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為謀權痴情人隕世

第十三章 為謀權痴情人隕世

“滾開!休得傷我!我有菩薩護於左右,你們這些濁物休得近我分毫!”

夜深了,萬物寂靜,湘清宮卻忽然聽得有女子利叫.

“公主!公主!”筱亭驚的一顫,慌忙跑進內室,點了燈,見銀妝是在說夢話,忽而睜開了雙目,卻仍似未醒一般,眸中無半點光澤.

“公主.”她欲上前去,卻被銀妝避開:“不要過來,不要!”

“公主,是我,是我呀!”筱亭也不管她,上前一把將她抱住.

銀妝先是一驚,忽而細細一看,便依在了她的懷裏嚶嚶顫聲而泣:“原來是你,是你.”

“公主......”筱亭撫着她的發,輕語安慰:“別怕,只是一個夢,只是一個夢,夢醒了,就沒事了.”

“娘親,你才來嗎?還要走嗎?”銀妝低喚.

筱亭復又一愣,既而定定:“公主,我是筱亭,不是娘娘.”

“筱亭?”銀妝緩緩,痴夢般的喃喃,不過眸中卻漸漸攏了血色.

良久,開言,以是平靜些許:“筱亭,給我倒杯水來.”

筱亭心下一喜,料得是她夢醒了,忙不失的倒了,遞了來.

銀妝飲下一口:“你說,人活着是不是也只是一個夢,夢醒了,就完了事兒了?有情識的,無情識的,都各自干各自的去了,再也不相干了?”

筱亭細細的聽,默立一旁,不語.

本是想安慰她的,可再一想,也就是這麼個理兒,便說不出什麼來了.

“;我剛才夢到父皇把我嫁人了.”銀妝緩緩痴語:“新婚之夜,我自是抵死都不從的.因為我要等他,我是不是再也等不到他了?”

“不會的,公主.不會的.”沉思中的筱亭連忙開口慰藉.

“而且,我還看到了九哥.”銀妝自顧自說道:“他就在人群里,面對我的吶喊,他默然的看着,無動於衷.身旁站着的,是他的華姑姐姐.”語盡,又紅了眼眶.

筱亭心疼的看着眼前公主,沒有言語,只是靜靜的立於一旁,陪她流淚.

“突利就要到長安了,哥哥,可如何是好呢?”安平挑眉,焦灼不安道,“那二汗突利之女阿史那清依公主,自小便與愔有婚約在身,只因戰事爆發,才往後推了的.如今,二汗已與大唐結盟.阿史那清依嫁過來是必然的事.若這樣一來,皇子立儲,二汗能不向著自己女婿嗎?六弟毫無奪嫡之意,那往後,二汗人馬,還不都是三哥的!”

“父皇也真是!”承乾怨怪道:“我都回來這麼些日子了,也不見他立我.真不知道他心裏邊兒是怎麼想的!”

“現在不是埋怨父皇的時候,哥哥你得想個法子啊!”

承乾有些茫然的看向安平:“不埋怨他,那你說怎麼辦?”

安平站起身來,穩穩踱了幾步,狠狠:“決不能讓阿史那清依來到長安!”

“妹妹,你是說....”承乾皺眉,沉思。

“恩.”安平點了點頭:“我們可以派人在突利一行來的路上,假扮成被頡利人馬欺壓的可憐商人,再引阿史那清依前去相助,然後......”

“妹妹.”承乾將她打斷,不無憂慮道:“只怕你引過去的不是阿史那清依,而是突利.”

“不會的.”安平唇角掛了一絲得意的笑:“突利一聽是頡利,自是不便過問的,而阿史那清依又最喜歡打抱不平,所以,一定是她前去.”

“也是。”承乾若有所思的點點頭:“這倒利落,只是,怎麼做才能不引起別人的注意,不聲不想的做了呢?讓誰去好呢?”

“有一個人,最合適不過.”安平定定:“哥哥還記得我給你安在門下的長吏,續長青嗎?”語盡,輕聲喃喃,嘴邊卻掛了一絲妖冶的冷笑:“這個人,留着也是留着,不用,白不用!”

“吱呀”一下,門開了,安平亭亭裊裊走出,卻被眼前情景嚇住.不覺倒吸口氣。

月光是那麼亮,簌簌夜風之中,只見王勃正正立於窗邊下.

安平的心“砰”的一聲跳出,下意識道:“子安,你怎麼在這兒?”

“睡不着,便來走走,順道找皇長子下棋論詩的。”王勃拱手施禮,款款答覆。

安平吁出口氣,緩了緩神,將其拉近一步,冷冷:“你聽到了什麼?”

“公主,你們要殺....”王勃還未說完,就被安平的一個手勢打斷,隨後,女子轉身,挑眉,示意他跟上.

王勃吶吶,這樣的女子,他無法拒絕,只得掩了口,隨了她至“天綺宮”

安平吩咐左右退下,又讓掩好了門,偌大的內室便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透過月光與搖曳的幽燭,很亮,又很靜,如同一座金碧輝煌的古墓.

然而又盛滿寧靜的夜,這使它看上去更像一座微型的天堂.

王勃細細欣賞着面前女子.

很美,很艷.

身影纖細,皮膚雪白.眉目間總流露着幾分妖氣,卻又不失高貴.

這般絕麗,可謂冠艷大唐,但漂亮的鬼魅.

“子安,你可愛我?”突兀,安平開口,艷如春桃的綺麗唇角揚起輕薄的笑.

“愛,愛.”王勃低語,不能自拔的點頭.

安平冰俏的臉瞬間就流露出風情萬種,美艷的身一點一點靠近王勃,恍若飄浮.

“只要你不將剛才聽到的話講出去,今晚,我便是你的.”

王勃怔,剎那,心中不可抑制的**促使他飛速點頭,攬過安平纖柔綿軟的身子,凝視着她毒痱軟粘的唇,另一隻手,撫上她狹長的鎖骨,由上而下.

安平沒有動,靨上毫無表情,任由他解了自己披肩的飄帶,棄置一旁,萎地,如花綻放,開的招搖.

就在王勃欲解開女子上身衣帶之時,安平笑了,憤怒而張狂:“你信不信,我現在就能喊人過來,給你一個調戲,侮辱公主的罪名!”突兀間,她開口,嘴角帶着那抹鄙夷而得意的笑,冷冷.

王勃一個激靈,忙放開了懷中女子,後退幾步,感覺周身汗毛都在發冷.

頃刻間,他懂得了,公主,是碰不得的.

“不過我不會這麼做.”安平又是一個挑眉,一改先前寒氣,一笑,蕩漾溫婉。她的唇角飄了淡淡的香,燭影里看去,這笑顏媚惑而妖嬈.“想知道什麼?我都告訴你.”

王勃有點兒恍惚,審視良久,緩聲:“你和皇長子,你們要殺阿史那清依公主?”半晌,訥訥.

“對.”安平點了下頭,嘴角始終掛了那絲笑,帶着鄙夷.公認不諱.

“為什麼要這麼做?”王勃不敢相信的注視着她,皺了眉,怯問.

“你的問題還真是多啊。”安平伸了個懶腰:“因為她與六弟一旦聯姻,勢必會動搖皇長子的地位.”語盡,不以為然的揉了揉太陽穴,彷彿她適才是在訴說一個故事,與她毫不相干的故事。

“就因為這個?”

“對,就因為這個.”

夜,彷彿更寂了,深了,天方已出現了魚肚白.

“你告訴我這麼多,就不怕我向皇上稟明真相揭發你們?”良久,王勃吐出這麼一句話.朝着承慶殿的方向抱了下拳,心中卻是疑惑:“難道她就真的這麼肯定,我會迎逢於她?”

正思忖間,只見眼前女子眼中掛了一抹寒意,像,寶劍出鞘時,那逼人的殺氣.

還未及他深想,便突覺腰身一涼.

一把利刃,正正自女子袖口抽出,刺入他的腰身.

“我從來都不擔心,死人會把什麼說出去!”語盡,猛的抽回,一股血便從男子腰身里冒出來,濺了一地,像朵朵艷紅的花.

隨着那一瞬里利刃的抽回,王勃倒了下去.

這一劍,不偏不移,正中要害.

“子安,還記得嗎?”安平蹲下身子,血染紅了玉帳錦簾,也染紅了她的唇.

女子徐徐:“幾年前,你看我舞劍,也是這般淡唇素手,長發如風.當時,你對我說‘平素里,切記,斷不可輕易拿劍示人,那樣會傷了和氣.劍一旦出鞘,就是殺人的利器,便要毫不猶豫的刺下去,是一定要見血的,不然的話,有損劍的威儀。’我便問你‘如果有一天,我的劍指向的是你的喉呢?’你說‘如果那樣,更不要猶豫’”

“是。”地上,男子傷口不斷向外淌血,儼然只剩最後一絲氣力.他凄切的凝視着眼前光潔明鮮的女子,看着她,靜靜的看.

她的唇,就在他眼前,那沉沉的紅色,混雜了妖嬈和迷醉,像一汪腥甜的血.

“沒想到......原是一句玩話......竟會......成真......”

“你怪我吧!怪我,就罵出來!”安平喃喃,眉宇間有一絲愧疚浮上,是的,他不該死,他太無辜.只是,誰讓他撞見了?

“公主...我..怎會怪你......”王勃吃力的吐着每一個字,一字一句:“;臣比公主長十歲,凡事都比公主想的多,自臣十六歲起.....臣就對公主一見傾心,如今....已過了整整十年,臣....愛了公主,十,十年...又怎麼會怪......”

一口血自他口中噴出,丰神俊毅的男子深深看向安平,彷彿要把她的樣子盡收眼底,帶入另一個世界.

安平被他的話驚住了,從未覺得自己似今日這般無助過,不覺,竟嗚嗚抽泣.

她從不知道,有一個男子,竟苦苦的,愛了她十年.

突然間,她覺得自己的心好疼,好痛.

想起往日的點滴情愫,眼淚便止不住的往下淌.

恍然間,已明了,自己竟是愛上他了嗎?除了那個人,自己不是再也不會去愛其他人了嗎?又怎麼會,愛上他?

王勃突然笑了,手指垂下去,突然閉上眼睛,他已捕捉到了女子那奼紫嫣紅的美顏.

在男人心裏,握不住的稍縱即逝,才是永恆.

“子安,你醒過來,醒過來!你為什麼,為什麼不早告訴我!為什麼直到失去,才讓我懂得!”安平瘋了一樣的抱他入懷,淚水毫無抑制,簌簌而下.:“王子安,你好狠心!你知道,從你倒下這一刻起,便成為我心底永不能忘的傷.當我將那銀亮的劍划入你要害的那麼一瞬,彼時也在我心底劃下最深的印痕.你要它在我剩下的日子裏折磨我,一下一下的刺疼我,在最薄弱最不設防的時候挖出我最痛最疼的這一部分,然後顫抖,然後哭泣,然後讓心靈流出血來......”

人,總是這樣,只有等到破碎的時候,才會露出自己最真實的容顏.

這份悲哀而持久的美麗,是一分崇高的感動,在於歷盡滄桑后,一剎那的明徹與超脫.

這段未了情,使得安平公主在她以後的十幾年生命里,曾無數次的感慨着他們絢麗的往昔,然後暮然回首,將兩種近況拉至眼前,黯然淚下,那麼清淡,那麼落魄,那麼狼狽.

時光終會帶走一切,哪怕是再優秀,英氣的王子;再貌美,艷絕的公主,也終無可逃脫.

他們從光艷十足,無可挑剔的顛峰驟然落地,或是慢慢地墜下,慢慢地沉澱,慢慢地變形,然後破碎,然後走進土地的視線,走到輝煌已讓位給別人的那一天.

幾千年之後,同樣,很殘忍的,便沒有人知道他們曾怎樣美麗過,風華絕代過,年少輕狂過.

這於今看來不可想像,不可求源的美麗之中,這由圓滿而破碎,由繁盛而落寞的生命過程中,蘊涵著多少難以訴說的悲歡離合,蘊涵著多少永恆的傷感和無限的蒼涼啊!

窗外,下雪了.

早春的第一場雪,白了,直耀人的眼.

門窗禁閉着,屋子裏留下滿滿的空.

十年前,那百媚斷腸的一回眸,她便贏得了他無與倫比的愛.

但是,她卻一直瞧不起他,她賤視他的愛.

他那一顆文人特有的高傲的心,一次又一次的向她低頭.

如今,她緊緊的摟抱着他,他的腦子慢慢地幸福地空了,然後睡了.

原來,幸福就是這樣的簡單,心裏輕盈得裝不下任何的東西

卻如果,再來一次,就算一開始她便懂得,她也仍會這麼做,仍會毫不猶豫的將劍刺向他.

這一點,她明白.

因為她的心裏,早就裝了另一個人,而那個人卻不愛她,她便早已沒有心了.

她知道,惟有等待,等待有一天,她的每一寸骨腐朽成灰,與他的融為一體,也好過如今,這般的活.

“吱呀”一下,緊閉的房門,開了.

這一聲悠長的響,如同鬼嚎.

“是誰?”安平下意識抬頭,起身,驚問.

她不怕鬼,怕的是人,活在世上的惡人.

“公主,是臣......”來人卻是續長青.

應話之際,看到了儼然倒地死去的王勃,不禁駭然,周身發軟,攤倒.

“怕什麼!”安平喝道:“一個死人而已!”

旋即,扶他起來,定了神,側眸問:“是大哥讓你來向我討要具體事宜的吧!”

“恩.”長青瞥眼看着屍體,心有餘悸的點了下頭.

“要做什麼,你都清楚了嗎?”安平又問.

“恩.。”長青再次哆嗦着點頭.

“好.”安平目光掃過地上的王勃,隱隱有些疼,卻又對長青:“你去把這屍體拖入水中,趕明兒個,我自會放出消息,說王子安是泅水驚嚇而死.”

“啊....公主.”長青兩腿發顫,又要倒地:“他......他......他......他是個死人啊!”

“慌什麼!”安平又是一喝,長青到底還是倒了下來,卻是被安平的氣勢嚇的.

“你忘了你要去做什麼啦?你要去殺人啊!”

長青一聽,想起自己的任務,定了口氣,應下,

“去吧!”安平轉身,伸了個懶腰:“回來之後,我自會教你該怎麼做。”

“公主,咳的這麼厲害,咱們宣太醫吧!”筱亭一面將火爐端至塌上,一面暗自着急.

銀妝想說什麼,卻終是未開口,便又喘成一團.

“公主!”

“筱亭.”銀妝總算略微平了喘,輕聲:“我這輩子最煩的事,就是見人.”

“恩?”筱亭怔住,良久,微微垂眸,徐徐:“公主,不見人,怎麼過活.”

“人?”銀妝有些反常.嘴角掛了一絲輕薄的笑:“長這麼大,我就沒見過人,都是鬼!”

風颼颼的刮過,掀過了帘子,早春的風,卻是這般清寂,讓人冷得發緊.

筱亭知是勸她不得,便嘆了氣,搖着頭,起身,去掩實那帘子.

銀妝便平躺着,和眼睡了.

筱亭走至湘簾近前,剛要去掩,卻在挽起簾褶的瞬時驚住,不覺輕聲“啊”了一句,便無言語.

不想,吵到了銀妝.

“這丫頭,又駭着什麼了!”銀妝也不睜眼,也不起身,只是躺着問了一句.

半天也不見有人答話,便不在言語,暗自好笑:“呵,這是煩我了.”

卻不覺,筱亭已行至塌前,欠身,語速快而歡喜,又難掩驚異:“公主倒是醒醒,看誰來了?”

“誰來又怎樣呢!”銀妝說著,睜開眼睛,起身:“這般大驚小怪做什......”還未說完,便也驚住,像是過了許久,不敢相信的對那來人輕輕喚道:“疊羅施?”

是的,是他沒錯.

仍是那一身胡服,清秀,英氣,但卻有些滄桑.

“妝兒!”疊羅施再也忍耐不住,與銀妝相擁而泣:“妝兒,半年光景,你怎竟憔悴成這般模樣!”語盡,哽咽失聲.

“你知道嗎?”銀妝抽泣着,緊緊依偎在他懷裏,軟聲道:“我昨晚還夢到你了呢.”

“是,我也夢到了你.自離開后,我便整晚整晚的想你,念你.可有時,你竟連夢都不入......”

天邊,完全放亮了,一輪燦紅日頭自雲霧裏層層生起來,宮宇便是一片澄明.退去了暗夜的遮掩,清寂的春晨顯得那麼冷然與猙獰.

“對了,現在大唐與你父汗的戰役已是一觸即發,你是怎麼進城來的?”銀妝不無擔心的看了看他一身的胡人裝束,皺眉,輕問.

“妝兒.”疊羅施拭了眼角余淚,定神道:“我的族叔突利二汗已決定與大唐結盟,近日便會攜女兒阿史那清依公主來到長安了.我便混入了他們的隊伍之中,本想與他們一併來的,可我又太想早些見到你,便快馬加鞭,先他們一步,以突利可汗之名,堂而皇之的進來了.”

“可你這麼做太冒險了!”銀妝不及他下一句,便踩着他的話尾巴道:“如今,整個大唐同仇敵對的怒視着草原頡利,若他們發現了你,你可如何是好?又讓我如何是好!你倒是快快離開才是!”語盡,淚水零落,難掩悲色.

“王子,您隨我來,我自會帶您平安出城.”一旁,筱亭也慌得上前道.

疊羅施卻如沒聽到一般,一把抓住了銀妝的手,緊緊的,涼涼的,晶亮的眸中,有着深情幾許:“銀妝,我想看着你,讓我看着你.”

這一句.又惹哭了銀妝,“疊羅施,我也不改憷肟?我甚至無法想像,離開了你,我該怎麼辦,我會怎麼樣......”

“哎呀!”筱亭透過門縫掃了一眼外面,又轉過身:“公主,王子再不出城的話,等一會子人多了,就來不及了!”

“快,快走!”銀妝猛的推開疊羅施,見他未動,又欲推他一把,卻被一個穩穩的懷抱罩住,陣陣暖流之下,銀妝的周身,軟了.

疊羅施自她眉梢一直吻下來,至淡淡玫瑰色的唇角.

過了一會兒,溫柔的看定她,一字一句:“銀妝,你放心,我這就走,但你要好好活着,活着,就有希望;只要活着,我們來日方長.”

語罷,轉身而去,筱亭連忙跟上.

他沒有回頭,因為怕一回頭,就再也不願走.

她沒有挽留,因為,怕多一秒的挽留,都是對他的傷害,怕一挽留,就再也不想離開他.

銀妝抓了一把插於青瓷瓶中的山茶花,含淚握住,輕薄的花瓣揉碎在手心裏,那涓涓的紅色流出來,像血.

“妹妹?”外屋,熟悉的語音聲響起,驚了她一跳.

“啊?”銀妝下意識應下一聲,李治已經掀起簾角走到她的近前.

“九哥,有事嗎?”銀妝想到剛剛出去的疊羅施,心下一慌,怕是撞見了.

“怎麼了?”李治拉過她,憐惜的摟個滿懷:“外面下雪,我怕你哮喘鬧的厲害,放心不下,就過來看看.”

“噢。”懷中女子心不在焉的對了一句.

“哎,對了.”李治若有所思的看向她:“剛才我進來的時候,看見筱亭帶了那個給你瞧病的胡人醫士往外面去了,怎麼樣?看過之後,身子好些了嗎?”

“胡人醫士?恩,這就是了.”銀妝暗自思量:“想必筱亭是以醫士之名,帶疊羅施出城去吧!”

李治沒有停歇,仍是若有所思的看着她道“我見他有那麼個架勢,像是會個什麼回天之術的,就讓人把他帶到了蜀王府,去給三哥瞧瞧,三哥已經昏迷一天一夜了,父皇,楊妃娘娘,還有綾姐姐,整天守在那裏,簡直快急死!可巧,現在去了這麼一位神醫,妹妹哪能獨享呢!對吧?”李治仰頭,望着天花板,不顧銀妝的木然,又繼續道:“我想父皇......現在該是正在接見我們這位神醫吧!”

銀妝的臉早已變的慘白,眸里由愕然轉為驚詫,再由驚詫轉為不解,然後是哀傷,再然後是深深的絕望.

那雙眼睛裏流轉出百感焦急,從來清澈的顧盼生姿里,隱約點綴了瀅瀅珠淚,卻又倔強的強忍在睫,不肯掉下來,似是一種無聲的譴責.

女子抬首揚睫,唇際帶着薄涼,徐徐:“為什麼這麼對我?”

“我怎麼對你了?”李治輕笑着反問,似乎是在有意逗她.

銀妝掙脫出懷抱,怒視着他,但更多的,是憂傷:“你啟先是因為華姑而冷落了我,眼下......眼下又阻我讓疊羅施平安出城,你說你怎麼對我了?”

“銀妝啊銀妝.”李治的眼睛也在剎時寫滿憂傷:“你當真就這麼輕視我嗎?我不過是在套你.你的王子,已經平安出城了.雪地上的印記,我也讓人清了乾淨,傻瓜,光知道設計走,也不知道下了雪,會留下痕迹!”語盡,低頭笑笑.

“恩,”銀妝怔怔,想到自己先前冤枉了他,心裏便有了絲絲愧疚來.

“妹妹.”李治再一次將她攬過,摟住:“九哥是真的,真的希望你能幸福.”

“呵?”銀妝輕笑:“幸福?你所謂的幸福,就是這般傷我?”

“是,是九哥的錯.”李治皺眉緩聲:“九哥剛才不該開那個玩笑......”

“你還是不知道我在說什麼!”銀妝打斷了他,再一次掙脫開來,眼神漸漸暗淡:“你終還是因她而冷落了我.”

李治怔了一下,會意,搖着頭,開口道:“論長短,我們從小一塊兒長大,一起瘋,一起鬧!她才與我認識幾時?論親疏,我們是親兄妹,流着同樣的血,她呢?怎的就因為她冷落了你!”

“親兄妹?呵,好個親兄妹!”銀妝苦澀的笑笑,眸中滾下淚來:“是啊,正因為這親兄妹,我們才不能夠在一起,永遠都不能.不能.”

李治的心猛的一陣痛.看着近在眼前的這一抹美的那麼不真實的身影,紅了眼眶.

"你先扮成一個被頡利人馬搶了錢財的可憐平民,然後引阿史那清依前去搭救,再趁其不備,將其致命.料得突利二汗定會以為是歹人所為,不會懷疑到你."語盡安平吟了口茶.

她的唇角微微揚起,在這凄迷晨氣中,如暗花妖嬈.

"是,臣記下了."長青應了,悻悻而退.

"慢着。"安平叫住他,柔聲:"續長青,我問你,若是你失敗了呢?"

長青一震,繼而跪倒:"臣能有今日之成就,全依仗公主提拔,若是敗了,臣自是擔其所有."

"恩."安平點頭,屈身扶他起來,似是又想起了什麼,吩咐着:"記住,就說搶你錢財的,是一個女人,自稱......頡利帳下之人."說罷,嘴角勾了一絲詭異的笑.

長青偷眼看她,是那種想看又不敢,卻抑制不住的吸引.

她白暫的手上,濺了血,形成一種奇異的美感,更加妖嬈.

塞外,綿軟的土地之上,一行人正緩緩地行着,往長安打馬揚鞭.

"父汗!"正行時,阿史那清依忽而下馬,跑至突利騎前,撲閃着兩隻清亮的大眼睛,一指右前方:"你看,那個人是誰呀?"

"恩?"突利也飛身下馬,順着女兒的目光,瞧去.

可不是有個人嗎?正一步一顫,三搖兩晃的朝這邊走來,神色慌亂,焦灼.

觀那裝束,像是漢人."哎!"阿史那清依跋扈的一攔.

"哎呦!"一聲,那人便栽倒了.

"啊......"清依怔住,有些不好意思的扶他起來.

"你這是怎......"

"姑娘,姑娘救我!"

還不及清依把話說完,續長青便上氣不接下氣的開了口:"頡,頡,頡利的一位內人搶了我的盤纏,那可是我們一家老小的命啊!"說完,便又哽咽了.

"內人?"突利驚問,"什麼內人?"

"老爺!"長青一抱拳:"您可要搭救小民那!那女人自稱是頡利帳下之人......呀!"說罷,一跳,下意識後退,指着阿史那清依,故意慌道:"你們......你們是一夥的!那女人的衣着、打扮,和你一模一樣!"

"豈有此理!"清依勒馬而上:"父汗,頡利的人可真是狗仗人勢!竟猖狂到這等地步!待女兒去管她一管!"語盡,便要揚鞭.

"清依!"突利一把拉過鞍子,攔住女兒:"既然是頡利的人,父汗不便出面,叫個人陪你一併去吧!"

"父汗."清依道:"既然那人也為女子,若我再帶男人去,豈不顯得我在欺負她?"

"哎?"突利聽罷,想了想,問長青道:"她是幾個人?"

"噢."長青恐他不依,連忙接口:"僅她一個,搶了就走!她說是頡利之人,我也不敢不給."

突利看了看清依,料得女兒平素里身手不錯,對付一個女人,當是綽綽有餘,吃不了虧的.便讓長青騎了自己的馬,和女兒一併奔去追了.

-------------------------------------香魂夜逐劍光飛,輕血化為原上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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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匹馬奔舞在山地上,一前一後.清依在前,李愔在後.

“愔.”忽而,清依勒了馬,迴轉身:“我走了,不要再送我了.”

“清依.”李愔定定看着眼前這個奔放,輕靈的身影,有些不舍,一時卻找話不到,掃了一眼馬兒,記得她曾與他講過馴馬之道,眼中竟是靈光一閃,喃喃問:“清依,你喜歡馬?”

“恩.”清依點了下頭:“特別是在隋朝,有一種汗血馬.”說著,垂下眼帘,不無遺憾:“可惜現在,已經絕種了。”

“清依.”李愔輕喚她,奔馬上前,扯下腰前玉牌:“這個是隋朝宮裏頭流出來的東西,喚‘馬眼玉’是我母妃給我的,今天,你拿去吧!”說著,遞於清依,不覺紅了臉,有些羞澀:“想我的時候,就看看它.”

“恩。”清依接過,捧於掌心處,護於胸前,清艷一笑:“愔,我會去說服父汗,與大唐聯盟的.”

多美好的時光啊!像花一樣.阿史那清依不斷回憶着她與愔在一起的那段日子,那是極盡美好的兩個人,一段情.

“愔,我這就去長安找你,馬上,就快了。”

清依就這樣一路想着,一路跟着續長青打馬進前.

她太投入,以至於連腦後重重挨了一擊都不知道.

彼時,女子璀璨的神情凝固在臉上,她倒下去的時候,震出了胸口處,一枚繪着纏枝比翼的馬眼玉墜.

清依卻像那第一次與愔見面時那般笑了,她的笑容,像極了邊塞日間的野菊,吐盡芬芳.

她的眉目漸漸閉合,嘴角始終保持着微笑的樣子.伴着腦後大片大片的血.

後來,她忘了好多事情,忘了她是誰,忘了一切.

她永遠的陷入了黑暗之中,沉睡,再沉睡......

當唐太宗正因李恪的昏迷急的焦頭爛額時,忽而傳來了阿史那清依公主死去的消息.

突利帶着女兒的屍身,打馬回了草原,結盟,只得放緩.

正如安平料想的那樣,傷心欲絕的突利二汗,認定是頡利所為.

先偽裝成受害平民,又命其殺了公主,隨後,逃之夭夭,用以威懾他的結盟.

他不去想,或是萬萬不懂得,大唐皇室之中,有着怎樣的穢垢.

眾人皆醉,惟有迦綾明白:“安平啊安平,你何故這樣兜轉!”

一縷幽魂,自風,吹送至李愔面前.

似有輕靈女子爽朗一笑,盈盈俏語:“我打草原來,那等在季節里的容顏如蓮花開落……我答答的馬蹄是美麗的錯誤.我不是歸人,是個過客……”

迦綾掀簾,行至李恪塌前,

太宗守在那裏.自恪昏迷之後,更是寸步不離.

迦綾剛想說什麼,張了張口,終是沒有.便向楊妃遞了眼色,楊妃會意,起身,出屋,喚迦綾跟於身後.

“水兒,怎麼了?”楊妃有些驚疑,觀她面容,不難看出疲色.想必是為李恪操勞揪心不少.

“姨母。”迦綾緩緩:“你不覺得阿史那清依的死,有些蹊蹺嗎?”

“蹊蹺?”楊妃訥訥,遞了一個眼神:“說說你的看法.”

“如果頡利真想震懾突利,為何不殺個突利身邊德高望重的大臣,卻偏偏對一個女人下手,殺個公主?為什麼早不震懾晚不震懾,偏偏在快到長安時震懾?在突利還未起程之前震懾,便可以讓更多人親眼目睹,豈不更有作用?”

楊妃皺了下眉,細細思忖良久,凝眸:“;水兒,聽你一說,也的確是這麼個理兒,可是...不是頡利...又會是誰呢?”

“這就是了!”迦綾冷笑:“如今,整個大唐同仇敵對頡利,自是沒有人往她那邊想的.姨母,阿史那清依與六弟有婚約在身,一旦聯姻,三哥便有了草原的擁護,勢力必會大長.為了不動搖皇長子的地位,能想出此法的,除了安平,還會有誰呢!”

“你是說......文婷?”楊妃驚問.

“恩.”迦綾含着淚,點了點頭.

“水兒.”楊妃為她拭去眼角之淚:“這件事千萬不要讓愔兒知道.”

“那是自然.”迦綾低頭默許.

“還有.”楊妃做了一個眼色,秉退了左右,拉過迦綾,小聲:“也不要跟你父皇提及此事.”

“為何?”迦綾抬眸,很是不解.往內室里探了一眼,心下一狠:“安平,若不是你挑唆,三哥此刻也不會昏迷不醒的吃那麼多苦,”於是,硬下心來道:“安平這麼做,定是與承乾同謀,若與父皇說起,不是可以順着安平這條線,一併除掉承乾嗎?”

楊妃嘆息着搖了搖頭:“幸好恪兒病了,如若不然,你們定不會和我商量,就這麼做了呢!順藤摸瓜的道理誰都懂,可也要看從哪裏摸起.說是安平做的,有證據嗎?到時候說不清,只會惹得自己一身腥!況且......”

楊妃語氣里難掩焦急,轉了話頭,徐徐:“況且公主裏面,皇上最寵愛的就是安平了!就算他知道是安平做的,也是定不會深究,還會為她遮掩的!”

“那清依死得也真是冤枉.”迦綾嚶嚶而泣:“還未到長安,就遭此毒手.”

“好孩子.”楊妃也紅了眼眶,掉下淚來:“你且悲她憐她,又有誰悲你憐你了?人活着,愛與死,還不都是註定的!”

李愔靜靜坐在王府門前,高翹的石階上,悠長的望着遠方,眼光空洞,無神.

恍惚中,看到猩紅一片,耳邊,依稀有驚呼聲和呼嘯而過的風.

穿透那迷濛的血色,他看見一個嫣然的女子,翩然倒下的背影......

世民自朝堂上出來之後,就被愔擋在了路上.

“有事嗎?”太宗皺眉,有些不悅.

“兒臣是來跟父皇要個公道的!”李愔做輯,定定.

“要個公道?”太宗的眉頭皺的更深了,面上已由不悅轉為微慍.:“朕對你還不夠公道么!”

“呵?”李愔仰脖一笑,可以看得出來,他喝了酒.

“清依是怎麼死的?恩?”

“愔兒.”太宗見他醉了,心下軟了,欲扶住他,卻被愔一把甩開.

“父皇,您為什麼就不能說句公道話?為什麼!”

張英見李愔醉的昏沉,早已派人稟了楊妃,楊妃一聽,便順勢與迦綾一道匆匆趕來.

“公道話?你是在指責我.”太宗一指自己:“你的父親,對你不夠公道了?”

“;愔兒!”楊妃從後面架住李愔,緊緊罩在懷裏:“愔兒!你瘋了!他是你父皇呀!你怎麼可以和他犟嘴!”

“母妃!”李愔掙脫開來,“你和綾姐姐說的話兒臣都聽到了,清依...清依她分明就是......”

“愔兒!”聽李愔說前半句時,楊妃便已駭住,身心一震;現在,又聽得後半句,自是趕緊打斷了他.

“來人!梁王喝醉了,扶梁往回府休息.”

“母妃!我沒醉!”李愔近乎咆哮了,又對太宗:“父皇,您一心向著安平,百般縱容她.您對兒臣,當真就這麼狠心嗎?當真如此么!”

“住口!”太宗喝,手背上青筋暴起:“這宮裏頭是你發狂的地方嗎?給朕滾出去!”

“好,好.”李愔沒有想到太宗會發這麼大的火氣。點頭,笑了一下,苦澀無比:“既然父皇這麼討厭兒臣,那兒臣走就是了,兒臣這就離開長安,隨着清依,再也不回來!”語盡,一甩雲袖,轉身,藉著酒勁兒,跌跌撞撞,踉踉蹌蹌的朝宮門外走去.

“愔兒!愔兒!”楊妃欲攔下他,卻又哪裏攔得住?只得殷求太宗:“皇上,愔兒還是個孩子,您就權且寬宥他這一次,不要跟他計較了!”

“他愛走就讓他走!”太宗重重丟下一句:“他要隨了那阿史那清依去就讓他去,攔他做什麼!”說罷,背過李愔.

李愔也沒有停,仍是倔強的走着.

他努力的尋找着那抹清靈的影,可茫茫天地間,又哪裏尋得到?

心底,一個聲音吶喊.

“清依,你在哪裏?在哪裏......”

李愔又一個踉蹌,身子歪了一下.

“愔兒!”楊妃驚呼.

好在侍女及時扶住李愔腰身,終是沒倒.

太宗聽得聲響,迴轉過身,箭步衝上前去.追上李愔,拉過:“你真要走?”

李愔先是不語,后又定聲:“是的,既然這人間沒個公理可尋,那又何妨隨了清依而去!”

太宗楞了一下,靜靜看着李愔,良久,突然冷笑:“朕知道你在想什麼.離開長安,你就放了羊了,就沒人管你了是吧!朕還偏偏就不中你的計了!朕告訴你,不許走,給朕在梁王府里好好獃着,哪裏也不許去!”語盡,拂袖離開.但誰也看得出來,太宗找得這個理由太過牽強,在他心裏,也是不願讓愔離開身邊的.

“愔兒,你未免太不冷靜!”楊妃吁了口氣,顫聲.

“六弟.”迦綾拉過他,開導:“既然事情已經叫你知道了,那我也不瞞你.只是這個公道,斷不可向皇上討!”

“為什麼!”李愔帶着怒氣,但酒已醒了一半.

“哎.”迦綾示意他小點聲,又徐徐道:“除了楊妃娘娘所說的,沒有把柄與安平甚得聖寵之外,還有最為主要的一點,安平這個火候拿捏的好!一來,父皇在為恪哥哥的事着急,不會過多留心他們.二來,就是父皇知道了,也只會對外宣稱是頡利所為,既因為不能得罪突利,大唐正要與他結盟,如若二汗得知他的女兒是被大唐王子,公主所殺,那還了得?同時,也為了振奮士氣.頡利欺我子民,如今,又如此破壞結盟,殺害准梁王妃,這正正給了全大唐百姓一個頡利必打的理由.”

“那阿史那清依的仇就不報了嗎!”李愔心中萬分痛苦,連自己喜歡的女子都不能保護,就連死了,都未曾扶一扶七尺棺,未曾給她一個公道,他又怎能不委屈?

“報,當然要報.”迦綾語聲幽幽.且堅定.百媚眸光掃過李愔:娓娓“只是現在不是時候,將來,我們再一筆一筆的跟他們算!”她這聲音冰,且決,冷,且狠,像對愔,又像對自己.

見李愔不語,女子如蔥之手扶過他的肩頭,銀玲般的嗓音,藉著蕭索寒風,更顯輕逸,空靈:“相信我,綾姐姐不會害你.”

四目相對,女子如水的秀眸是那麼清純,靈動.

良久,李愔終於點頭,滿是寄託與信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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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殤【繭夢殘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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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為謀權痴情人隕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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