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年之後，我四歲。再次看見了那個如兄長般的原葉，他眼中失了神韻，跟在祖父身後，像個人偶一般。他手中提着扮相精緻的糕點。我從他手中接過那盒糕點，看着昔日那雙白嫩的手上，滿是傷痕與老繭，心中不由冷顫，可又不由得轉念一想。

這個小院外的世界，究竟是什麼模樣，須得原葉作那麼多辛勞。

可我終究沒能呆到五歲，在四歲生日那天，祖父帶着我的母親，來接我回家，阿婆以淚相送，站在遠處的原葉，一臉悲戚。

想來，這院外的世界，定是如惡鬼。

我回到了那個家，那個家中有父親，母親，還有比我小一歲的弟弟妹妹只是沒有阿婆。母親拉着我的手，對我問東道西。父親則像有意避諱我一般，且拉着家中的兩個孩子，一起避着我。這我並不怎麼太在意，因為我無法在那個家中停留太長時間。

戰286年，硝煙的突起，使所有人都始料未及，只是祖父似乎知道那戰爭會開始，會在這時燃起巨大的煙火。

傭兵旗木與千手一族的旁支千葉一族的戰爭開始了，我被祖父帶上了戰場。當時，父親和母親並未作出阻攔，他們只能在祖父那冷冽的目光下，抱着他們還幼小的孩子，瑟瑟發抖。那般模樣的他們，讓我想起了阿婆，那個為我們那彷徨命運低泣着的阿婆。

戰爭無疑是這個世界，最糟糕的災害。

我跟在祖父身後，隨他奔走於戰場。終有一日，他問我，小院裏的捲軸，看了沒？我點頭不語，他嘴角扯開一抹笑意，那抹笑意讓我全身發寒，讓我一生難以忘記。他說，利用那捲軸上的東西，殺掉一個人。祖父的話如寒冰利劍，深深插入我的**，刺入我的骨骸。殺人？我從未想過，從未在腦中描繪過。我急着想喚祖父，可回神時，自己身邊已無一人。我站在滿是斷垣殘壁的村子裏，看着四周的硝煙，又看着不知何時窩在手中的短刃。我嚇了一跳，想扔掉那把短刃。可大腦是那麼想的，手卻無法鬆開。這時，我想到了原葉，想到原葉是否也曾如此過……

這裏是戰場，如果，鬆開的話，我……會……死吧。

腦海中一閃而過的想法，讓我整個人陷入冷顫之中，我感覺我的**，我的四肢，我的神經，我的一切都陷入了僵硬，陷入了臨死前的僵直。

“小心。”

不知誰的低吼，一個白色的影子一閃而過，飛撲着我滾進邊上快要倒塌的屋子裏。

“你知不知道，站在那裏很危險。你是這個村子的孩子嗎？還是千葉的遺留居民。喂，說話啊。”

那人抓着我的肩膀，尖銳的指甲插入我的皮肉，疼痛使我從死的冷顫中回神。我抱着身子，窩在角落裏，一言不發。他嘆了口氣，然後從口袋裏掏出一塊擠壞的飯糰，扔給了我。我不知道他為何扔飯糰給我，我只能反射性的接過飯糰，哽咽着，然後啃食着那塊食不知其味的飯糰，彷彿它能堵住那心中蔓延的恐懼。

“你家人呢，怎麼扔你一人。”

冷靜且稚嫩的聲音，讓我不禁抬起頭看他。和我一般大小的孩童，銀色的發很耀眼，原葉也有那麼一頭閃耀的發。可那雙眸子卻閃着熠熠生輝的光芒，不像我，也不像原葉，更不像祖父。我忍不住的伸出手，想要近距離的接觸他，可手卻在半空中停下。全身的冷顫又開始了，這次的顫抖比剛才更甚，這次不是死的恐懼，而是比死更可怕的東西，在緊盯着我。我抱着肩，瞳孔開始了不由自主的聚縮。

“你怎麼了，到底怎麼了，你不會生了什麼病，這個時候……”

溫熱的觸感，貼在我的額上，像阿婆的感覺。我條件反射的推開了他，只是條件反射。直覺告訴我，和他呆在一起，不是我死就是他死。我跌跌撞撞的跑出那個屋子，衝進硝煙之中。

這個村子已經陷入了死靜，沒了生氣，只有那一股股灰煙，直衝天際，來證明這個村子剛剛還鮮活過。

我跑過殘屋，踏過屍體，踩過血流。才尋到族人的所在，族人們圍坐一團，不知在議論着什麼，祖父正坐在人群中，看着懷中的某物。而他的懷中正躺着一個嬰兒，族人之中還坐着一群嚶嚶哭泣的村民。祖父察覺了我的到來，他抬起頭看着我，那雙黑眸緊緊的盯着我，盯得我渾身冷顫，讓我想起剛剛的恐懼。那已不是作為一個長輩看晚輩的眼神，而是作為一名族長，查看他族中成員的狀況。我雙腿一軟，猛地跪地。

“我讓你辦的事，完成了嗎？”

冰冷而又威嚴的聲音，直擊我的靈魂，讓我動彈不得。一把被磨得鋥亮的刀刃，被扔在我的面前。祖父居高臨下的看着我，然後說道。

“給你一個選擇，村民與孩子，你來決定他們的生死。”

祖父的話，不由得讓我我和眾多族人冷吸了口氣。周圍村民的哭泣聲與叫喊聲，漸漸大了起來，最後變成了怨毒的詛咒。”

我顫着身子，抬起頭，看向那雙黑眸。祖父的眼睛讓我想起了剛剛那位救我的孩童，我轉頭看向周圍的村民，又低下了頭。

“孩……子……”

“什麼，你說大聲點，作為旗木家的兒郎，怎能就這點底氣。”

“我說……我想……選擇孩子……”

那時，我五歲。被族長逼着作下了人生中第一個違心違意的選擇，也註定了我與母親的‘長情’越走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