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明天開始,脫胎換骨。
里弗斯對自己分到“儲藏室”的這一現狀感到分外不滿,乾脆對着一眾忙活着的模特叫了起來:
“你們敢相信嗎,我要住在儲藏室哎?!我一個模特竟然要和生菜甘藍黑橄欖擠在一個地方,這難道是整蠱節目嗎?還是你們覺得我長得像法國長棍或者夾心麵包,會一邊的笑一邊往櫥櫃裏鑽?!”
周圍的模特看着他的樣子,也都只是笑笑。捧着書的阿耶斯提斯面無表情地抬起頭指出他的錯誤:
“……蔬菜和麵包都放在廚房,不是儲藏室……”
里弗斯“哈”了一聲,對他攤開手:
“哦是嗎?好吧,我知道你在逼迫我面對更慘痛的事實……其實我要住的地方是放掃帚的,對吧?!……你真是太惡毒了!”
……無辜的阿耶斯提斯眨了眨眼睛,放棄了和里弗斯交談的打算。
那邊一群人樂得看里弗斯一個人演獨角戲般的鬧騰,駱林卻只看看手裏的紙條,想先去把自己安頓下來。本來他還想和張奕杉講兩句話,那個人卻不知道跑到了哪裏。於是駱林鼓起勇氣用英文問明了儲藏室的位置,安靜的拎着箱子走開了。
角落裏,有個同樣不怎麼惹眼的男人看着駱林離去,遲疑很久,卻還是沒有跟上去。
……儲藏室是在地下的半層。這個位置,說是地下室也好,說是一樓也好,但總歸是讓人住着不舒服。不僅天花板比普通房間的矮了許多,連窗戶也只有很小的一扇,那窗戶外面的景色還是行人過往來去的腳。駱林推開門,來回打量了一番,不由得嘆了一聲。
……看的出來主辦方還是有認真佈置過。房間的基礎雖差,但是被認真裝飾成了西部的木屋風格,格調也跟着上去:擺在牆邊的是一張整木刻出來的書桌,兩張簡單卻寬敞的單人床正對着一個原始風格的火爐;幾盞牆燈的燈罩是粗獷的手剝羊皮,小窗戶下面還掛了一整塊的虎皮和一個鹿頭。
然而以駱林的性格,看着那鹿頭虎皮反而覺得心裏不舒服。他想着對着這種所謂裝飾,估計連睡覺也睡不踏實。不僅如此,除卻這房間的風格不提,更令駱林觸動的,是這房間的功用——給人家當了那麼久的下人,駱林甫一看這房間的位置,就明白這實際是個傭人房。
走了那麼遠,到最後落腳的,竟然還是這個地方。
雖然感慨,駱林心裏卻沒有什麼負面的情緒。他把衣服一一拿出來整理,該放的放在衣架上,該鋪平的鋪平了。他現在是累的要命,便換了身輕便的居家衣服,準備洗漱過後就睡下。
從衛生間回來,駱林一邊擦着額上的水珠一邊推開門。甫一看見的,便是里弗斯盤着兩條長腿坐在床邊,腳上的機車靴也沒脫,很是隨便邋遢的樣子。
駱林看了里弗斯一眼,也只默默的走進去。反觀里弗斯,等他看清楚來人是誰,卻頓時顯出憤怒的神情來。
還在記恨嗎……駱林心底笑了一下,想這個人和小孩子一個脾氣。他正準備走過去和里弗斯道歉解釋,里弗斯卻用手堵着耳朵,從床上跳了起來,閃到了一邊去。
只見里弗斯誇張的巡視四周,做出駱林不存在的樣子,大聲道:“我什麼都聽不見——別和我說話我聽不見——”
……好幼稚……
駱林這麼想着,卻沒什麼生氣的感覺。里弗斯一屁股坐回到床邊,看到駱林還在看他,很明顯的冷哼了一聲,把頭側了過去。
駱林心下沒覺得被冒犯,只把毛巾放好,鑽到被子裏去——來日方長,總有能和這孩子解釋的那天。然而剛一合眼,便聽見震耳的搖滾樂在房間裏響了起來。
駱林頭痛的把身子支起來,看見里弗斯將Ipod的功放擺在桌子上,正背對着他,手插在褲子口袋裏跟着音樂踩着拍子。不僅如此,里弗斯還故意大聲說道:
“真討厭啊——耳機找不到了,只能這麼享受音樂了嗎?——”
駱林看着他的褲子口袋邊緣露出一段耳機接線,只能苦笑一聲。
里弗斯此時背對着駱林,一邊胡亂的跟着哼歌,一邊稍微回頭過去看看駱林的表情。駱林看他那副又心虛又想裝的自然的樣子,完全是個沒長大的孩子。這樣的情況下若說讓他生氣,卻是怎麼也不能了。
駱林剛想勉強的再睡下去,卻有人敲響了這房間的門。里弗斯沒去應,駱林便從床上起來去開門。
門外的是張奕杉。
表弟同學不耐煩的斜靠在門框上,開口便問駱林:“你是不是忘了什麼事?”
駱林一愣:“什麼?”
張奕杉揚了揚手中的手機:“打電話。”
駱林還沒反應過來:“給誰……”
話說出口了,才忽然醒悟過來。
張奕杉嘆了口氣:“他一直都沒睡,等着你下機給他打電話。我也是忘了提醒你……現在那邊都中午了,他打你電話一直打不通,就只能打給我,還問我你是不是出事了。”
駱林的臉一紅,想起上飛機前何式微那個莫名其妙……也許不是莫名其妙的吻來。飛機上他一直都沒怎麼睡,很大程度上是被這件事情攪得不安定。好不容易來了新地方,他刻意放着那事不去理,張奕杉卻這時候提起來。
他想張嘴說些什麼,卻沒想出有什麼有條理的句子來。張奕杉雖說是個看起來靠不住的,卻絕對不蠢,看着駱林支支吾吾的苦惱樣子,也猜到何式微或許有了表態的動作。
張奕杉對這情況沒轍,只能低聲道:“……你自己想吧。如果不想聯繫他,我幫你去說。不過我說句公道話,我哥他真不是個壞人。有些事情,他也不容易。”
這句話不算多隱晦,駱林也驀然間明白,也許張奕杉也看出了何式微對他的……不正常。這麼一來,反而是讓駱林覺得更加的尷尬。
張奕杉心下不習慣駱林和何式微這種凝固膠着的交往狀態——他的戀愛觀向來直接,愛或者不愛從不忌諱去說。然而駱林為人老實,感情方面又笨拙遲鈍,所以他也怎麼都狠不下心來去逼駱林表態。
真頭疼啊……張奕杉揉揉額角,只能和駱林相對無語。這樣的境況下,駱林屋內那震天的搖滾樂,便顯得分外吵人了。
張奕杉將頭伸進屋內,用英語吼道:
“不管是誰麻煩你把那個沒品位的蠢音樂調低一點!!真是吵死了!”
里弗斯正鬱悶那個亞洲人室友不理會他的挑釁,見有人衝著他來了,便興沖沖的回嘴:
“我是一個有聽音樂自由的公民!如果你再敢命令我,我就……”
“……你要怎樣?!”張奕杉心情並不算好,乾脆不耐煩的打斷道:“你是要殺了我還是要干我?!前者的話你掏槍出來就好,後者的話我算你八折!!不過你他媽的要是兩樣都做不了就把嘴給我閉上再把音樂關了,我最煩和白痴小孩子說話!”
……如果說里弗斯是多嘴,那張奕杉完全就是毒舌。一個重量,一個重質,到底誰更強悍些,一眼就看得出。
里弗斯原本想挫挫那兩個亞洲人的銳氣,怎麼會想到張奕杉的英語流利到可怕,連帶着還被張奕杉渾然天成的惡霸氣勢給嚇到。里弗斯本性中缺少暴戾的因素,此時頓時蔫了,獃獃的看了張奕杉一眼,很頹喪的去把音樂關掉。
張奕杉轉頭再對着駱林。駱林皺着眉頭遲疑很久,最後才好不容易說了一句:
“……我這幾天會聯繫他的……給你添麻煩了。”
張奕杉知道在這個話題上再耗下去也不會有什麼進展,只能轉而談工作:
“我和其他的陪同人員都住在四個街區之外Bestwestern,有什麼事情你打我電話就好。你們明天開始的拍攝我都會陪着,好好表現哈,小駱駱。”
駱林微點了點頭,很認真的道了謝,又問:“還有哪些人請了陪同人員過來?”
張奕杉似乎想到什麼,哼了聲:“那意大利黑二代報了七個名額上去,實際上大概帶了一個連過來。俄國人薩沙帶了一個翻譯一個營養師,法國的皮埃爾……你知道那貨是個爵士嗎?他帶了一個小提琴家,一個馬術教練和一個……我也不知道幹什麼的奇怪東西。其他的人各有各的助理,不過有的不是全職,有的是共用的,我就沒算清楚。”
駱林下意識的把這些信息記下來,又和張奕杉聊了不長一會兒,這才道了別回到屋裏來。
里弗斯眼睛紅的跟個兔子似的站在床邊,一臉的委屈,只對駱林擲地有聲的說了三個詞:
“我恨你。”
駱林愣了一下,想自己少聽了這人幾句話這人就能記很久,剛才被張奕杉那麼說一頓又不能發作,看來他是把怒火轉到自己身上來了。
駱林看着里弗斯的金色長發都萎靡的垂下來,不由得有種是自己欺負了人家孩子的錯覺,不由得無奈的笑了一下,說了一句“對不起。”
里弗斯看這個亞洲男人比起他的朋友算是溫和好多,還想再折騰,卻是沒什麼心情了。
駱林看里弗斯不回答,便回到床上再拉好被子。里弗斯憂鬱的看了他一眼,又固執的去打開音樂,聲音卻不敢再放大了。
駱林的困意漸濃,輕聲的搖滾樂到了耳朵里,便成了催眠般的聲音。迷迷糊糊的,駱林轉向里弗斯,輕聲道了一句:“goodnightRivers.”
里弗斯沒想到這亞洲人知道自己的名字。他轉向駱林,還想問點什麼,卻看着那男人已經睡了過去,只有眉頭還微微皺着,看起來是累極的樣子。
里弗斯的動作停了,咕噥了一句“裝什麼好人”,手卻把音樂停了。過了很久他把踢掉了,關了燈,也仰到在自己的那張床上。
作為一個沒心沒肺的傻子,里弗斯一夜都沒有做夢。而駱林在夢裏,卻還是覺得辛苦。
他夢到了很多東西。他夢到小的時候他穿着布鞋在田埂上走,陽光曬在身上燒的背上都疼。母親的手是粗糙的一片,牽着他去尋他那好賭的父親。後來進了城,舅公用扁擔挑了行李帶他走到汽車站,他跟着舅公的身影,也不怕走丟。再後來段夫人帶着他干管家的工作,再再後來被何大哥領着入了模特的行……
然而這些過去的閃回並不算完。其他的夢境便和他的過去無關,只是一些無稽的片段。在那些影像里,段非的臉還是清楚,然而一直來回變換着,一會兒是孩子,一會兒又是青年。
不論那張臉怎麼變,段非卻只對他重複一句話:
“等我,好不好?”
好不好?
駱林覺得心疼,連帶着還有心悸。他實在是答不出來,只能轉過身,向來處跑回去。一腳踩空,他便墜落下去。再睜開眼睛,卻是落在一張舊床上,何式微坐在床邊,對他說:
“醒了?”
剛才的一切都是夢?原來自己還沒有到美國去?
駱林想坐起來,卻覺得隱隱有哪裏不真實。何式微對着他,一邊笑一邊問:“駱林,我就問你一句話。你喜歡我嗎?”
……駱林沒辦法回答是或者不是。他張了張嘴,只發出了無力的氣聲。
……
十二月四日。陽光從儲藏室的小窗戶里透進來,落在駱林的眼皮上。
駱林於是疲憊的轉醒,緩慢的眨了眨眼睛。
方才那些令他或脫力或苦惱的夢境,還顯得清晰。
是這時他才恍然明白,自己這已有的三十年,原來都是由人領着的。而接下來的路,他卻是真的要自己走了。
而等與不等,愛或不愛,也應該給出個答案。
新的一天已然開始。西斯正在挨個的喚醒模特們——“未來的超模們,統統給我起床罷!第一天的拍攝馬上就開始了,千萬不要遲到!!”
駱林將眼睛閉上再睜開,自床上坐了起來。此時他的眼神里,已經帶了些和以前不同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