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第 68 章
這個國慶假期,卓然過得特別充實,終於說服CEO同意他的辭職申請,終於交代好了所有工作事宜,終於為母親找到了她滿意的療養院,終於處置好了名下房產,終於收拾好了行李,只差向朋友辭行。
可是說到底,摸爬滾打這麼多年,能真的稱得上是朋友的,又有幾個?當晚,卓然就去了車行。
厲家晨依舊是不辭辛苦看店到最後的最盡責老闆,原本正鑽在車底下修底盤,工具箱就放在車輪邊,他摸瞎地伸手,在工具箱裏摸索着扳手,還沒等他摸到扳手,就有人先行一步把扳手遞給了他——厲家晨這才納悶地從車底下鑽出個腦袋來,見竟是卓然蹲在車邊,咧嘴一笑:“找我喝酒還是找我修車啊?”
一年前,卓然忙着工作忙着跟女朋友過二人世界,厲家晨很久都不會和他見上一面,但最近的這一年來,卓然對什麼都疲倦至極的樣子,工作遠沒有之前那麼拼了,像是再也找不到了努力的動力,於是什麼都放慢了腳步。可即便這樣,卓然還是習慣性地失眠,他一睡不着覺就會找厲家晨出去喝酒,這儼然已經成了他的習慣。而對於卓然此刻這般的突然造訪,厲家晨也早已習慣了。但今天,似乎有些不同——
厲家晨見他徒步進了店門,手上什麼也沒拿,連車鑰匙都沒帶,彷彿特別隨意地散步到這兒的,不由問:“怎麼走路過來?你車呢?”
卓然臉上看不出什麼情緒——雖然他是笑着的,但那笑容淺淡得幾乎尋不到任何快樂的蹤跡,“我這次來不是來修車,也不是來喝酒,主要是來跟你道個別。”
這個世界人心險惡,關於朋友這個詞,卓然一向分得很清楚,這幾年結識的朋友,彼此看中的都是對方的社會地位,可以錦上添花但絕做不到雪中送炭,而他的朋友圈中真的說得上知心話的,從頭到尾就只有少年時結識的厲家晨。以至於在下了這個決定后,卓然除了向家人報備,就只打算告訴厲家晨一人。
家人……本來他還應該向自己的妻子報備的,可轉念一想,他哪裏還有妻子?卓然又不由得凄凄慘慘一笑。
厲家晨既不能理解他嘴角的笑意,更也不能理解他的決定:“你好端端地跑去支什麼教啊?”
卓然笑笑,笑容寥落,什麼也沒答,只反問:“你覺得這一年我過得開心么?”
何止不開心?簡直快成行屍走肉了,想到這裏,厲家晨就明白了:“好吧,去多久?”
“不知道,半年?或許更久。”卓然也不能確定。
他一心一意想要紮根在這個城市,是為了那個人;如今沒了那個人,他對這個城市,又何必眷戀?
早到了該說再見的時候了,不是么……
兩天後,卓然就踏入了這片全然陌生的土地。再坐一天一夜的汽車,才終於來到這閉塞的貧困縣。
他是卓然,只是普通的代課老師,學校里師資匱乏,他不僅兼任三個班的主課老師,還是其中兩個班的班主任。
眾多學生中,周漾是裏頭最機靈董事的一個,也是卓然最喜歡的學生。
這裏幾年前曾是災區,救災物品源源不斷地從全國各地支援到此,周漾家因為人丁稀少,只有他和他奶奶相依為命,分到的物資相對就很少,其中一件被主人穿得已泛黃的耐克POLO衫簡直被小傢伙當做了寶貝,一直從夏穿到秋,不捨得換,每次髒了都小心翼翼地洗乾淨,直到後來知道再漂亮的衣服也禁不住他這麼成天成天地穿,便只有重要日子,他才會穿上它。
今天周漾的這件POLO衫重出江湖了,因為他今天代表他們這個貧困縣去市裡參加數學競賽。
卓然就是帶隊老師。周漾這孩子一向聰明,卓然在考場外等他,結束鈴一響,就見他拎着放紙筆的膠袋,特別意氣風發地走出教室。
卓然特別喜歡這個孩子,這孩子總能在不經意間讓卓然看到當年的自己,比如當年他第一次去許家拜訪時穿的那件T恤那條牛仔褲甚至那雙帆布鞋,都是只有在重要場合他才會拿出來穿的;又比如此刻看着這孩子從考場裏走出來,那也像極了那時候的自己,對什麼都那麼自卑,因為他渺小到什麼都掌控不了,卻唯獨對學習那麼在行、那麼感興趣,因為他知道那是改變他命運的唯一途徑,他得抓緊它,否則這一輩子都走不出貧窮這個圈。
其實在這孩子考試的這兩個小時時間裏,卓然幾乎跑遍了市裡大大小小的商場。其實就算是市裡,也比不上北京的繁華,最拿得出手的也不過是耐克這一類級別的品牌,卓然從考場外接走他,就直接帶去了商場。
這孩子到了商場特別拘禁,卓然幫他拿了幾件衣服讓他去試穿,他卻拿都不敢拿,只因指甲縫裏還有幫他奶奶勞作時留下的污垢,他怕弄髒這雪白的衣服。
卓然看着這一幕,很久不曾揪痛的心,突然隱隱的犯疼。
掏錢包結賬時,這孩子看到了他皮夾里的照片。在回程的路上,終於忍不住打探:“卓老師,照片里的那個阿姨是誰啊?好漂亮。”
“這是我前妻。”
“前妻?”小傢伙歪着頭想了想,顯然不明白是什麼意思。
“就是我的老婆,但是她已經離開我了。”這個已經折磨了他一年、折磨到到他以為他都要對此麻木的事實,如今再度提及,原來還是會讓人覺得酸澀,這是卓然始料未及的。
“卓老師你那麼好,她怎麼會捨得離開你?”小傢伙很有一套自己的主張,“我媽媽就捨不得離開我爸爸,所以跟着他進城打工,已經好幾年沒回來過了。”
其實孩子的世界還是極其單純的,他說這話時,還忍不住泛起有點苦澀的笑容,殊不知其實半年前,他的父親在外打工時出意外過世,他母親很快改嫁他人,只不過他的奶奶怕他這麼小小年紀承受不了這個打擊,一直沒告訴他。其實這樣也好,讓這個孩子,晚一點去體會這個世界的殘忍吧……
***
許唯星已經很久沒有做過那麼連貫的夢了。
這一年來她的睡眠障礙一直反覆再犯,為了能睡個好覺,她一直遵醫囑定期服用安眠藥,保證她一夜無眠,可就在這晚,她做了個可怕至極的夢。
夢境彷彿帶她來到了個全然陌生的環境,老舊的矮樓,泥濘的小路,彷彿是個閉塞的鄉鎮,安靜而寧謐,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來到這兒,只是覺得周圍環境那麼真實,真實到她想要說話,卻啞了嗓,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可就在這一片寧謐之中,突然天色巨變。
轟隆一聲,如地震一般,地面、房屋、她眼前的一切,都劇烈地晃動起來,她所踏着的地面如地陷一般,迅速地將一切席捲,吞噬……
許唯星就這麼被驚醒了,止不住的滿頭大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