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第二部 最後一章(上)
lgm這一年的終秀開幕,用了有史以來最震撼的一件道具。
一根,由人類腓骨製成的手杖。
——腓骨。小腿雙骨之一,位於小腿的外側,脛骨外後方,細長,分一體和兩端。
——人類成人的腓骨長度,可長達4o至5o厘米不等。
首先出場的薩沙手裏拿着的手杖,由三根成年人類的腓骨串聯而成。
這些骨頭來自於人類的屍體,醫學院裏那些用作解剖的屍體。一位心血來潮的時尚界鬼才走近解剖課的課堂,得體而有禮地從兩句屍體上拆下了三節骨頭。手杖的原材料於是到手,帶着潮濕的腥氣。
……而現在lgm的終秀秀場內,在這開場的瞬間,還沒有人察覺到這手杖的材質。觀眾們的眼睛在強光亮起時先是微微地眯起,然後慢慢適應這一瞬亮如白晝的場景。他們試圖看清在銀色煙花包圍下那首先走出的人形,接着注意力被那人手中探出的手杖所吸引。
遠遠看去,他們所看到的那根手杖通體純白,像是白珊瑚或者象牙製成。它端端地被分成了三個部分,中間用兩個銀箍連結,是**型的歐式權杖設計。權杖上有銀色的條帶狀裝飾,在聚光燈下閃耀出眩目的光澤,讓人想到銀河。
“十二號機,開始手杖特寫。六號機,準備由下至上拍攝attire。開始切換,十二!”
對講機中傳出了如是的聲音。於是這把手杖的細節便被呈現在了會場裏十六面巨型高清led的屏幕上。這些屏幕有的倒吊在會場的至高處,有的將四面的牆壁包覆。這屏幕亮起的瞬間,會場瞬間映照出十二個相同的鏡像。有的觀眾微微將身體向後撤去,但真正的視覺衝擊還在後面。
隨着看清屏幕里的圖像,觀眾們發現到了這把手杖的真正面目。
三根腓骨被鑲了水晶的銀質螺栓連結起來,經過打磨和上色之後,泛出無辜的、貝母色的光澤來。手杖的下端被削成極尖銳的圓錐狀,再被套上防止磨損的圓箍。手杖最頂端的部分則保留了人骨的自然形狀,微微凹陷着的部分順服地被人握在了手中。螺旋狀的雕刻花紋從上至下溫柔地纏繞着這跟手杖——那是極其細緻的骷髏紋飾,數百個大小各異的骷髏像錯落有致的連結成了條帶狀的裝飾,骨骼的部分是塗了銀漆的,凹陷的眼睛則被鑲進了水晶。
投射在巨型屏幕上的細節被近乎無限放大,觀眾們甚至都要忘記那些骷髏浮雕實際不過米粒大小。這是一種令人感到背脊發寒的細緻美感——陰冷卻繁複,讓人感覺呼吸困難。你看得清楚這手杖上只有真實骨骼才有的蜂巢凹陷,於是你愈發感到不適——或者更明確的來說,你開始負疚。而後者的由來,是因為你在知曉這手杖是如何罪惡的存在的同時,你無法抗拒地,陶醉在這極致的美麗中。
此時會場裏是一陣怪異的安靜。所有人都在屏息。
手杖的特寫漸漸隱去,換上另外一個拉開些距離的鏡頭。由模特的腳開始,慢慢向上移動——從一雙□的,毫無血色的腳開始,慢慢向上,向上。
銀色棉線和白色的亞麻線結成蛛網的形狀,一層一層套疊而成,成為滿是孔洞的衣袍。這近乎虛無的袍子沒有固定的輪廓,流水一樣包覆著模特的身體,輕盈地隨着模特步履的移動而飄動。你開始懷疑這件衣服有沒有重量,是不是上身後便像穿着雲朵。
鏡頭繼續向上,你從這介於透明與不透明的質地間似乎看清了模特的腰線。你皺皺眉,那一定是幻覺。然後你看見大敞的領口,看見纖細的鎖骨。這個模特是雪白的,你想——他穿着一身銀白色,發出白色瑩光的卻是他本身的肌膚。你想看清他脖頸的形狀,鏡頭卻先你一步,你看到了他的臉。
好極了,於是你萬劫不復。
薩沙的臉上沒有過多的妝容。他是一個冰雪雕成的人,身上攜卷這西伯利亞冰原的氣息。過多的顏色會污濁他,但是如果只有一點顏色呢
如果,這唯一一點的顏色,點在了他的唇上呢?
他從頭到腳都沒有可以被稱之為活物的氣息。他甫一出場,手中所攥着的就是令人陰寒的禁物。他的肌膚沒有顏色,他的衣物沒有形態。他不像是屍體,不像是那種僵硬的死物。但是他和你所知道的,作為普通人的存在差異太多。你無法移開眼睛,陶醉於這超脫現實的美感里,但是你無法觸碰他——你不想,不敢。你和他處於兩個世界。
……然後你看見了他的嘴唇。你下意識的判斷那應該是毫無血色的存在,卻偏偏看到兩片只有活生生的人類才有的,淡粉色的唇瓣。
你的心臟,開始劇烈的跳動。
薩沙的面部特寫出現在了屏幕上,那是沒有缺陷的五官。嘴唇微張着,是放鬆的狀態。眼神放空着,沒有任何可推斷的情緒。薩沙的頭腦里仿如空無一物,但這卻不是因為他的蠢笨,而是因為他的純粹。他像是剛剛出生的孩童,還沒有俗世的氣息。但因為你看清了他的嘴唇,你知道他和你是一樣的,人。“可以觸碰”——你下了如此的結論。你想親吻他的嘴唇,想用手撫上他的喉頭,想要溫存。
薩沙在台上心無旁騖地走着。走道的盡頭連着向下的階梯,從那裏他要繼續向下。他垂下眼睛,微微低着頭,隨手紮成的馬尾中有幾縷頭髮從發繩中滑落出來。美極了。你想着侵犯他。你死死地盯着他,看着他沒入旋轉樓梯投下的,那些晦澀的陰影里。
隨着第一條,即最高處走道上的燈光慢慢隱去,lgm的第一場模特走秀已經完成。
……
觀眾席中有一個角落始終沉寂在黑暗裏。這個角落周圍沒有小聲而熱切議論的觀眾,沒有衣着鮮亮的被邀嘉賓。但也是這個角落,佔據了觀賞走道和屏幕的最佳位置。這個角落從一開始就鮮少傳出交談的聲音,而現在,有個低沉的聲音終於開口。
“……他最終走的還是這個定位。”
高登的聲音里不無遺憾,但是更多的卻是複雜的情緒。
“你沒有錯,不用懷疑自己。”羅翰的聲音聽起來相對輕鬆許多,但是比起平常談話時的語氣來,卻多了沉澱的意味:“但中性的美,是最能引起共鳴的。他的選擇也沒有錯。”
“最多的共鳴便是最好的嗎?”高登的眼睛在黑暗裏倒映出熒幕的亮光,“……我不認為。的確是很棒的走秀,他的身影絕對會在別人眼前徘徊不去。但是我並不感覺被說服。”
羅翰沉默。
“他的身體很美。但是作為一個模特,一個向人表達意義的符號。他是空的。”
羅翰似乎是在思考應答,真正出口的卻是:
“下一個就要出場了……是科林。”
……
薩沙馬上就要走完走道,正在底層的地面繞場一圈,準備回到後台。他的戰役已經結束了,他這才感覺到背後的濕意。第二層的走道上,科林的身影則已出現。還有十五個人,準備在這個舞台上決一死戰。薩沙深吸一口氣,走進後台,向休息室移步。
休息室和候場區在完全不同的區域。這個時間裏,休息室異常安靜,空無一人。手中手杖的感觸異常分明起來,薩沙莫名地打了個寒戰。他不想低頭去看手中的東西,將它放在了休息室的一端,自己走到了另一端坐下來。太過於安靜,他覺得手心發癢,莫名地不安。
而之後打破沉寂的聲音則讓他背脊都汗毛豎起:
“為什麼你沒告訴我舞台上沒有保護措施!”
這句話是中文,薩沙聽不懂。他疑惑的向四下看去,想找到聲音的由來。
……而在休息室隔壁的助理休息室,張奕杉在和何式微對峙。
何式微的表情並不好,咬緊的牙關讓他的側臉顯出壓抑的輪廓線:
“……3o厘米的護欄。他在最高處的走道。”
……此時的舞台上,科林帶着巨大的藍色潛水頭盔式罩帽行走着。他穿着碩大僵硬而墊肩高聳的茶色毛呢料西裝,這一身超現實的裝扮使他看起來頭重腳輕。觀眾席上有愉悅而善意的笑聲。然而在走道上的科林,卻讓汗濕了髮際線。
他所在的走道不是最高的,卻離地面也有十幾米的距離。走道都是透明的,兩邊有三十厘米的護欄,還達不到膝蓋的高度,卻僅止於此。僅止於此。他的罩帽有金屬封邊,壓在頭上讓人的太陽穴都疼。他害怕自己忽然的眩暈,一頭栽下這走道——他深吸一口氣,將這短暫的可怕念頭逐出腦海。
……張奕杉看着何式微,表情僵硬。許久才出聲:
“透明防護網……不符合承重規格……lgm……最後沒搭上……”
何式微的臉上顯出一個慘烈的微笑:
“他看不見東西。他這次要是走偏了,他就死了,你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