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阿爾豐斯被這種突如其來的發言嚇了一跳。“你想去?你在開玩笑?”雖然夏爾以前沒對這件事表過態,但紀堯姆不是很忌諱嗎?
夏爾一下子猜出了緣故,不由得微微皺眉。就連阿爾豐斯反應都這麼強烈,更何況他爹?可他還真想去一趟索繆——他需要親自見下他那位號稱世界吝嗇鬼之首的伯父;畢竟說是這麼說,但沒人能否認葛朗台老爹掙錢的眼力和本事都是一等一的。他想要讓家裏的生意擺脫洛甘和蘇歇的陰影,就最好看看這時代典型的成功案例,好讓他自己有參考。
但這種話對阿爾豐斯說,還太早。“好久沒出門了,”夏爾撇了撇嘴,“我想去伯文的森林打獵,也許順帶看看我親愛的堂姐。”
阿爾豐斯瞅了他一眼,自以為明白了為什麼。“原來你已經看上了新的目標啊?”他感興趣地問,又有點狐疑,“你之前見過她嗎?內地女人難道能比巴黎女人更漂亮?”
夏爾剛才只是隨口一提,怎麼知道阿爾豐斯一下子就想歪了?“沒見過,”他有點沒好氣,“我想去伯父家走動一下也有問題嗎?”
“當然沒有!”阿爾豐斯敏銳地察覺到了他的語氣變化,果斷地轉移了話題:“那你要不要去和那個格拉珊說幾句?他應該更了解索繆那裏的情況,不是嗎?”
“他在哪兒?”夏爾問。
阿爾豐斯努努嘴。“那邊,金髮高個兒年輕人,臉色蒼白的那個。名字聽說叫阿道爾夫·德·格拉珊。他爸爸是帝國衛隊的軍官,因為受傷退役了。”
他這言語之間,依舊頗為看不起。因為德·格拉珊先生的軍銜本來就不高,退役以後影響力更低;要不是德·格拉珊家裏還有點貴族關係,這舞會阿道爾夫根本進不來。
夏爾順着那方向看去,很容易就找到了人。隨即他就注意到,那邊一圈兒都是所謂的內地人,從穿着打扮就能區分出來;而且巴黎人都不愛主動搭理內地人,就更明顯了。他這會兒要是上趕着過去,恐怕能成為全場焦點。“算了,”他搖頭道,“伯父一向低調,恐怕他也不知道多少。”
這意思就是不過去了。阿爾豐斯頓時高興起來,道:“我就說嘛,搭理他做什麼?”他用胳膊碰了碰夏爾,示意另一個方向,“奧爾良公爵今天也來了,不如我們去那邊吧?”
夏爾略有詫異。他剛才已經注意到了前場圍着最多的人,還想着是哪位大人物,沒想到竟然是個公爵。
以夏爾在前三個月裏打聽來的消息來看,奧爾良公爵路易·腓力,早年支持雅各賓派,還曾經是拿破崙軍隊裏的少將。他那時候的稱號還是夏爾特爾公爵,直到他的父親被雅各賓派政府處決。從此之後,他就流亡海外,直到前些年才和路易十八一起回國。
這經歷算不上十分特殊,但重要的是,這名號實在有點耳熟,好像是將來的某一任國王。
“說真的,”夏爾似笑非笑地盯着阿爾豐斯,“你說的正事其實是這個吧?”
阿爾豐斯本來相當理直氣壯——現在的世道,誰不上趕着巴結比自己地位高的人呀——但是被夏爾這麼輕飄飄地一瞥,不知怎麼地就有點心虛。“我也是在幫你尋找機會,”他勉強找出個理由,臉都要憋紅了,“奧爾良公爵的大女兒瑪麗已經十四歲了……”
要不是阿爾豐斯還記得壓低音量,夏爾一定喝令他閉嘴。不過現在這樣他也夠受不了的了,“要去可以,但別說些有的沒的!”
阿爾豐斯一貫覺得自己大幾歲,不該和夏爾這種少年心性的置氣,所以爽快答應了。“好吧,可是為什麼?”
“你想太多了,”夏爾十分無奈地解釋,“這種事根本輪不到我。公爵閣下那樣的家世,女兒肯定是要嫁給其他國家王子的。”尤其是當奧爾良公爵成為國王之後!
阿爾豐斯自然不知道國王這檔子事,但他也知道這是他硬掰出來的理由,實現的可能性非常小。“我……”
“還有一件事,我想你也該知道。”夏爾晃了一下手裏的香檳,琥珀色的液體在燭光下璀璨發亮,“沒有理由,我們怎麼過去搭話?”
他這考慮很實際。因為這樣的舞會,雖說邀請了許多人,但人們都會自動自發地根據身份分成好幾部分。中間自然是地位高的,邊上的不是說悄悄話就是地位低的。就和阿道爾夫不能明着來找他搭訕一樣,他也不能貿貿然地去和奧爾良公爵搭訕——跪舔得太明顯了,人家根本不會搭理你,就是自取其辱啊!
阿爾豐斯一臉欲言又止的表情,看夏爾一眼又飛快移開。
“這回你怎麼不說了?”夏爾被他的反應勾起了好奇心。
“奧爾良公爵正在給他手下的軍隊配備一些必需品。”阿爾豐斯湊近夏爾,用最低的聲音說,“槍支彈藥之類的,還有葡萄酒特供商。”
夏爾臉上表情沒有變化,但眉毛微微挑了起來。給軍隊做供應商?這倒的確是個好選擇。軍隊的需求大量而穩定,信譽度遠高於其他人;尤其是奧爾良公爵這樣前途看漲的,實在賠不了。
“只有一個問題——雖然沒有公開,但知道的人已經非常多了。”阿爾豐斯繼續說,頗為苦惱。“你也知道,這樣的肥肉,人人都盯着呢!”
聞言,夏爾重新打量了一遍那圈人。果不其然,他發現裏頭大多都是他葛朗台家以及康龐家的競爭對手。而且既然阿爾豐斯都知道,他爹紀堯姆沒道理不知道,但紀堯姆沒告訴他這件事。
那也就是說,要麼紀堯姆覺得他幫不上忙,要麼紀堯姆已經決定放棄了。
但說句實話,葛朗台家在巴黎的實力還真沒到那種眾星捧月的地步,不然紀堯姆也不會削尖了腦袋想賣兒子。所以夏爾覺得,后一種可能性更高。畢竟已經有實力差距,紀堯姆又好面子,讓他死纏爛打地去拉生意還真不可能。
“你爸爸讓你來的?”夏爾問阿爾豐斯,已經有點心知肚明了。老子不行再換兒子,總不能看着機會溜走!
阿爾豐斯頓時苦了一張臉。“他已經試過了各種辦法,連個能搭線的人都見不到。今天我也只能試一試,能分到口湯喝也好。但是……”他看了看那圈人群,聳了聳肩,顯然心有餘力不足。
夏爾沉吟了一小會兒,發現他的情況和阿爾豐斯沒啥區別。如果有個穩定的銷貨渠道,他就不用擔心洛甘和蘇歇做什麼馬腳了,因為資金肯定會回籠。但他不認識任何一個能在公爵閣下面前說得上話的人;拉菲特倒是肯定能說得上話,但他們就是打了個招呼的關係,根本不可能去拜託。
這麼大塊肥肉看得到卻吃不到,有點可惜……
另一頭,奧爾良公爵被一群人包圍着,已經有點兒不耐煩了,雖然面上還帶着禮貌微笑。因為之前的經歷,他本質上是個典型的懷疑論者,所以不論是誰,想說服他都得花不小的力氣。當其他人的目的表現得非常明顯的時候,他的懷疑也更深重。
這麼一想,他就突然想到了前些日子的事情。那天他在杜樂麗宮的會客廳里等着國王召見,正窮極無聊的時候,卻碰上了同樣應詔進宮的維克托。
一個資深貴族一個銀行巨頭,參加集會的時候碰面的概率非常大,兩人還算熟悉。所以在等待的時間裏,他們攀談起來。他無意中提到某些很煩又不得不做的事情——就比如說被人或委婉或直白地接近,自以為掩飾得很好,但其實目的早就寫在他們眼睛裏了。
對此,維克托只高深莫測地笑了一下。在他的追問下,維克托才說了實話——
“那是因為你還沒見過一個叫夏爾·葛朗台的人。你沒法想像,那真是一個未成年的年輕人。”。
維克托如是說,但公爵閣下相當懷疑。同時他也知道,維克托實際上眼高於頂,這話已經能算讚賞了。所以這時候想起來后,他只輕輕地抬了抬眼,問:“我聽說,這是最近規模最大的舞會了?”
其他人等不知道他在指什麼,紛紛點頭。“沒錯,紐沁根先生這次花了大力氣!”
“那也就是該來的都會來了?”公爵又問,語氣輕飄飄地揚起來,“紀堯姆呢?”
他是故意這麼說的。畢竟夏爾年歲不大,他的身份知道才是怪事。而紀堯姆就不同了,人家聽他這麼問也只會想到別的方面,比如說他們最關心的葡萄酒特供商。至於這會不會給葛朗台家帶來麻煩,根本不在公爵閣下的考慮範圍內。
眾人面面相覷。沒聽說紀堯姆和公爵閣下有私交啊?雖然他們都覺得這件事有點奇怪,但機靈的人已經快步走開、去尋找夏爾了。
所以夏爾一頭霧水地走近時,馬上就察覺到周圍氣場不太對,似乎人人都對他抱有敵意。而等他目光對上那位奧爾良公爵的灰色眼睛的時候,他沒有錯過裏頭一閃而逝的打量與懷疑——
等下,他好像沒做什麼得罪未來國王陛下的事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