是之前接觸的時候被幹掉了。將劍唾棄,欲向前奔出時,麗莎抱住腰制止了自己。

「放開!麗——」

突然間動作的惡魔,以刺劍擊貫穿前方的空間。被貫穿的空間產生爆炸,下個瞬間噴出炎的濁流。熱源之塊蜿蜒而上,將廣場中央吞噬,一陣眼睛幾乎要睜不開的尖銳閃光迸出——再次的爆炸。在那裏的幾個騎士們的**一瞬間蒸發了。

在廣場中央,如被剜去一般留下了渦狀的窟窿。

「啊、啊……」

只是這樣,就煙消雲散了。

僅只數秒的變故,讓塞希莉奮起的衝動不留痕迹的煙消雲散了。她顫抖着,只能呆看着惡魔轉向這邊。惡魔將刺劍擊架在腰際。熱風像在撫摸般燒烤着肌膚。

要來了。那個炎的濁流就要在這樣至近的距離被放出來了。

冷酷的奪取性命的惡魔,和麻痹動彈不得的女騎士。

切入兩者之間的,是嬌小的少女。

麗莎從腰上的小盒子中取出石頭。形狀不工整,有稜有角的石頭——是玉鋼。她將其握在左手,右手則拔出、握住吊在皮帶上的手鎚。

「閉上眼睛!」

麗莎以手鎚敲擊玉鋼的瞬間,周圍全部被白光塗滿。讓玉鋼受到衝擊引起的靈體反應。也可以說是靈體爆炸的這個現象以眩目的光貫穿廣場全體,將在場所有人的視野奪去。

「————。」

惡魔也不例外。在白光中,它停止了動作,被強迫處於數秒的靜止狀態。

然後是白光的消失。世界取回了原本的色彩,然而——

「————。」

騎士和少女,從惡魔的面前消失了。

惟有破裂的玉鋼碎片,兀自在舞台上滾動着。

「沒有像人那樣的視覺器官的惡魔,以飄浮在空間中靈體的晃動認識物體。如果引起靈體爆炸讓那個認知失常的話,雖然只是一點點的時間,不過就可以像那樣停止它的活動。」

被拉着手,塞希莉一邊在無人的街道上奔走着,一邊聽着麗莎的聲音。那意味幾乎都無法理解,只是右耳進左耳出而已。

是被引導去避難了嗎?街上沒有人的氣息。雖然感到遠方貌似有人聲,但在這中央廣場的近處奇妙的被寂靜包覆著。只有人類消失了般的清靜。滿是傾倒的果物的地面上,響着兩人急促的足音。

「要去哪裏啊」

「逃出去。那個惡魔是敵不過的。至少就塞希莉小姐而言什麼都做不到。」

「阿莉亞怎麼辦?」

麗莎沒有回答。而這個,就是回答。

「不行、啊。」

不救阿莉亞的話……。只有自己逃出去是絕不行的。停下腳步,想要甩開手。然而麗莎頑固的不放開。

「你又能做到什麼嗎!?」

塞希莉凍結了。

對那個惡魔,塞希莉.坎貝爾又能做到什麼嗎?甚至不用考慮——簡單的這樣想想就能理解了。真是一點用處也沒有。

「做什麼……就不能做些什麼嗎?」

「什麼都做不到吶。」

對闖入的聲音,塞希莉和麗莎同時轉頭。

似乎是在這裏等着麗莎的路克,靠着商店的牆壁站立着。露出有哪裏不太高興的表情。

「你對那惡魔而言根本不足掛齒。只是白白去送死而已。」

「但是」

「況且魔劍讓惡魔拿到手了。更加敵不過了。」

「但是」

「那裏有漢尼拔這大叔在吧?那麼交給那筋肉老頭就好。那個老頭即使殺了也不會死。」

但是、但是——。塞希莉明知道是白費工夫的同時,也只能不斷重複着。明知道是敵不過的。明知道漢尼拔團長是很可靠的。但是、但是,自己這樣就可以了嗎?什麼都沒做的夾着尾巴逃走就可以了嗎?

糾葛,是前日遠征時的再現。與挑戰冰獸之惡魔前抱持的那個是同種的東西。那時因為果敢的面對而能保持自尊。然而這次又如何。塞希莉.坎貝爾再次因同樣的煩惱而動彈不得。

對呆站着的塞希莉,路克只是聳了聳肩。

「麗莎」

是。以那樣毫無抑揚頓挫的聲音,麗莎回應到。

「沒有我的許可就使用了玉鋼呢。」

「……對不起。」

「那、那是!」塞希莉慌慌張張的替麗莎解圍。「那是為了幫助我」

路克沒理睬她、

「沒第二次了。下次再做一樣的事我就把你開除喔。」

「……是。」

俯視難過低頭的麗莎,「那麼」,路克以輕描淡寫的語調說了。

「就回去吧」

塞希莉抱着難以置信的想法看着路克。

「幹嘛啊」對這邊的視線,路克厭煩的回看一眼。「我可是一般市民欸。寧可說希望能積極的讓我去避難啊,騎士殿下。」

「那個、是這樣沒錯……」

路克說的是妥當的。哪都沒有弄錯。……但是,無法認同。

他擁有着擊潰冰獸之惡魔程度的實力。那麼也能對抗炎之惡魔不是嗎。能打破這個的狀況不是嗎。

然而路克卻什麼都沒做的說要回去。明明有能救的人也說不定,卻放棄了這份力量。這對塞希莉而言是難以理解的事。

走吧,路克催促着麗莎。麗莎儘管在意着這邊,還是遵從的轉過了身。

「阿莉亞是我的友人啊!」

塞希莉叫道。

「阿莉亞對於身為魔劍的自己一直痛苦着……放棄了。自己認為是『這樣的東西』,斷念、放棄了!但是即使說是放棄了也不表示心裏不再有創傷。不管是從前還是現在,甚至是那個惡魔使用的現在,阿莉亞一直痛苦着。因為殺人而不斷的傷害自己!我是阿莉亞的友人啊。但是,我是無力的。什麼都做不到。所以路克,希望你幫助!協力——」

「別把你的無力壓在我身上啊」

塞希莉睜大雙眼。

無力。這個言語化為鎖鑰,使影像在腦中四處奔走。

陰鬱的阿莉亞的微笑。遭迫害的流浪漢。被捲入炎中的人們。襲擊的惡魔們。

不管哪個靠塞希莉的手都,什麼也做不到。欲解救的想法很強。但是不具有實現那想法的力量。光是希望,結果誰也無法救到。

好丟臉。這樣沒臉面對逝去的父親。低頭、握拳。這個拳也不足以拯救他人。作為騎士、作為坎貝爾家的當主,不足以保護都市。

無力。無力。無力。

沒有力量的自己,結果不管是到達阿莉亞身邊或是繼續做為她的友人都無法做到。

到哪裏都是無力——

「…………啊啊,真是煩死了。」

終於,悔恨達到了頂點。

終於,塞希莉——發飆了。

「我是無力的」

塞希莉對只能拜託別人的自己爆發了殺意。

「我是、無力的、所以」

——所以。

刷的抬起頭,快速的移動到路克身前。路克厭煩的眯細右眼。

承受着他的視線,塞希莉——慢慢的雙膝跪地,身體向前摺疊,將額頭押在堅硬的地面上。

「什!……」

反正都是無力,乾脆就捨棄一切吧。

作為騎士的、作為人的、作為女子的,不管是驕傲還是什麼全都捨棄的乞求。

「拜託了。請借給我力量。」

無恥的淪落至此。

「路克.安斯沃思。我會獻上你所希望的一切。想要錢的話就持續付到進棺材為止。想要身體的話隨便你要怎樣都行。想要勞動的話就如拉車的馬一般全心的為你工作。獻上一切。所以」

像這樣靠着捨棄一切換取能做到的事,現在正在做着。塞希莉抬起頭。

「請借給我、力量。」

路克呆然的張開嘴俯視着她。超越了理解和常識的存在就擺在面前而茫然若失的樣子——幾乎是不寒而慄。

「你已經,怎麼說……到達變態的領域了。」

「我也拜託了!」

如炸開般發言的是麗莎。她抱住路克的手臂。是至今為止都在強忍着嗎?如潰堤般滔滔不絕的說著。

「路克能救阿莉亞小姐。能救那個人。拜託了,請借給塞希莉小姐力量!路克不也注意到了嗎!?阿莉亞小姐根本不是什麼魔劍!」

咦,塞希莉不由得起身。阿莉亞不是魔劍?

麗莎含淚轉向這邊,點頭。

「阿莉亞小姐不是魔劍。魔劍什麼的在這個世上不存在的。」

果然如此嗎,路克嘆息到。處在困惑中的似乎只有塞希莉而已。

「怎、怎麼回事?不是魔劍的話阿莉亞是?」

「惡魔」路克就像揭穿內幕般說道。「那女人不是魔劍,是惡魔」

塞希莉言語盡失。

「阿莉亞小姐曾說過是在戰場上出生的」麗莎說道。「如此一來答案只有一個。阿莉亞小姐是在代理契約戰爭這個舞台,得到人的血肉而被召喚的惡魔。惡魔也有各式各樣的種類、形狀。她只是能改變姿態為一把劍的惡魔而已。恐怕做出阿莉亞小姐的人在契約時就死亡了吧。」

魔劍這種東西終究不過是傳說之物而已。況且斷定是惡魔遠遠要來的有說服力。

「詳、詳細的不太清楚,但是……惡魔好幾十年都能保持形體嗎?」

「是可能的。構成惡魔身體的是契約時得到的人類的肉,以及——靈體。只要定期的攝取這個靈體,惡魔就能繼續存活。」

靈體的攝取。馬上就想到了某件事。阿莉亞吃麗莎料里的時候,說了「靈體很豐富」。對惡魔而言,靈體才是營養源,為了攝取那個,她才積極的進食。因此才會如人類一般。

「雖然被做出來的原委似乎不太清楚的樣子,但至少阿莉亞小姐對自己是惡魔的事還是有所察覺的。因為被知道是惡魔的話就會被破壞,所以一直偽裝成『魔劍』活到現在。」

『魔劍,是什麼呢?』

阿莉亞是,惡魔。

「路克」說著麗莎抬頭看向自己的主人。

「人型惡魔存在的定義是曖昧的。儘管能像人類一般生活,儘管能像人類一般思考,其根本之處終究和人類不同。人類和惡魔的差異,不論何時都存在於腦的一隅。對自己這樣的存在抱持疑問。為何而生?該如何才能融入這個大陸——迷失了生活的方向。阿莉亞小姐即使現在依然不斷的痛苦着。」

沒錯,阿莉亞不斷的痛苦着。現在也肯定如此。

她無法接受作為殺人道具被創造的自己。正因為無法接受,才會露出那樣有着陰影的笑容。

還好這次當個花瓶就結束了。明明這樣說了——結果現在仍舊陷入了被惡魔使用、將人們殺光的諷刺的狀況。

獲得人形,像人一般思考的惡魔。如此矛盾的存在。會感覺到她難以觸及,或許也是有其原因的吧。

「我能理解阿莉亞小姐的痛苦。」麗莎將手抵在胸口。「所以,我不希望就這樣和阿莉亞小姐告別。如果能的話,希望幫助現在的那個人。拜託你了,路克。請務必答應我這一生中只有一次的任性。」

眼角泛着淚光,然而麗莎大大的眼睛眨也不眨,筆直看進路克的雙眼。

路克不知為何露出了彷佛吃下黃蓮般的表情。麗莎真摯的視線,他看回來的眼神伴隨着痛苦——是這種苦悶的表情。不久后他忽然將臉背了過去。

「……別用那種眼神看我啊。」

被這樣說,麗莎像是嚇到般低下了頭。但是接着——

「……知道了啦。」

因這樣的言語而抬起了頭。

塞希莉也跳了起來。

「剛才,說了什麼!?」

「啊啊,我知道了啦!做就行了吧,做就!」路克煩躁的搔着頭髮,很不屑般的說道。

「現在清楚的明白了。我超討厭你們的。這次是一時興起,沒第二次了,給我記着!」

「那也無所謂。謝謝你,路克……」

「你閉嘴。別張開嘴巴。還有,你夠了,站起來啦。很礙眼啊。」

路克一邊嘟噥着一邊以粗魯的動作將塞希莉拉起,之後他轉向麗莎。麗莎擦了擦滲出了眼淚,迅速的低頭致謝。

「玉鋼還剩幾個?」

「還有一個。因為另一個剛才用掉了……但是,如果是路克的話肯定沒問題的。」

「閉嘴。別再說廢話惹我發火。……最後一個嗎。啊啊,煩死了,混帳東西!把玉鋼跟柄拿出來!」

「是!」

麗莎從小盒子拿出的,是遠征時看到的『沒有劍身的柄』。從鍔開始,前端缺少了應有的劍身——不,是刀身。麗莎將那個與另一個手掌大小的石頭——玉鋼交給路克。

什麼要開始了嗎?

對只是注視着的塞希莉,路克說了。

「說起來,你沒有直接看過呢。就特別讓你看看,那個刀的製作方法。」

那個刀。塞希莉馬上察覺了。「那個刀」就是將冰獸之惡魔砍倒的發熱的劍。讓我看那個製作方法——?

離遠點,說著路克將塞希莉的身體推開。在他旁邊,麗莎全身放鬆的站着,閉着眼皮。

路克宣言到。

「鍛鏈開始。」

那是開始的咒文。

麗莎左眼大開。以右眼仍舊閉着的狀態將左眼皮撐至極限。眼球幾乎就要飛出來般從那裏突出。就彷佛別的生物一般,左眼球在眼瞼下四處蠢動,不久后凝視着半空中的一點被固定下來。

塞希莉吞下幾乎就要脫口而出的悲鳴。

——那是詭異的光景。足以讓人心想:麗莎的身體是被什麼壞東西附身了嗎?

麗莎蠢動的左眼球所凝視的空間。

在那裏——出現了黑色的炎球。

「這是……!」

對塞希莉而言很眼熟。沒有發出熱量、搖動着、飛散着黑色火粉、光是看着就彷佛要被拖入一般——有着強烈吸引力的巨大炎球。那是那個遠征時目擊到的東西。那個時候背對着,而且也沒有積極的詢問,因此終究未能了解那是為了什麼目的的物體。

路克將沒有刀身的柄握在手中、

「做什——!」

和手臂一起突入黑色炎球當中。像插入水面一般,炎球將路克的右臂吞沒至上半截胳膊。隨後他以左手將玉鋼放入其中。

色彩從路克的右眼褪去,其嘴巴更進一步開始喃喃自語某些東西。

「水減。小割。選別。積重。折返。折返。折返。折返。折返。折返。——心鐵成形。皮鐵成形。造込。素延。鋒造。火造。荒仕上。土置。赤。燒入。鍛冶押。下地研——備水砥、改正砥、中名倉砥、細名倉砥、內曇地砥。仕上研——碎地艷、拭、刃取、磨、帽子研」

這也很耳熟。和以契約為目的的祈禱詞不同,是單字的羅列。路克毫不停滯的詠唱。此期間僅只數秒。然後、

「——柄收」

路克的右眼取回了色彩。手臂從炎球抽出。炎球爆開、消失了。

出現的是『刀』。

柄的前端,數秒前為止還沒有的白刃之劍完成了。一面有刃。那刀身描繪着平緩的彎曲,波浪般的刃紋在表面上流走着。路克稱之為『刀』。那也是成為了和他們相遇的契機之特殊種類的劍。

刀反射陽光,令人目眩。路克一揮動它,馬上捲起強烈的暴風。那是和魔劍阿莉亞引起的旋風類似的現象。仔細看看,風正環繞刀的表面吹着。

「和之前的劍……不一樣。」

「那個刀打不倒那東西。風要以風對抗。」

突然塞希莉想起了。麗莎在!?

「?怎麼了?」

在那裏的是一如往常的麗莎。她的左眼沒有噁心的蠢動,什麼事都沒有的反覆眨着。塞希莉眨了眨眼。我是看到幻覺了嗎?

不對,並沒有看錯。那就像惡魔附體般的——

『我能理解阿莉亞小姐的痛苦。』

『我……像普通的女孩子一樣愛打扮也可以嗎?』

『麗莎可以和動物對話。很方便吧。』

『幾歲嗎?大概三歲左右吧。』

唐突的,靈光一閃。

「麗、麗莎……難不成你也」

果然敗露了呢——。麗莎悲傷的笑着,承認了。

「我也是惡魔。」

塞希莉只能張口結舌。

「真是抱歉,但那個話題擺到之後吧。沒時間了。」路克打岔進來。「我說明一下,塞希莉.坎貝爾。這個刀是拷貝我的鍛鏈經驗精製出來的。構造是我過去打造之刀的完整再現。能再現的回數一把只有一次而已。材料需要高純度的玉鋼。還有,以這個方法鍛鏈出的刀含有大量靈體,能賦予各式各樣的效果。前次是『發熱』,這次是『風』,差不多像這樣吧。」

對塞希莉的視線,麗莎點了點頭。

「這個鍛鏈的再現術,是我身為惡魔的能力。那個炎球拷貝路克的過去和經驗,有着做簡易的爐的工作的任務。」

連續放送的說明幾乎要讓塞希莉混亂了,不過她還是想辦法儘力理解。

「接下來才是問題。以這個方法做出來的刀非常脆弱。那是由於包含高濃度的靈體,容易超過身為材料的玉鋼的容許界線。想想遠征時的事就知道了吧。」

確實,那時候的刀僅只是兩擊便碎掉了。

「三擊。這是這把刀的極限。」

「……這樣就能打倒那個惡魔嗎?」

「大概打不倒吧」斷言到,「所以你的力量是必要的。塞希莉.坎貝爾。」

塞希莉嚇了一跳,心臟用力的跳了一下。路克筆直的向這邊凝視。

做的到嗎?這樣問着。

「我終究不過是借與力量而已。決定最後一手的是你。做的到嗎,塞希莉.坎貝爾?」

這真是愚蠢的問題。

做的到也好,做不到也好,在這個狀況下不存在足夠的理由將提出的要求推開。

不是做不做的到的問題。

「做」

就對了。

轟,如此的聲音響徹四周。遠處的中央廣場,捲成旋渦的炎柱向上升起。柱上衝天際,貫穿雲霄。灼熱的劫火,將獨立交易都市三番街的所有街道,以及應已遠離的三人的臉照得火紅。熱,即使在這個距離也能藉由肌膚感受到。

燒盡一切的熱風。現今其威猛仍舊毫無衰減。之後要挑戰的是這樣的對手。

「機會只有一次,失敗的話你就會死。這樣也沒關係嗎?」

「廢話!」

愚蠢的問題已經夠多了。塞希莉.坎貝爾高聲的宣言。這個時候的她,沒有感嘆無力的軟弱。有的僅是完成信念的氣概。

「騎士無二言!!」

中央廣場陷入了毀滅狀態。

事到如今騎士團的佈陣已經和崩壞沒兩樣了。半身被吹飛的人,全身炭化絕命的人,碎裂的騎士團之證,彎曲折斷的劍——無傷站着的人屈指可數,大地也被開了無數個孔穴,臨時舞台等的已經完全消失化作炭了。做為市民休憩場所的中央廣場,如今只能以瓦礫堆來稱呼。

裹着炎之鎧的惡魔,就像在試刀般將刺劍擊刺出,胡亂放着熱風的衝擊波。現在,崩壞在廣場外也持續擴大着。

然後,炎之人獸也仍舊在廣場上恣意的四處奔馳着。雖然並非是像鎧的惡魔般造成甚大被害的存在,但它仍在廣場中放着火,讓火勢更加猛烈。可燃物在廣場各處燃起,照這樣要燒到市街也只是時間的問題而已。

兩隻惡魔盡其所能的蹂躪着。然而,關於後者有個外敵。

那是在這個場中唯一持續戰鬥的男子,漢尼拔.奎薩。

失去大劍的他,驚人的以赤手空拳和人獸卯了起來。並非直接以拳頭打入——這麼做的話他的拳頭會瞬間被燒爛吧——,而是以令人恐懼的臂力毆打、擊碎地面,扔擲其所生的碎片,以此制止人獸跑到外面去。他以那個身軀完全想不到的敏捷動作持續迴避着人獸的突進。即使無法成為解決人獸的致命一擊,對他而言仍有這樣拖延時間的必要。

——相性不良。

漢尼拔冷靜的分析。

對岩石都能擊碎的鐵拳,自己還是有自信的。正是靠着這個活過了代理契約戰爭,幾十年來都能堅守住都市,並不是什麼會在這裏軟掉的皮球。

然而雖然遺憾,但以這個拳頭無法打倒那兩隻惡魔。對手的本體是炎,是碰到就會引起炭化的惡魔。物理性的攻擊理應傷害不到它。

因此,漢尼拔這樣拖延時間,等待着。

等待着其他番街的團長們。

這個異變,他們應該已經注意到了。他們的話尚有對抗的手段。如此一來,自己該做的事是在援軍來之前防止被害擴大、是在這個廣場將惡魔們拖住——只是這樣而已。

——老夫還沒那麼容易死喔。

這種程度的修羅場好幾次也都渡過了。從沒有被殺掉。

「不過老夫也衰老了呢……」

只是這麼一丁點的運動量就喘起來真是……。哎,太丟臉了。歲月不饒人這句話還真是一點不假呢。交雜苦笑的嘆息到,而那個聲音正是在這時響起的。

「好好聽着,漢尼拔死老頭——!!」

那個狂妄的聲音。只一發便猜到其主的漢尼拔微笑了。

——路克這小子嗎!

望過去是在廣場的邊緣。那裏,有着跑動的塞希莉.坎貝爾,以及路克.安斯沃思的身影。路克伸手指向這邊,吼了過來。

「把那個噁心的獸擋在那裏!」

不用說,疲勞吹飛了。或許該說感情高揚着、甚至興奮着,同時,漢尼拔將腳邊的地板踏碎。

這個背後,就交給你這小子了!

解決哪個也好,對決將在一瞬間決定。路克說的就是這麼回事。

——那麼我就一瞬間抓住給他看。

路克壓低身體急驅,塞希莉追着他。兩人一直線以那裏為目標突進。

廣場的中央。

燃燒之鎧的惡魔以緩慢的動作轉向兩人。其右手上的是魔劍阿莉亞。那傢伙好整以暇的將其架在腰邊。

——給我還回來。

把我重要的友人!

炎之濁流從惡魔刺出的刺劍擊被放出。劫火與暴風混雜的奔流。那個一邊削過、帶走大地,一邊捲成旋渦,以壓倒性的暴力襲向兩人。

「趴下!」

跑在先頭的路克,其架勢是——偏左的上段。踏步為右。刀並非從正面而是從左斜上被揮下。接着像撈取般上升。被賦予了靈體效果的刀身引起了和刀法同樣的衝擊波。從腳邊斜向上產生的衝擊波與炎之濁流衝突,將其軌道由直進變為斜上。然而猛烈的熱波仍幾乎擦過塞希莉她們頭上的通過,以讓軌跡前端的高大建築物崩落告終。

路克的腳步沒有停下。塞希莉也不落後的跟着那個。

「下一個——來了!」

第二波。這次是更強大的濁流。毛髮從迫近的一邊燒焦蜷起。路克對應的體勢是脇架構。從左脇位置水平架起的刀橫一閃掃去。效法那軌道,橫一文字的衝擊波射出。與先前同樣,惡魔的熱波的矛頭被挪開指向旁邊。然而卻不足以完全迴避,那個一邊燒灼着在先頭的路克的右腕錶面一邊通過。

「路克!?」

「沒什麼!」

渡過兩發奔流的彼岸。

裹着炎之鎧的惡魔在那裏。

離構得着還很遠。刃要到達還有數十步的必要——普通的劍的話。

路克的刀並非普通。所以、

「夠了!!」

到達。

架勢是上段。仍然是右開始的踏步,高舉的劍正中揮下的這種基本刀法。這樣就十二分足夠了。第三擊的劍不是為了『擋開』而是為了『斬擊』的東西。劍到達。風到達。

真空的衝擊波斬裂大地。

然後,將惡魔的右臂連同炎之鎧一起斬飛。

「——————。——。————。」

從惡魔的口中,炎之碎石如悲鳴般被噴出。同時,路克的刀到達耐用界限而碎散。然而,可以說盡到了與期待相同的工作。

之後就是你的工作了,塞希莉.坎貝爾——。

「了解。」

從路克背後衝出的塞希莉,看也不看旁邊,往被斬飛的惡魔之臂奔去。飛舞於空中之臂。其手握着刺劍擊,即使被切離了其表面仍舊覆蓋著灼熱的炎。一步一步的接近,燒灼肌膚的感覺增長着,生存本能的警鐘鳴響着,呼籲她後退。開什麼玩笑。能後退嗎!?

保護。拯救。從塞希莉的口中、喉嚨的深處,迸發出如野獸般的咆哮。

塞希莉伸出手。即使她的手預先卷好了好幾重的布,那也在觸及惡魔之臂的途中化為灰。爭取的是幾個眨眼的時間。幾個眨眼的時間而已。她在爭取到的一點點的時間內到達了。

「阿莉亞!」

風回應着。

纏繞風的刺劍擊將炎彈開,從惡魔之指的拘束中脫離、排除所有束縛自己的東西。與風的曲調同步,像被吸入一般納入塞希莉手中。

然而。

「嗚——!」

燒灼的聲音。

至今為止刺劍擊都在惡魔手中。長時間接觸那樣的高熱源,當然劍本身也飽含了熱量,毫不留情的燒灼握住柄的塞希莉的手掌。掌的皮膚被燒爛,連煙都噴了出來。毫無道理的痛使大顆的眼淚灑落。猛烈的痛覺想要將塞希莉.坎貝爾的信念打碎。

那手,幾乎就要放開了。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大叫是為了將此邪念驅離。硬是壓住人體的反射動作,塞希莉以更強的握力緊握住握柄不放。不放!魔劍反應她的意志,從全方位颳起烈風,支撐住塞希莉的身體。押住叉開的雙腳,以風之鎖緊縛住顫抖的手。塞希莉現在已經和魔劍阿莉亞化為了一體。

阻擋這樣的兩人的是人獸之惡魔。它倒豎起旺盛燃燒的鬃毛,以猛烈的攻勢突進而來。其後方被甩開的漢尼拔以鬼的形相追了上來。在塞希莉背後,路克咋舌。

「那個老頭,竟然失誤了!」

「沒、什麼!!」

大吼着,塞希莉擺出突刺的架勢。右半身向前,將劍置於胸口。型與先前舞台劍舞時演出的一樣。像路克那樣強而有力的踏出右腳,向前方一直線,與地面平行的突刺。伸出的右手臂的筋肉綳得嘎嘎作響。劍尖描繪出正確的水平線向人獸的眉間突刺。

並非以線而是以點捕捉對手的是刺劍擊。當然,這樣是不夠的。

「解放!」

沒有光輝的銀色的風,從刀身膨脹起。

無數的風之刃放射狀展開——那在人獸燃燒的體內爆散。人獸的身體被分解成碎片。粉碎的惡魔,已經連維持炎之身體的再生能力都沒有了。為了重新組成炎的靈體,被阿莉亞的烈風切裂霧散。人獸之惡魔化為單純的火的碎片——消滅了。

此期間保持着熱的劍仍不斷燒灼着塞希莉的手。黏汗濕透全身。然而塞希莉沒有不高興。因為阿莉亞的風沁涼的撫摸着發燙的肌膚,而且這份痛苦正是阿莉亞所抱持的痛。

塞希莉現在,和阿莉亞共有着相同的痛。

——那是令人驕傲的。

留下傷痕也無所謂。悲嘆那件事的理由哪都沒有。

留下的對手還有一隻。轉過身的塞希莉前方,炎之鎧的惡魔在那裏。右的上半截胳膊開始到前端消失、左手的指頭全部消失、裸露的肢體、眼球也好頭髮也好全都消失,惡魔以此容貌凝視自己。他猛然伸出指頭消失的左臂,在這至近距離下放出熱波。

同時,暴風以怒濤的氣勢從塞希莉突刺出的刺劍擊被放出。

炎與風的衝突。爆裂。她們周圍的大地被捲起。

炎與風的相互推擠產生了拉鋸。在這裏屈服的將敗北。塞希莉以右半身在前的狀態叉開雙腳,繼續將刺劍擊刺出。然而,惡魔的火炎沒有衰弱的跡象,反而更加威猛。

以簡直要弄斷牙齒般的力量緊咬嘴唇,塞希莉以毫無動搖的視線說了。

「阿莉亞。走吧,拯救他。」

『救他的——方法嗎?』

對前往廣場的沿途時詢問的內容,麗莎像被嚇到般回問。也沒有特別說明詳情,看到無言點頭的自己,她很悲傷的垂下視線。

『雖然遺憾,但那是……不可能的。那在惡魔中也是特殊的存在。通常,被召喚的惡魔以單體行動,然而他所生出的是憑依型的惡魔。奉上血肉、還將自己殘留的身體交出讓其憑依,將支配權完全讓渡——是這樣的契約。在憑依的時點,人類的精神會崩壞。對**的負荷也並非尋常。他,已經——』

那麼即使是一點點也好。即使是一瞬間也好,能讓他的取回正常意識嗎?

『那樣的話也不是說都沒辦法……』

「他的生平並不清楚。在那個戰爭犯下怎樣的罪,至今接受了怎樣的罰,沒體驗過戰爭的我也沒可能理解。拯救那些等等的只是愚蠢可笑的,我的偽善。——即使如此!我要宣言!」

塞希莉叫到。

「我要拯救映入這雙眼的一切。只要這雙手能觸及,將持續的伸出。無法觸及的話,即使撕碎手臂也要觸及。到哪裏都高舉理想,然後全部實現它!」

不會再次做些感嘆自己的無力等等。塞希莉終究把持住了理想。

存在着光與影——無所謂。

有着影的話,就照亮它、塗上光彩。

從塞希莉口中迸出激昂的吶喊。

「把鎧打碎!!」

不輝耀的銀——輝耀了!

那是急遽的發光現象。好似純白的光輝從柄頭之石往刀身,然後遍及風的每個角落。輝耀的銀終於將塞希莉的身體,甚至連惡魔的炎與身體都包裹住。

閃耀銀色的風。以及溫柔得驚人的曲調。風像侵蝕一般,吞沒、突破了炎的奔流。炎之鎧像從男子的**剝下般被撕裂、破碎而去。變成碎片的火就彷佛灰一般發黑、崩壞、從這個世上消失了。銀色的風連那個也溫柔的納入,最後吹向了都市之中。

甚至廣場和其周邊散落的火種也包入、消滅——銀色的風,終於停止了。

「……嗚」

將終末看至最後,塞希莉像鬆了口氣般崩落。兩膝着地,刺劍擊掉落,燒爛的右手抱着胸向地面猛然伏倒。

「塞希莉!」

風撫着臉頰。

阿莉亞瞬間取回了人形。她的衣服到處燒焦,肌膚上受着無數裂傷,然後,那個臉滿是汗水、淚水、鼻水。

她牽過塞希莉燒爛的右手,在懷裏抱得好緊好緊。話也沒有的大哭了。塞希莉以憔悴的臉微笑了,用左手將阿莉亞抱了過來。

塞希莉改變視線,**的男子橫躺在地面上。右臂斷裂、左手的指頭全都像被剜去般的缺失、雙眸化為了單純的空洞的男子。那肢體細瘦,罩上了足以發出異臭的火傷。他仍舊勉強呻吟着什麼,然而不論誰來看他的命都已如風中殘燭。

塞希莉藉阿莉亞的手站起,向下俯視男子。

「你沒有時間了。所以我就簡單的問。」

這個聲音有沒有傳達到並不曉得。然而塞希莉沒問過是不肯罷休的。

「你的名字,希望能告訴我。」

從男子口中,風呼呼的響了。想要說話,然而那卻不成言語。不行了嗎,正當塞希莉死心的時候、

「……傑克……斯特拉塔」阿莉亞說了。「他的風,這麼發聲喔。」

謝謝,塞希莉點了點頭。

「傑克.斯特拉塔。我的名字是塞希莉.坎貝爾。是殺了你的女人。」

塞希莉凝視着男子。連一瞬間也沒有移開視線。

「千萬別忘了我的名字。而我也永遠不會忘記你的名字。」

絕對不會忘記。你的死由我背負。所以、

「已經不需要痛苦了。安眠吧。」

最後的言語,或許沒有讓他聽到。因為比那更早的,男子的**像灰一般,連聲音也沒有的崩落、風化了。

乘着風在天空中飛舞的灰。塞希莉無言的仰頭望着。

在胸口中,阿莉亞說了。

「……他的風留下了遺言喔。」

「聽看看吧」

吸着鼻着,抬起了泫然欲泣的臉,阿莉亞浮起了微笑。

「不會忘記、的……」

9.

數日後,獨立交易都市舉行了過世的人們的共同葬禮。

市民十七名,外地人八名,自衛騎士團團員二十二名。

除去外地人的三十九個棺材由葬禮的行列運送,埋葬在六番街的共同墓地。

然而,包裹都市的悲傷氣氛,卻很快因忙碌而逐漸淡薄。這是因為有着準備再次開設因今回事件而停止的市的動作。

悲傷不能就這樣以悲傷告終,至少,舉行安慰死者與生者的祭典——。這並非都市的公務機關促成的活動,而是市民自動自發開始的。

如此一來,獨立交易都市逐漸取回了原有的機能。

然後。

早晨,塞希莉拜訪了三番街的公務機關,筆直的走向某個房間。途中,和被事件的事後處理趕着跑的漢尼拔.奎薩以及雨果.豪斯曼兩人擦身而過。漢尼拔揮了揮手,簡單的結束問候,和豪斯曼互相交換感覺別有意味的微笑。

塞希莉到達的是外來用的來賓室。輕輕敲門後進入室內,一名女性在窗邊站立着。轉過身的她看向這邊,似乎很高興的放鬆了臉頰。

「來替我送行了呢。謝謝你。」

問候也草草了事,阿莉亞跑向了塞希莉。然後和事件后每天做的一樣取過了自己的右手。

那手掌上,有着讓皮膚潰爛的燒傷。雖然奇迹的沒有造成機能障礙,然而卻收到了皮膚大概無法恢復原狀的診斷。

「……傷,留下來了呢。對不起」

「沒必要道歉的。這個傷是我的驕傲。」

驕傲?阿莉亞眨了眨眼。

「守護了阿莉亞。」

她表情僵住,低下了頭。

「我又、殺人了呢。」

「不是你的錯。」

「沒有改變喔。我的刃染上了血。」

啊啊——,阿莉亞抬起了頭。

淚眼汪汪。

「明明想着這次沒問題的。遺憾啊。……不過,很開心的喔?因為和塞希莉相遇了、成為朋友了。」

塞希莉點頭。我也能和你相遇真是太好了。

「今天就要離別了呢。很快就要出發了。我的持有主這次要前往群眾列國的邊境。雖然變成這樣出發已經拖很久了。」

「……」

「是喜歡旅行的人呀,沒辦法在一特定場所停留的說。……雖然就我而言還想在這個街上多留一會——沒辦法呢。」

「……」

「到出發前還有些時間,就說說話吧。為了再次相遇時能以笑顏對話。」

阿莉亞,塞希莉呼喚了她的名字。

嗯?阿莉亞偏了下頭。

「這個事件的主謀者還未發現。」

至今其正體仍是個謎的『商人』。騎士團評斷這次市的惡魔事件也是同一人所為。雖然為何盯上魔劍,甚至到了做出如此暴行的地步仍舊不明,然而自衛騎士團今後也打算追捕他的存在。

「在這短期間內發生了兩起惡魔契約的事件。這是異常的事態。出現了大量的犧牲。我們不能放過主謀者。全力的追捕、找出來。近日大陸法委員會的調查會介入也說不定。」

「是這樣啊。」

「你還會再次被盯上也說不定。」

「……是呢。但是,那時我的持有主——」

「你的所有者已經放棄了魔劍的所有權。」

……。

……。

阿莉亞僵硬了好一陣子,像之前那樣吧喳吧喳的眨着眼。

不過她慢慢理解了,眼睛瞪得斗大。

「魔劍被驅使惡魔的人物、亦或是組織給盯上。那不是個人能對抗的對手。有鑒於其危險性,你的原所有人放棄了魔劍的所有權。然後,市長的豪斯曼氏用公費將其買下了。」

阿莉亞的嘴如金魚般一張一合著。

「『魔劍阿莉亞』成為了獨立交易都市的公用設備。都市將全力保護魔劍,同時,以魔劍為機會進行事件主謀者商人A的搜索。……然而重要的魔劍的保管場所」

塞希莉動着惡作劇的心,無表情的,以事務性的口吻繼續說道。

「也有在一特定場所慎重保管的提案,不過那卻被駁回了。不管是保管還是搬運,警護的人都會變得必要。意義沒什麼改變。因此,『魔劍阿莉亞』平時將由騎士團的團員警護,暫時性的為其所有。而那個團員也從能與惡魔對手對抗的人物中進行了選拔。」

總算來到結論了,塞希莉的嘴角傾斜。

「那就是我。……這次事件的功績得到評價了喔,阿莉亞。」

大顆的淚珠從阿莉亞的眼中灑落。

「真的嗎……?」

「嗯。從今天開始我將擔任你的警護。……所以,有件事我先說了。」

塞希莉以指腹擦拭阿莉亞的淚水。

「阿莉亞。你絕不是什麼『傷害人的劍』。」

眼淚再怎麼擦拭都不斷溢出。濕潤的眼睛,塞希莉堅定的將其凝視回去。

「你是『保護人的劍』。」

劍是為了戰鬥的道具。

但是,其意義根據持有的人要怎麼變化都行。

由殺害的劍變為守護的劍。

阿莉亞肯定,能變為這樣的劍。

「約定吧。和我一起守護都市。成為守護的劍。」

『你將是我的友人。』

「你將是我的戰友。」

淚無止境的溢出,持續灑落。然而她慌亂的將其拭去,吸着鼻涕,繃緊了表情,儘管只有個樣子而已。

將手抵着胸口、將雙膝跪下。

「謹遵汝之所言」她——魔劍阿莉亞回應了。「向劍的光輝發誓,僅此約定。」

然後,淚眼汪汪的笑了。

「劍無二言喔!」

獨立交易都市六番街,共同墓地。

許多人命在這次的事件中失去了,墓碑也增加了。

其中之一刻上了某名男子的名字,知道的人鮮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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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劍鍛造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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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話 魔劍Swor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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