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晉江首發
秦皇每至一處,那處無論多麼貧窮,都會在始皇到來之前建成一座行宮,供秦皇休整享受。
他是皇,應當享受最好的東西,住最豪華的宮殿,吃最美的肉,喝最好的酒,他不需要委屈自己,也不需要將就。
當日,博浪沙前方的城鎮內,行宮的燈火徹夜未息。
花滿樓被安置在離主殿不遠處,他還未休息,只是望着那燈火最明亮的一處大殿,搖頭輕笑。他很難得見到景淵這個模樣,看樣子很開心,也有幾分激動,他甚至在這個帝王面前屈膝。
是的,他很難想像這個場景,就算對方是千古一帝,他也覺得這個情景很奇怪。大抵是因為在他眼中,景淵天生該站在頂端的。
他並未去打擾難得的君臣相見,也沒有去睡,他靜靜屈膝坐在迴廊下,仰頭望着屬於秦朝的月亮。
他所住的地方是處偏院,不算大,但也是精心裝扮過的。這是秦朝的行宮,比之後世的房屋,雖粗糙了許多,卻顯得大氣磅礴,與秦人的悍勇之風頗為相得益彰。
月亮還是那個月亮,與多年後並無不同,只是那獨在異鄉的感覺卻也不是假的。
身着大紅長裙的妖艷女子站在他身後,跟他一起看着圓月。月色朦朧,給花滿樓的衣衫上鍍了層光暈,飄然若仙。
“我很慶幸,你來了。”鏡花水月輕笑,她的聲音不是花滿樓聽慣了的甜膩嫵媚,而是帶着幾分冷清之感:“真的,我很慶幸。”
“為什麼。”花滿樓問。
如此強大的阿景,走過一個又一個世界,或許心存黑暗,或許會有迷茫,但他卻仍會剔除這些,讓自己變得完美堅定,繼續走下去。有他沒他,大概也是無關緊要的吧。
“你知道么,他的狀態大多數時候都很不對勁。”鏡花水月坐到花滿樓身邊,理了理有些凌亂的黑髮:“就連這次……他被人追殺暗算,流落至你當初落腳的那處荒島,我寧可他向從前那樣將這些暗算他的人折磨,也不願看到他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一樣,去‘寬恕’那些該死的傢伙。”
“寬恕是很難做到的事情,可是他做到了。”無論如何,花滿樓都是很善良的,所以,他也很希望別人也善良一些。
“他不是什麼善良之輩,我以為你知道。”鏡花水月嗤笑:“被人暗算,險些被殺害,卻還不報復回去,那不是他。他不是去寬恕那些人,而是不想去理會。”
無論受了多重的傷,無論被別人逼成什麼樣子,景淵也只是當公孫景該受的,而不是他景淵自己所經歷的,既然不是自己經歷的事情,那麼他也就沒必要去報復回去了。
景淵執着的想要守住自己的身份,他只當自己是景淵,可實際上,每個人都是他,他經歷的一切都很真實。景淵當一切都是遊戲,遊戲結束之後就沒必要再理會了。
鏡花水月很擔憂——這種萬物不縈於心把一切都當作過眼雲煙的性子,只有兩種情況:一是已經看破萬物眾生皆苦,另一種便是徹底壞了,把自己玩壞了。
她完全不想知道自家主人是哪一種,細思恐極。
而花滿樓卻有些疑惑,大抵是因為景淵在他面前表現的都是較為和緩的性子,所以他並未感覺到景淵有什麼不對勁,反倒是覺得這人很體貼,也很能為他人着想。不說從前如何,單說到了秦朝,花滿樓僅吃的幾頓飯都是景淵親手下廚做的,就能看出來。
他完全沒想過景淵會不會對別人也是如此。
“阿景他看起來很好。”花滿樓蹙眉:“他向來能認清自己的位置,知道自己想做什麼,要做什麼,他並不偏執,也並不倦怠消極……”
不偏執,也不消極,不在乎恨他的,什麼都不在乎。
花滿樓的聲音逐漸低了下來。
沒有**,沒有執念,算是正常人么?
“那對始皇帝呢?”他猛地抬頭:“那是他的君王,他的友人,他會有一些在乎的吧。”
“那是公孫景在乎的人,不是景淵在乎的。效忠嬴政的,也只是公孫景。”
景淵在乎的人能有幾個?他在乎鏡花水月,那是因為鏡花水月是他的武器,他在乎命輪,因為那是他的責任,然後……他在乎花滿樓。
也只是在乎而已。
花滿樓不再說話。
他才發現自己不了解景淵,他了解的只是原隨雲,也只是一知半解而已。
景淵為他做的,永遠比他為景淵做的多。
***
而主殿內,秦皇已經醉了。
他從來不會醉,因為他會克制。他不允許縱容自己沉迷在**中,在他和妃子上床的時候是這樣,在他飲酒玩樂的時候也是這樣。一個成功的帝王,這點自制力是一定要有的。
而今天,他卻第一次放縱了。
喝醉酒的感覺並不好受,不過嬴政還是很開心,這是他這麼多年第一次單純的‘開心’。
不是又征服了一處疆土的豪情,也不是收服了一個臣子的成就感,而是單純作為嬴政這個人的情緒。
“阿景……你回來了啊……”
“嗯。”
“前些日子我還在想,若是有你在,那些該死的叛逆根本不值一提!|”
“陛下說笑了,只要您在,他們就只是螻蟻。”
“阿景……你說話還是這麼好聽。”始皇趴伏在桌案上,黑色的錦袍鋪了半張桌子,他低低的笑着:“還很真誠。”
“因為臣說的都是實話。”景淵放下酒樽,垂目。
始皇老了。
他不像是自己記憶中的身姿挺拔,他的面容也不再年輕,他蓄了須,眼角也出現了細紋。
年輕的容顏,與如今的蒼老相比,竟讓景淵恍若隔世。
這位千古一帝,也是會老的。又有誰不會老呢?
景淵自嘲笑了笑,將始皇攙起:“陛下,還有一個時辰就天亮了,您該好好休息休息了。”
“唔……”始皇已經沉沉睡去。
景淵將始皇放在榻上,給他蓋了被子,然後吹滅了蠟燭。
這位千古一帝的生命之火微弱的可以忽略不計,不出五年,他就會死亡,成為一具屍體,拋下他未完成的大業,魂歸天際。
景淵可以幫他續命,可以讓他活得長長久久,不過這並沒有必要,他也不想。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他又為何非要逆天改命?吃力不討好的事情他也不會做。
他轉身,走出了房子,然後將殿門關上。
天色已經漸漸由墨藍變為淺色,天空的啟明星分外的亮,天也格外的冷。
景淵緩步走下石階,負手抬眸。
又是新的一天啊。
始皇醒后一聲令下:整頓行裝,回咸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