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姨娘柳氏
回到主院,想着方才在前廳與陸??晚的對話,陸桁心裏一陣煩悶,心中那股悶氣總想着怎麼發泄才好。
這才將將在書案後面坐穩,出頭鳥就忍不住冒了出來。
側耳聽着院子外面的嘈雜聲,陸桁雙目一橫,冷着臉斥了一聲:“何人在外喧嘩?”
“回稟老爺,是碧秀園的柳姨娘。”外面守着的小廝聞聲趕忙往門邊靠了靠,擎着嗓子回復道。
“她來做什麼?”
似詢問又似喃喃自語。剛才回話的那小廝琢磨了半晌,也不知道這個問題到底要不要回答。
“啞巴了?”
院子外面的聲音越來越近,陸桁眉頭也越皺越緊。沉悶半晌沒有聽到預期的回應,陸桁不由得聲音一沉,如今不但是自己那庶出的女兒,連這下作的奴才也敢無視自己了么?
尚書大人的氣勢一擺出來,那隔着一塊門板的守在門外小廝身子猛然一顫,身子傴僂得更厲害。悄悄抬眸看了眼低眉順眼站在天井裏的護院,這才撇着嘴顫顫巍巍地說道:“聽說是柳姨娘想要替五姑娘換院子,這才……”
“大夫人掌管府中中饋,她跑我這兒來做什麼?”
煩悶地將剛拿到手上的書卷丟在案前,陸桁站起身轉了一圈。
明明是九月的天,屋子裏卻悶得厲害。
門外的聲音又沉了下去,陸桁也不指望那小廝還能答出個所以然來,乾脆示意人開了房門,負着手出現在門口。
依舊弓着身子的小廝只覺得眼前一暗,緊接着跟前便出現了一雙墨色錦靴。下意識抬頭,一眼便看到尚書大人滿臉陰沉地盯着自己,兩腿一軟,竟是雙膝磕在了地板上。
“丟人現眼的東西!”陸桁反感地斥了一聲,頓時喚了幾個護院過來,錯過那小廝向天井走去,“帶下去,貶為末等家奴。”
可憐那小廝,不清不楚便從主院端茶送水的僕人被貶作了末等家奴,被拖走的時候還一臉茫然不知所措,直到被人拖出了院子,這才想起來求饒。
“老爺,老爺!”
眼見從主院拖出來一個下作的奴才,柳氏也知陸桁肯定是得空的,抬起手中的帕子擦了擦額頭上根本不存在的汗珠,再不顧那些人的阻攔便衝進了主院,見到陸桁就站在天井中,登時回頭怒嗔了方才攔着她的幾個護院一眼,因此也沒見着陸桁此時陰沉的臉色。
“大呼小叫,像什麼樣子!”還不等一身妖嬈絳紫的柳氏靠過來,陸桁陡然提聲吼道。
被這樣一吼,柳氏身形猛然一頓,原本划擺着的手臂也不知不覺地護在了胸口,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發簪上的鏤空蝴蝶還在奮力晃動着。
要是以往,柳氏這梨花帶雨泫然欲泣的模樣肯定會惹來陸桁的一陣疼愛,可惜她沒選對時候,要不怎麼說她是個沒眼色的。
“老爺!”緩過神來之後,柳氏嬌嗔了一句,便扭着細腰繼續往陸桁身邊靠了過去。院子裏站崗的一些護衛奴才們,一個個都默默垂下了頭,眼觀鼻鼻觀心,知道那些事該做哪些是不該做!
頭頂懸着一輪秋日,光亮卻不熾熱,和着一絲絲的清風,正是外出賞景的大好時光。
鼻翼聳動間,陸桁眉心一攏,有些嫌惡地避開了柳姨娘靠近的身子,語氣有些淡漠:
“何事?”
聽着這聲音,柳氏抬頭偷瞧了幾眼今兒不大正常的陸桁,雙唇輕抿,眼中帶着明顯的惑色。這老爺今兒個是怎麼回事,以往只要自己溫柔地撒撒嬌,他對自己的態度就柔得跟水似的,今天倒好,像吃了葯火一樣,莫不是還在生剛才那奴才的氣?
轉眸一想,柳氏覺得有可能,便也規矩了許多,說話也事先斟酌了一番。
這柳姨娘本是陸桁升到尚書之前的一個通房丫環,名喚柳翹兒,長得倒也水靈,如今也是三十的人了,保養得卻還跟個養在閨中的大姑娘似的。天生媚骨,陸桁饞她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本來也算是陸桁的人,後來便真的糾纏到了一起。哪曉得這柳翹兒倒是好運,一兩次就給懷上了,在陸桁當上了尚書大人之後,便抬了姨娘,與羅氏一道住在碧秀園裏。
柳姨娘是個眼高於頂的,雖然羅氏在她之前被抬為姨娘,卻沒能趕在她前面懷上孩子,柳氏便沒把她當做是一個夠格兒的對手,反倒是陸桁的妾室之一曹氏——也就是陸??晚的生母,被她當做了眼中釘肉中刺,誰叫她搶在前頭生了孩子,其中一個還是這尚書府的大爺。
陸桁妻妾雖多,但兒子卻只有兩個,一個是大爺陸景?i,為妾室曹氏所出,也就是陸??晚的親大哥,還有一個就是羅姨娘所生的二爺陸景皓。但陸景皓生來就是個軟腳蝦,和他那唯唯諾諾的生母一樣,上不得檯面。因此,柳翹兒這仇視的目光便一直釘在了曹氏身上,與她素來是水火不容。
可這大夫人倒好,竟將柳姨娘的女兒陸嘉寧和陸??晚安在了一個院子裏。前段時間陸??晚病得要死要活,陸嘉寧不止一次跟柳氏撒嬌要換住處,免得沾了晦氣。柳氏也因此去到大夫人的院子裏旁敲側擊地提了幾次,本來事情有所轉圜,可不曾想這陸??晚的病卻好了,大夫人又給壓了下來。
素來嬌氣的陸嘉寧哪裏肯依,死活要讓娘親再去給自己求求情,怎麼著也得把這院子給換了。
“老爺,您看,嘉寧素來和三姑娘玩得不錯,小孩子嘛,和自己興趣相投的住在一起,這性格也要養得好一些。再者說,二姑娘不是一直和羅姐姐的老六關係要好么……”
攙着陸桁徐步往房內走去,柳氏一路輕言細語,生怕一不小心又引火上身。
聞聲,陸桁側目看向柳氏,目光裏帶着審視。
柳氏一時間被他這樣深沉的目光看得有些發憷,垂着眼看向路面,說話也沒了先前的順當:“老爺,女兒家總要找個能說貼心話的,二姑娘的性子老爺也知道,怕是不大會與人談心的。但若是換了六姑娘過去,兩人本就交好,一來二去的說不定能讓二姑娘轉轉性子。”
抬步跨進房內,陸桁這才不明所以地笑了笑,不着痕迹地抽出被柳氏挽住的胳膊,金刀闊斧地坐在了圈椅內,伺候的丫鬟眼疾手快地上前替他斟好一杯熱茶,又輕手輕腳地退了回去。
陸桁抬起眼皮細細瞅了一眼那司茶的丫鬟,唇角微勾,端起茶盞抿了一口:“你讓陸康跟你過去佈置。”
聽着陸康這名字,柳氏心裏一喜,老爺這是答應了!陸康是老爺身邊的得力助手,不是管家勝似官家,這樣一來大夫人要攔也不能說什麼了,於是連忙稱是!
卻在轉身離開的時候,狠狠瞪了一眼剛才為陸桁斟茶的那名丫鬟,惹得那小丫頭一陣心驚,趕忙低下了頭。
柳姨娘是個說風就是雨的,得了陸桁的允諾之後,便帶着陸康一路風風火火地往扶香苑趕去。
還沒進得扶香苑,就看見陸嘉寧的貼身丫鬟秋晴站在院外守着,見着柳氏帶了人過來,趕忙笑着迎了上去,福身行了個禮。
“行了,進去吧!”柳氏擺了擺手,抬步率先往裏走着,一襲絳紫色的紗裙在她行動間被帶得不停翻動,煞是好看。
在府中,因着陸景?i的關係,陸桁倒是沒在吃穿用度上苛刻陸??晚,只是不太看重罷了。
這扶香苑分東西兩頭,東頭是陸??晚住着的雅風閣,西頭是沐春閣。
柳氏一進院子便往沐春閣走去,弄出來的聲響,教正在研磨的清瑤忍不住皺了皺眉,抬眼看向陸??晚,卻見後者沒半點反應,便也不再關注。
墨跡染上潔凈的宣紙,娟秀的小楷字體在紙上蔓延開來。清瑤早些時候跟在曹氏身邊,頗受曹氏喜愛,便跟着曹氏學了些字畫,眼下二姑娘寫的這些字她倒是認得,不知不覺便讀出聲來:
“義公習禪寂,結宇依空林。戶外一峰秀,階前終壑深。夕陽連雨足,空翠落庭陰。看取蓮花凈,方知不染心。”
聽着這比自己大不了不過三四歲的丫頭將這詩詞念了出來,陸??晚頓筆好笑地看了她一眼,復而收回目光看了眼未乾的字跡,將狼毫筆放在筆格上,起身繞道書案前。
清瑤見狀趕忙將手中捏着的眉子硯放下,攙着陸??晚向軟榻邊走去。
見着貼身丫鬟如此的小心翼翼,陸??晚無奈地嘆了口氣,她並沒有孱弱到需要人攙扶才能行走的地步,只可惜說了多少遍清瑤都聽不進去,非要自己手把手攙着才放心。
“清瑤,焚香。”坐在美人榻上,陸??晚理了理衣擺,漫不經心地吩咐着。
清瑤只應了一聲,便轉到香爐跟前,須臾間,雅風閣暖閣內便飄滿了迦南香的味道,讓人一陣心脾清爽。
知道陸??晚一貫的習慣,也不用她再吩咐,清瑤便折身將窗子開了一絲縫隙,細風進來,將濃郁的香味吹散了些許。
“娘,是不是可以搬了?”屋外傳來一絲雀躍的聲音,不是陸嘉寧又是誰。
陸??晚權當聽不到,隨手抽了本書斜卧在榻上,由着她們去了。反正陸嘉寧搬走於她而言沒有半點壞處。事情如何發展,與之前一點變化都沒有。
前世便是如此,陸錦寧與陸嘉寧換了院子來與自己同住,兩人之間也沒什麼交集,反倒是自己的懦弱害了這個最小的妹妹……想着這些,陸??晚心中一痛,一雙秀眉輕蹙着。
清瑤一直在邊上伺候着,自是將陸??晚的一舉一動都納在眼底,見此不免擔心:“二姑娘可是又不舒服了?”說著便要回內室去拿披風。
“誒,無礙,想了些事。”深吸一口氣,陸??晚扯唇笑了笑,就着清瑤的手臂站了起來,“出去吧,屋裏悶。”
反正她不出去,外頭那一對母女也會一直吵鬧着,搬個住處罷了,太過高調可不是什麼好事。
“五妹妹,母親現在正在錦繡園裏呢。”
果然,見到陸??晚邁出房門,陸嘉寧便停止了喧鬧,嘴角上揚着,顯得十分得意。可接下來陸??晚輕飄飄的一句話便將她們娘倆的好心情打入了谷底。
貴族對於等級的劃分異常嚴苛,在這偌大的尚書府里自然是執行嚴格。
娘?這府裏頭可只有一位正兒八經的母親,那便是高坐主母之位的大夫人許氏,而柳氏充其量只能被稱作姨娘,即便是她親生女兒,也只能稱她為“姨娘”!
柳翹兒素來爭強好勝,自打被抬了姨娘,便像是當真成了這宅院的唯一女主人一樣。如今,陸??晚只不過是提醒她一句,在她頭上壓着的,還有一個正兒八經的主母。
可這樣的提醒,已經足夠讓柳翹兒怒火攻心,更讓她——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