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故人來.恩怨怎了
朱正龍詫異，他只能詫異，在這樣小小的一個客棧，一位素未謀面的老人，竟然一眼就識破了他的身份，不僅如此，最詫異的是他根本不明白，那老者為何一見到他就開始顫抖。
朱正龍只好微笑。
世上再可怕的招數都怕微笑，因為世上再也沒有什麼比微笑更有力量。朱正龍一邊微笑，一邊靠近司馬紅淚，同時也是在靠近那老者。
微笑果然有用，那老者也不再顫抖了，朱正龍心中的疑惑也減少了許多。他記得這招是他師父吳小邪教給他的，吳小邪當時就說：世上任何武功都是有破綻的，就如做人一樣，你可以是江湖中人人敬仰的大俠，但是你也可能犯過錯；只有微笑才是世上最厲害的招數，即使你敗在了敵人之手，你若是以微笑相視，那敵人也會百思難解。
司馬紅淚害怕朱正龍會拔劍，在莫須言面前，誰都有一種欲拔劍的衝動，即使是清修心靜的司馬紅淚亦是如此。整間客棧中瀰漫著令人壓抑的氣息，幸好東方修揚站了起來，這是司馬紅淚第一次看見他的臉，那是一張飽經風霜的臉。
他問朱正龍：“你就是縉雲侯吳小邪的傳人？”
朱正龍畢敬道：“晚輩朱正龍，正是縉雲侯的傳人，前輩可否賜告大名？”
“好說，我是東方修揚，說來與你師父也是相交一場，你師父可好？”東方修揚道。
“我師父他老人家很好，這位前輩想必就是莫世叔吧？”朱正龍問道。
“正是。”莫須言望了望朱正龍，語氣忽然沉了下來，道，“你回去給你師父捎個信，就說莫須言在碧雲峰等他，若是不來，他就會後悔？”
“莫兄，往事已去，你又何必斤斤計較呢？”東方修揚聽莫須言的語氣頗冷，於是勸道。
“東方兄弟勿需相勸，事情總是要有個了斷。”莫須言又對朱正龍說道，“你將我的話一字不差的告訴他，就在今晚。”
朱正龍還想說什麼，客棧忽然又來了五個人。為首的居然是韓小林，後面是出現在少林寺的那四位漢子。韓小林一進來就看見了朱正龍，他向朱正龍笑了笑，道：“真是冤家路窄啊，原來朱兄也回到了京師，卻為何不呆在皇帝身邊，你就不怕皇帝老兒丟了性命？”
“林兒，休得無禮。”莫須言冷冷道。
朱正龍拱了拱手，道：“皇宮內守衛森嚴，料那些亂臣賊子插翅難進，我可要提醒韓兄，我在少林寺所說的話依然算數。”
“此一時，彼一時。何況你還未必是我的對手。”韓小林昂首道。
“好話到此。紅淚，我們走。”朱正龍拉着司馬紅淚就要走。司馬紅淚頓了頓，道：“韓教主，公主已經落入了血魔天尊手中，你好自為之。”
司馬紅淚說完就走了。韓小林聞言，神情一變，喃喃道：“好一個哥舒一葉，居然想以此困住我，休想！”
“林兒，他們所說的公主就是跟着你的那位蘇姑娘？”莫須言問道。
“是啊，師父，他們將小婉抓去便是想要挾我，我......”韓小林頓然道。
東方修揚拍了拍韓小林的肩膀，道：“你勿需擔心，蘇姑娘之事交給我，我定將蘇姑娘完好無損的帶回來。”
或許沒有人了解東方修揚，但是莫須言了解。他是一個痴心人，當年的一段慘劇誤了他的一生，他一生最愛的女人，之後離他而去，那段傷心的往事誰都不願意提起，只因他們都已經明白。
韓小林謝道：“晚輩見過東方前輩，有前輩相救，晚輩感激不盡。”韓小林曾聽莫須言提過東方修揚的事迹，是以一見面就認了出來。
“好了，林兒，我未回來之前，千萬不可輕舉妄動。”莫須言說完，向東方修揚拱手道，“東方兄弟，我去會一會老朋友，很快就回來，還望見諒。”
“不如我與你同去？”東方修揚道。
“東方兄弟的好意我心領了，只是這件事是我與他之間的事，是該我們自己去了結，請！”莫須言說完，拂袖而去。
夜風呼嘯，冷月無聲。
這樣的夜，最是令人回憶起那些傷心的往事。
莫須言靜立在碧雲峰頂，他需要的是冷靜，若是不冷靜，就會犯錯。他怕犯錯，因為他的一生很少有過錯，如今甲子將近，生死已是不遠了，還是不犯錯的好，這一生還可勉強稱作無憾而死。
每個人都有年輕的時候，年少氣盛，風流不羈，也是豪氣干雲，志比天高。
登高胸懷天下，寒風相擾往事。他忽然想起年輕時候的事，那時他一刀成名，志在天下，多少風風雨雨他都闖了過來，只因他還有一位生死不離的好兄弟，他們一起並肩作戰，屢建奇功，甚得小明王韓林兒的賞識，眼見天下大定，朱元璋暗殺了小明王，而他的好兄弟吳小邪居然參與其中。莫須言恨海難填，無力挽救，他折劍斷義，尋訪小明王的遺孤。
“從此天下再無知己。”他還記得當時他所說的話。
吳小邪沒有去找他，反而做了朱元璋的縉雲侯。
莫須言暗罵他是利欲熏心，見利忘義，發誓要為小明王討回公道。但是，他也明白，若非吳小邪暗中相助，也許今日也沒有韓小林。當年朱元璋為了斬草除根，派人四處追殺韓小林母女，而吳小邪卻暗中保護着韓小林母女，一直到他們逃往密林中，後來他暗中通信給莫須言，莫須言這才找到了韓小林。
是怨，還是諒？
他需要冷靜。
已是名動天下，誰又甘願平凡？
那是不是可以原諒？
莫須言暗問自己。
寒風無言。
人也迷惘。
以往，每當他迷惘之時，吳小邪總會出現在他面前，為他排憂解難，如今呢？
莫須言不由地長長嘆了一口氣。
他這一嘆，風似蛟龍，向他襲來。那是吳小邪的劍氣。
莫須言明白。
可是，他卻忘了出手。
勁力襲近，兀地消失。
“你為何不接？”
那是吳小邪的聲音，莫須言無論怎樣也是忘不了的。
“我怕接不下。”莫須言道。
“虛言，你......你還是在恨我？”
“你難道不該恨嗎”
“你該恨的，一切都是我的錯。”
“你為何還要來？”
“為了你。”
幸好這寒山上無人，若是要有人，聽見他們這樣的對話，定會以為是一對戀人之間的怨恨。
“為了我？”莫須言反問道。
“當年是我的錯，如今卻是你錯了。”
“我錯在何處？”
“當年天下初定，需要的是一位雄才偉略的君主來治理天下......而如今，天下太平，你若是起兵造反，受苦的只是老百姓......”
“如此說來，你當年做的事卻是對的了？”莫須言冷冷道。
吳小邪沉默。
莫須言又道：“你給我談百姓，如今百姓又有何好日子過？”
“至少他們少了戰亂之苦。你若挑起戰爭，百姓只能陷於水深火熱之中，你想清楚吧。”
狂風怒嘯，莫須言忽然覺得很冷。
吳小邪的話不無道理，有戰爭就會有流血，有生死，受苦的的確是天下百姓。莫須言如是想着，終於轉身，看了看吳小邪。
二十年的榮華富貴，吳小邪卻仍然還是吳小邪，他老了。莫須言心中又生起了一種痛苦的感覺。
真的是誤會了嗎？
這二十年的誤會，他要承受多大的痛苦？若是他真的為了錦衣厚祿，怎會如此滄桑？
“你若要殺了我才能消恨的話，你就動手吧。”
吳小邪一世英雄，居然會說出這樣的話。莫須言難以置信，這已經不是那個為了夢想而不擇手段的吳小邪了。
“你一生只知道殺人，名甲公子、小明王，就是你所謂的殺，害了多少人？你居然還要我殺你？”莫須言道。
吳小邪笑了。
“你笑什麼？”
“你還是沒有變。”
“人的心是會變的，你看不出來。”莫須言道。
“我還要告訴你一個消息，當年小明王其實是有一對兒女。”
吳小邪如此一說，莫須言不由震驚了。忙問道：“那個女孩呢？”
“當年他們一路被追殺，一直到少林寺，我為了通知你相救，而導致那女孩在少林寺附近不見了。後來我去找，可是，虛空方丈說是被一個女人抱走了，這二十年來，一直毫無音訊。”
“那女人是誰？”
“聽虛空方丈描述，那位女子就是......你的老相好。”
“夢柔？”
“不錯。可是，她一走就再也毫無音訊，二十年來我派人四處找尋，都一無所獲。”
莫須言笑了。
“我知道她在何處。”
“我總算可以彌補一點過錯了。希望小明王在天之靈，可以安息！”
“大錯已致，你還是回去坐好你的縉雲侯吧。”
“莫兄，就算我求你了。天下難得太平，不要毀了這不易的和平。”
“我自有分寸。”
“等事情過去之後，我便隱退江湖，從此不再過問江湖和朝廷之事了。”
“希望你能做到。”
“二十年未見，二十年不曾共飲了。這次我特意帶了一壇好酒，我們兄弟倆好好醉一回。”
“醉，不能醉。若是醉了，我那徒兒性子急的很，怕會奈不住。”
“也對，大局為重。”
狂風在笑，在笑世情如夢，恩怨恍惚，倒不如對酒一笑，恩怨盡了。
平生快，恩怨了。
知己重逢千杯少。
他們還是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