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責任(下)
瑾岩對他的態度突然間來了個360度大轉彎,異常的冷漠,除了吃飯穿衣洗澡,其他時間對他完全視若無睹。他又突然想起來去那家四川菜館之前瑾岩的情緒就有些奇怪,難道,就因為他不會做飯?
這還真是讓他為難,不過狠一狠心也算豁出去了,他今天還就下廚了。
一大早起來,在廚房搗鼓了半個小時,卻愣是沒有頭緒。別說廚房裏沒有食材和調味料,就是有他也不知道該怎麼去用。老媽的拿手菜太多了,可他也只會嘗,哪裏還去琢磨是怎麼做出來的。
現在能想起來的吃過的最好吃的東西好像不是老媽做的,而是大學時候他們剛在一起沒多久她給他做的蒸蛋和土豆燉雞肉,那蒸蛋據她自己說太淡了,沒做好,但他當時心裏是甜的,所以吃着倍有味兒。而那碗雞肉,是真的好吃,那味道至今仍遺留在舌尖,氤氳着青春與愛的醇香。
就決定做這個了,趁瑾岩還睡着,他忙到樓下不遠的超市裏買東西,去之前又在網上搜了一下這道濃湯的北方做法和所需食材,把信息輸到手機里,作為購買指導。
千年一次逛超市,買菜卻用了半個小時就搞定了,因為他永遠不問別的,只拿最貴的。這天天氣格外晴朗,天也熱得格外了得,他回到家已是一身臭汗。洗了澡出來瑾岩還在他卧室里睡覺,看了兩眼,他就忙回到廚房。
肉買的是切好的,只用切菜,拿着刀橫豎比劃了一下,還是不知道從何下手,索性就隨便切了,蒜太小,不好切,就一切兩半。切好后都放在一個盆子裏,就將塵封已久的燉鍋拿出來,開了蓋子洗刷了一番,倒了水插上電就開始放東西,
做法上說要開始先把雞肉腌制,但這對他來說簡直不如讓他去學阿拉伯語,這一步他放棄。而本來要先在壓力鍋里將雞肉炒熟,入味之後再放在燉鍋里加水,這對他來說也無異於登天,索性直接放在鍋里煮吧。先煮雞肉,等到紅色鮮滑的肉變成白色,他才將其他菜放進去,這點常識他還是有的。
最後放作料,邊嘗邊放,自己再嘗嘗,咦?覺得還不錯誒。滿頭的大汗,渾身也非常熱,但他在這燥熱中卻感覺到了內心的爽快,平生第008章的鍋碗瓢盆,眼睛裏就已經明白了。等到他把雞肉端到餐桌上,瑾岩的一雙眼睛似乎還不能相信這個事實,只是不過一會的功夫,又恢復了冷靜,問他:“爸爸,你做的能吃么?”
這孩子,還沒吃飯就能讓他噎死。他耐心地笑着說:“能吃啊,怎麼不能吃?爸爸做的保准好吃。”
其實他也不確定瑾岩會否真的喜歡他做的味道,雖然他心裏頗自得自己第一次做飯,這味道還真不賴。但不管怎樣,他第一次做飯,是做給這傢伙吃的,還是在他生日這天,彷彿完成一個自己滿心期待的使命和責任,他心裏是異常滿足的。
“生日快樂。”
瑾岩的表情不再那麼僵硬了,拿起筷子認真地撥拉着碗裏的東西,甜甜地說了聲:“謝謝爸爸。”
他認真地觀察着瑾岩的動作和表情,湯有些燙,瑾岩吃得很慢很小心,但是嘴巴吧唧吧唧得很響,吃得很認真,一口一口地,吃得很香。他心裏竟覺得有些不敢相信,這好像那場偶爾會在半夜突然襲來的夢,他想見到的,他想抓住的,一直都是空的,卻在這一刻,忽然之間夢想成真了。
他自己也吃着,自然不是她當初做的味道,也和那個味道無法相提並論,可是意義卻是超乎尋常的重大。
這個早餐,他們喝着雞湯吃着雞肉,兩個人都吃的很飽足,瑾岩吃完后拍拍肚皮,笑着說:“爸爸,真好吃。”
外面的太陽格外明媚,在瑾岩的頭頂上方炫目地盛放着光亮,那璀璨卻絲毫抵不上眼前這張笑臉的一口白牙。
今天上午要去所里忙點事情,他打算下午請假帶瑾岩出去玩。要走的時候瑾岩忽然跑回自己的房間,將手機拿了出來握在手心裏。他不說,戴暮熙也不做聲,只帶着他去王婆隔壁一家文具店買了個小包,將手機放在裏面,給他背在背上。
要走的時候,瑾岩忽然跑出來對他說:“爸爸,今天我生日,我要給媽媽打個電話。”
“好啊,你打吧。爸爸回來帶你出去玩。”
“嗯。”
中午的時候又下了場雷陣雨,中午飯他沒有去吃,而是一直呆在自己的辦公室里,看着外面沖刷着整個世界的大雨,隔着玻璃和雨霧看那已融入迷茫的萬象,在想瑾岩會不會感到害怕,躲到王婆店裏的裏邊床上,看着這瓢潑的雨勢,會想到他,還是她?
一個人的頭鬼鬼祟祟地在門口探進去,又縮出去,然後再縮進來。
他還沒張口說什麼,人就進來了。
剛在開會的時候挨了王真琳一頓批,看樣子情緒還沒有和緩,一臉極度鬱悶的樣子。他沒說什麼,只是看着他,等着他自己開口。
他在辦公桌前的椅子上一座,靠到椅背上,雙手交叉放在肚子上,嘆了口氣,說:“她又拒絕我了。”
額,這貨,感情不是因為工作的事情。
他問:“那你還要堅持嗎?”
小何眯眼看着他,眉毛微微挑起,表情饒有意味,說:“她那意思不嫁給你誓不罷休。”
他也對上他的眼睛,眸光很深很暗,卻像兩塊磁力極強的磁鐵,將對方深深地吸住,相比於眼神的挑釁,他的聲音則是極為友善:“我不可能娶她的。”
說完手一擺,“退朝,我要休息會。”
小何索然無味,嘴角一扯,扯出一個笑來,站起來要走,又忽然說:“王真琳要和她老公鬧離婚呢。”
他內心難免無奈,說:“他們兩個的矛盾不是一天兩天了,也可以理解吧。”
“嗯,好像總是因為你。”
“那是她的事情。”
“她要是親耳聽到的話又要在你胸口嬌嗔地拍幾下了,不是,這回怕要真的惱了。”
戴暮熙不再說話,只是看着他,平靜的目光里往往能折射出更多的情緒來。
小何一擺手,給了一個“這篇翻過”的解釋,自己也覺無趣,轉身出了戴暮熙的辦公室。
戴暮熙看了看手錶,一點了,這個點瑾岩中飯都吃了。窗外的雨恰好這時候小了,他拿包準備出門,一開門吃了一驚,沒想到王真琳這時候會出現在這裏。
她鮮少這樣毫無粉飾地出現在他面前,三十五歲的年紀,她往往能以二十五歲來騙過所有人的眼睛;可是現在,也許剛剛哭過,也許只是卸了妝,面容異常蒼白,連眼角的魚尾紋都意外地浮現了出來。而即便這樣,她的美貌照在,優雅依舊,只是有了歲月的風霜無情地刀刻着生活的無奈。
她有些詫異地看着他,“這麼快就走?”
他的笑容略顯尷尬,“家裏有點事情。”
“你的事情着急嗎?我也正好有點急事要找你。”
他明知故問:“什麼事情?”
她神色平靜地說:“我要離婚了。”
“想好了嗎?”
“能陪我去喝一杯嗎?”
“喝酒傷神,別喝了。”
怕她真的喝酒,他索性先陪她到樓下的咖啡廳坐了一會,但是她和她丈夫的事情,他實在不方便過問。她對他的感情,他能看得出來,是超乎友誼的,但他一直都裝作不知,對她禮敬有加,保持一個合適的距離,雖然現在開始懷疑一直以來工作的升遷是她簡單的賞識還是別有用心。只是他們之間的種種傳聞卻從來都不會因為他的小心謹慎而風止浪息過,逐漸的他竟也成了她婚姻上的隱患,所以這件事情,他唯有沉默。
只是兩人的關係一向不錯,他又是一向最體貼女性的暖男類型的人,如果今天就這樣走掉,他真的會於心不忍。所以來陪陪她是他義不容辭的事情。
兩人心裏都明白,卻都心照不宣,靜坐了有半個小時,戴暮熙想起今天是瑾岩的生日,不得已只得提前走人。他一向很少家裏會有急事,也很少像這樣還沒坐熱就急匆匆地要走,她不免覺得奇怪,卻是什麼都沒說。
出來的時候雨已經停了,天是清新明媚的藍,樹葉浸潤着雨珠,閃着晶瑩剔透的光,似有穿堂風從身旁吹過,一時間倍覺神清氣爽。
瑾岩正在外面樹下站着,腳下踢着小石子,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看到他,忙一路小跑過來,輕輕地喊了他一聲:“爸爸。”
然後抱着他不再說話。
他敏感地感覺到,出了點意外,瑾岩從沒在這裏喊過他爸爸。
兩人進到王婆的店裏,王婆抬頭看了眼他,卻沒理會。
都已心知肚明,他也不必再迴避,只是開口,還是有些尷尬而艱難的:“阿姨,對不起,我不是有意要瞞你的。”
“你有心就好,我又不是看不出來。”王婆慢悠悠地說,她一有心事,就顯得這麼憂鬱而平靜,說話時不免又看他一眼,說:“你讓孩子忍到今天才給他媽媽打電話,孩子會受傷的,早點打,沒準你們能早點遇到呢。”
“嗯,您說的是。”
“阿熙。”
帘子一掀,他沒想到,王晨竟然在這裏。尷尬地一笑后,他問:“阿晨,今天不上班嗎?”
她還是那樣很溫柔的樣子,喜怒不形於色,臉上是淡淡的笑容:“這麼大的事情,我當然請假也要趕過來。雖然很意外,但是不得不說,你兒子真惹人疼愛。”
場面一時間變得有些尷尬,空氣也有些凝重,這母女倆有些地方是極為相似的,有心事心情不悅的時候,她們總是一副情緒寡淡的樣子,雖然也同你聊天談話,卻能讓整個氣氛變得很壓抑。
孩子的心思最靈敏,自那個親情電話之後他就敏感地感覺到大人們情緒的變化,更別說這沉悶的氛圍了,他突然大聲說:“爸爸不是有意瞞你們的,他想找個好日子跟你們說。”
王婆悶悶地說:“嗯,今天日子挺好的。”
戴暮熙知道這件事情一時半會她們無法接受,他也需要時間跟她們好好做一下解釋,但現在不是時候。他拉起瑾岩的手,說:“那我帶他去遊樂場了,回頭晚上請你們吃飯。”
“不用了,阿晨等會就回去了。”說完王婆對着他們擺擺手,又說:“你們趕快去吧。”
他對王晨報以微笑,拉着瑾岩就出來了。他心裏倒沒覺得什麼,這件事情紙包不住火,早晚大家都會知道的,而讓王婆第一個知道,他倒是很願意,因為她永遠不會傷害他,所以本來就不忍隱瞞她太久的,只是她這麼突然的知道,倒不是他想看到的。
他問瑾岩:“想去水上世界還是迪斯尼樂園?”
瑾岩嘟着張小嘴,悶悶不樂地說:“我哪都不想去,只想讓爸爸原諒我。”
他摸摸孩子的頭,“這件事情錯不在你,是爸爸的問題。”
他走了幾步,瑾岩還在原地站着,他用手一招,笑着說:“走啦。”
瑾岩這才慢慢挪着步子,一步兩步,然後終於邁開大步向他跑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