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離魂夢盡(上)
這個世界,有光的地方就有影,而連光都照不到的死角里,藏匿着吞噬血肉的惡鬼凶神,它們在暗影中喘息,在欲*望與理想的都市中,貪婪的狩獵,那人說,若是人心無念無惡,何來鬼怪。
北京市**醫院
特護病房裏,一個小女孩靜靜的躺在病床上,身上插了很多管子,旁邊幾台儀器24小時監控着她的身體狀態和生命體征。
小姑娘長的很漂亮,看樣子應該不超過10歲。
而此時她正雙目緊閉,嘴角上揚,齊肩的長發柔柔軟軟的散落在枕頭上,看起來就像是睡著了。
實際上,她也確實是睡著了,只不過她睡的時間有點長。她已經睡了兩個多月了。
醫生說她既沒有外傷,又沒有任何中毒跡象,身體狀況良好,甚至還可以通過儀器監測到她的大腦皮層活躍,完全可以排除腦死亡,可她就這麼一直睡着,什麼方法都用了,就是叫不醒,不但不醒來,而且可以說是對外界一點反應也沒有。
就這麼一直睡覺,不吃不喝的,別說是個孩子,就算是成年人,身體也會吃不消的。儘管醫院想方設法維持,小姑娘卻一天比一天消瘦,一天比一天蒼白。
趙亮輕輕推開房門,看來今天也只有小女孩一個人,孤零零的躺在這裏,他嘆了口氣,走到病床旁邊,愛憐的看着小女孩沉睡着的蒼白的臉龐,輕聲說到,“月月,我來看你啦,這幾天乖不乖啊,想我沒有啊?”
他一邊自言自語,一邊給床頭的花瓶換上帶來到鮮花,他今天帶來幾隻三色堇,代表着思念與祝福的三色堇。
然後他又看了看監護儀器,雖然他進來之前,已經見過了女孩的主治醫生和護士,也已經知道小姑娘的情況沒有任何好轉。
屋裏靜悄悄的,只有監護儀器偶爾發出的滴滴聲響。
趙亮揣過一把椅子坐在床頭,伸手撫摸着小女孩柔軟的長發。
“月兒啊,你這個小懶蛋,打算什麼時候起床啊,你起床哥哥帶你去玩,咱們去吃好吃的好不好?你想吃什麼?哥都帶你去,哥剛發完工資......”
他絮絮叨叨的說了一大通,那個叫月月的小姑娘依然靜靜的睡着,嘴角掛着微笑,仍舊沉侵在自己的美夢中。
趙亮也不介意,繼續和小姑娘說著話,繪聲繪色的講述着最近發生的新鮮事兒,講到高興之處他連比劃帶笑,手舞足蹈的不亦樂乎。等講完了,也笑完了,屋子裏一片沉寂,趙亮突然覺得心裏空落落的,一下子也沉默起來了。
他靠在椅子上,想起兩個多月前送月月來醫院的情景。
那天正好趕上趙亮休息。
只要是休息日,趙亮一定會睡到天昏地暗,日月顛倒。本來嗎,身為一名刑警,能休息的日子本來就不多,當然要好好珍惜了。這天也不例外。
大早上的正在夢裏和女神追跑打鬧,枕邊的手機突然叮鈴叮鈴的吵個沒完沒了。因為工作性質特殊,手機必須24小時開機隨時待命,去準備應對各種緊急任務和突發事件。
趙亮一腦門子的火,這休息一天容易嗎,還讓不讓人睡覺了,誰這麼不長眼!有心不接吧,打電話的這位相當執着,一副不接電話就誓不罷休的架勢,再說了,萬一是隊長打來的,怠慢了可不得了啊。
趙亮強打起精神,壓了壓火氣,煩不勝煩的接起電話,還沒等他說話,電話那頭就想起急促的聲音,“亮子,出事了,快來!你妹不行了!”
“...什麼?...”趙亮聽了個迷迷糊糊,什麼就我妹出事啊?
“小月,是小月!她現在送icu了!你趕緊來一趟吧,這邊都亂了套了!!”
這回他聽明白了,打電話的是他小舅侯勇,正在電話里吵吵着說他閨女小月送進icu急救了。這怎麼回事?前幾天她還好好的呢。
其實趙亮平日裏最看不上的就是他小舅了。
提起趙亮的小舅侯勇,這裏有必要交代幾句。
侯勇早年靠着往俄羅斯倒騰衣服賺了幾個錢,到處花天酒地,不務正業。可說也奇怪,他在生意場上卻是一帆風順,賺的錢越來越多,生意也越滾越大。37歲那年娶了個比他小16歲的模特做老婆。小舅媽長的花容月貌,身材也好的沒話說,這樣一個年輕漂亮的大美人怎麼就能看上這隻癩蛤蟆了。一時間親戚朋友私底下議論紛紛,風言風語自不必說了。
結婚沒多長時間,侯勇的老婆懷了孩子。按說這老夫少妻的,當丈夫當應該格外體貼照顧才是,可誰知根本就不是那麼回事。
侯勇很快就耐不住寂寞,惡習複發,接茬眠花宿柳去了。可憐他老婆一個人在家挺着個大肚子獨守空房,為此兩口子沒少打架拌嘴。本以為孩子生出來能讓他有所收斂,結果也落空了。
幾個月之後,小舅媽生了個閨女,取名叫侯夢恬,乳名叫小月。據說生她的時候,小舅媽折騰了5個多小時,孩子出來的時候已經晚上快11點了,醫生護士收拾完東西,小舅媽精疲力竭,歪頭順着窗帘往外瞟了一眼,正好看到當空一輪明月,那天的月亮特別圓,也特別亮。因此就給孩子取了這麼個小名。
孩子出生后,侯勇興奮異常,大排筵宴,親朋好友都來祝賀,慶祝他得了這麼個寶貝閨女。在這期間,小舅媽終於又成了焦點,那是大功臣啊,侯勇私底下沒少跟她起誓發願的承諾以後好好待她們娘兩,再也不出去勾三搭四了。滿以為孩子拴住了他的心,以後該有好日子過了。
可事與願違,侯勇有孩子之後,新鮮了沒多長時間,不但沒有遵守承諾,反而變本加厲起來。先是說孩子小,夜裏需要照顧影響他休息,白天上班沒精神,後來又說丈母娘既然來照顧月子,家裏擁擠,他出去住幾天給她們娘兒幾個騰地方,其實這都是借口,就他家那大房子,別說丈母娘來照顧月子,就是再多2個人來也住得下。就是找個轍出去,好自由自在的約會姑娘而已。
這下小舅媽可不幹了,自己的親媽在家裏也不好說什麼,還得維護着他說工作忙,到處出差。等老人家一走,她就折騰開了。先是抱着孩子把婆家這邊的親戚找了一圈,哭哭啼啼,曆數從結婚到現在,侯勇做的種種混蛋事情。
一石激起千層浪。家裏的親戚們雖然知道侯勇平素有些不檢點,可也絕對想不到居然任性妄為到這種地步,簡直就是罪惡滔天,不可饒恕。老幾位氣貫頂梁,怒不可遏,一邊埋怨弟妹怎麼不早點說,一邊心疼這娘兩命苦。之前風言風語的覺得這女人是為錢才下嫁給侯勇的說法煙消雲散,大家一致認為侯勇的所作所為簡直不配個人字。
很快,在家裏最德高望重的老大的帶領下,全家人湊齊了,把侯勇叫來開了個批鬥會。當著全家人的面,侯勇也知道抵賴不過去了,只好聽着哥哥姐姐們的訓斥,答應從今往後洗心革面,斷絕和外面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的來往。當時說的挺誠懇的,作為親兄弟姐妹,老幾位也從心往外不覺得小弟弟是壞人,就覺得他只是一時鬼迷心竅,認識了錯誤,改了就沒事了。
這侯勇也確實老實規矩了些日子,但好景不長。沒到一年,他居然學會出去賭博了。
只要是粘上賭癮,這人就算是完了。小舅媽再怎麼勸怎麼吵他都聽不進去,家裏老哥哥老姐姐說話也不好使了,一時間家裏小孩哭大人叫,吵了個天翻地覆,但侯勇完全不在乎,根本不往心裏去。
時間長了,小舅媽也想開了,反正這人也管不了,愛咋着就咋着吧,反正你有的是錢,我就吃喝玩樂,享受着就得了唄。家裏親戚們除了心疼孩子,也自覺理虧,所以誰都不說什麼。
於是,他們家是每周一小吵,每月一大吵,兩口子只要見面,就得掐個你死活我,可吵了好多年就是不離婚,兩口子各玩各的,誰也不管誰,就可憐了閨女小月,大爺家住幾天,三姑家住幾天,打小就吃百家飯。
趙亮最疼這個妹子,還上學的時候,就拿出僅有那點零花錢帶妹子出去玩,給她買玩具,想盡方法哄她開心,小月也最喜歡跟他這個哥哥呆在一塊。
可隨着時間的推移,小月慢慢長大了,趙亮慢慢發現,妹妹的心事越來越重,根本就不是同齡孩子應該有的沉重。對此趙亮也能理解,小月一回家,不是一個空空的大房子,就是爸媽吵架鬥口的戰場,這種環境,誰待長了也得憋屈得發了瘋。
兩天前,趙亮剛陪妹妹小月過了9歲生日,雖然就是兩個人出去吃個飯,買了個小蛋糕,但是小月高興得不得了,一晚上蹦蹦跳跳的,像個小百靈鳥一樣又說又笑。這怎麼突然就住院,還送進icu了呢?!
趙亮的心一下子就縮緊了,問明了哪個醫院之後,火急火燎的收拾一下就衝出了家門。
等他到了醫院,非常容易就找到了病房,並和家裏親戚們碰了面。要說中國人就好看熱鬧。樓道里圍了一大堆人,打老遠就聽到女人嚎哭的聲音,還夾雜着互相指責的吵架聲音。這是要幹嘛啊?這裏是醫院!應該很安靜的地方,怎麼還跑這裏吵架了,也不嫌丟人,跑到這裏添亂找噁心!
趙亮一陣煩躁,分開人群,快步走到近前。閃目一看,小舅媽正坐在樓道旁邊到椅子上,哭得死去活來。只見她披頭散髮,邊哭邊罵,眼睛紅腫。小舅則在一邊忿忿的嘟囔着,家裏幾個親戚都趕到了,正勸的勸,哄的哄。
趙亮一看就一皺眉,他和小舅,小舅媽平素就沒什麼往來,他從心往外的瞧不起他小舅,看見就煩,對於小舅媽,他也不怎麼喜歡,但是同情多餘厭煩,所以見面也是禮貌有加,親近不足。
這時候他只關心妹妹小月。
一詢問他明白了,昨天晚上小舅兩口子又在家吵的摔鍋咂碗,小月早早的躲進自己的房間,關門睡覺去了。
可誰知道,今天早上起來,小舅媽叫她起床上學的時候,發現這孩子出了狀況了,不管怎麼呼喚,怎麼搖晃,就是不醒。呼吸均勻,但就是不睜眼。兩口子急得滿頭大汗也乾瞪眼沒咒念,情急之下打了999。可沒想到醫生看了也是束手無策,這才送進了icu急救室。
醫生在裏面忙活,家屬在外面鬧騰。
一直到下午2點多,搶救室的門開了。醫生帶着助手,護士們從屋裏魚貫而出。家屬一看,趕緊圍攏上去,爭先詢問情況。
主治醫生臉色陰沉,愁眉不展。
“病人還沒醒過來,看病症來說,和腦死亡,也就是植物人很像。”醫生的聲音很沉重,緩緩的像大家解釋病情。話還沒說完,小舅媽邊哭邊打斷了他。
“這孩子昨天晚上沒什麼反常啊,也沒有受傷,怎麼就...”
大家七嘴八舌跟醫生說個不停。
醫生苦笑了一下,抬手示意眾人安靜。等沒人說話了,才繼續開口。“病人身體機能正常,大腦沒有損傷,腦皮層活躍,也就說,”他緊鎖雙眉,頓了頓,“也就是說,她現在就和正常睡眠是一樣的。”
這個結論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和正常睡眠一樣?那怎麼叫不醒?不可能!!
家屬們把醫生護士圍攏在中間,問東問西,死活不能接受這個結論。其實醫生本人對這個結論也非常疑惑,從醫這麼多年,這種詭異的情況還是第一次碰見,簡直就是反科學。
可不管家人怎麼疑惑,醫生怎麼不解,侯夢恬,也就是趙亮的妹妹小月,就是不醒。
趙亮一直沒說話,看着小舅兩口子吵吵喊喊,親戚們七嘴八舌,心裏說不出的煩悶壓抑。有那麼一瞬間,他覺得自己彷彿就是局外人,遠遠的看着這出鬧劇,又恍惚間認為,小月就這樣睡着也挺好,到能落得個眼不見心不煩。
家屬吵鬧了一陣,見醫院也沒有結果,只好蔫蔫的聽從醫生的建議,一方面維持孩子的身體狀況,一面想其他辦法或者找專家解決。醫院方面,只能採取保守治療的方式,想方設法維持小月的身體狀況,其他的也無能為力。
侯勇自稱相識滿天下,朋友極多。這次剛好都派上用場來,他托關係找路子,請來來全國最權威的專家,給閨女檢查,結論也是一樣,按照檢查的結果來看,就是正常的睡眠狀態。不過專家就是不一樣,他提出,小月之所以不醒來,很有可能是因為精神受到了嚴重的刺激,或者打擊,導致從精神層面的不肯醒來,換句話說,就是大腦下了指令,讓整個身體陷入沉睡。
這個結論,其實也沒什麼說服力,有沒有道理暫且放在一邊,至少從根本上說,對小月現在的情況起不到任何幫助作用。
一時間大家能想到的都試了,能找到的專家都找了,錢沒少花,可結果都一樣。最後連和尚道士都找了,就差請來個跳大繩的跑病房裏降妖驅魔來了。
有個**觀權威級的專家老道說了,說這孩子名字起的不好,說得改名。夢恬,那不就是寓意這孩子睡覺,貪戀夢中美景,一睡不起嗎,小名還和月亮有關,陰氣太重,和家裏風水不合,才導致現在這樣。改名,改風水,這孩子准好。這套理論跟任何一個腦子正常的人說,都沒人信,但這時候侯勇兩口子有病亂投醫,還真就信了。結果花了不少的錢,請了神像,改了風水,可孩子還沒反應。老道最後也沒轍了,乾脆溜之大吉。
簡短節說,自從小月出院以來,仗着侯勇家資豐厚,肯花錢,把所有能想的辦法都試過了,甚至有時候明知道是騙子,也抱着試試看的心態。花的冤枉錢不計其數,還是毫無成效。
要說這人也很奇怪,小月剛入院的時候,侯勇兩口子也顧不上不吵架了,各自忙碌,等折騰一陣發現沒用的時候,兩個人都把怨氣發泄到對方身上,仗打的更激烈了,完沒完了,吵多了,也就都累了,累完之後,對小月這事也疲了。
除了給醫院大把交錢,要求醫生護士儘可能給孩子最好的照顧之外,這兩口子彷彿一夜間突然想開了。去醫院的次數越來越少,每次停留時間也越來越短了。
趙亮坐在病床旁邊,胡七八糟的想着心事。就在這麼個時候,他突然覺得門口似乎正有兩道冷冷的目光盯着他看。
他猛一回頭,門口空空如也,別說人了,連個影子都沒有。可是房門卻打開了一條二尺多寬的縫。奇怪了,明明記得進來的時候把門關好了,趙亮站起身走到門口,探頭向外張望了一會,才轉身把門關好。剛才那種被人盯着的感覺非常真實,他晃了晃頭,可能是最近太累了,產生錯覺了吧。
這種感覺讓人很不舒服,趙亮圍着病床走了幾圈,正在這時候手機響了。趙亮掏出來一看,是鐵哥們伍悅打來的。
伍悅是趙亮的小學同學兼初中同學,兩個人6歲的時候就認識了,關係相當好,哥倆感情深厚,可謂形影不離,這麼多年下來,處得比親兄弟都親。
“喂,是我啊。忙呢嗎?晚上找你吃飯去”話筒另一邊傳來熟悉的聲音。
“好啊,正好我今天休息,說地方吧”
兩個人簡短了約好了時間地點,雖然電話里沒多說什麼,不過趙亮隱隱約約覺得有事,總覺得伍悅有點情緒不對,不過他也沒太在意,反正一會見面就知道了。這通電話倒是把剛才那種被疑似偷窺的不悅感拋到了九霄雲外。
趙亮又坐了一會,看時間也不早了,站起身把帶來的花重新擺弄了一下,低頭愛憐的看着妹妹小月,眼見着妹子日益蒼白消瘦,卻也無能為力,不由得嘆了口氣,在妹子的額頭上親了一下,低聲道“乖小月,哥哥過幾天再來看你,要乖乖的,趕緊好起來知道不?”一邊說著,一邊又小心翼翼的替妹妹理了理頭髮,彷彿在撫摸一個無價的珍寶,生怕一用力就會碰壞。
“我走了,乖啊”趙亮兩步一回頭,戀戀不捨的離開了。
可就在他剛剛離開,人還沒走出醫院大門的時候,有2個身影,靜靜的站在小月病房的門口,只聽一個人頗為感慨的說道“能有個哥哥這般疼愛,她也不枉在人世上走這一趟了”。
另一個人什麼都沒說,只是搖了搖頭。很快這兩個人都身影就消失在走廊拐角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