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簪花緣(二)

第26章 簪花緣(二)

第二天用完午飯,段崎非和穆青露高高興興準備上街,傅高唐換了一身黑紅相間的衣裳,將刻碣刀一背,雄糾糾氣昂昂地跟在他倆身後。

剛要出門,迎面碰上穆靜微。穆靜微向三人掃了一眼,訝異地道:“二哥,這麼惹眼,要去賣藝么?”

傅高唐瞪眼反駁:“你家寶貝女兒出門,我做保鏢,當然得穿神氣些。你這當爹的,端午節也不陪閨女出去玩兒,嘖嘖,不負責。”

穆靜微笑道:“有你出場就夠了,你如果不行,我再陪護也不遲。”

傅高唐道:“笑話!我當保鏢妥妥的。倒是你,成天躲在屋裏,你的人生當真太無趣了。”

段崎非道:“師父,和我們一起去城裏轉轉么?”

穆靜微看他一眼:“我還有事,不去了。好好玩兒,早些回來。”

穆青露早已躥出門外,直催:“快快,走啦走啦。”

三人一路沿街市賞玩,這日正是五月初五,但見家家戶戶門上皆插了艾草,掛了五雷符,不少人家的門前還擺着一壇壇酒。

他三人形貌出眾,引來路人紛紛側目。陸續有人認出傅高唐,紛紛喊:“傅大俠,來我家喝酒吧!”

傅高唐停了腳步,擺擺手:“今天沒空,要陪小朋友們玩。”

邊上一家的主人道:“我家特地用菖蒲漬的酒,香得很。傅大俠若是沒空,站着喝過這一杯再走也行啊。”

傅高唐笑道:“好。”接過酒杯,一飲而盡,贊道:“好酒!多謝。”那主人又向段崎非道:“這位小兄弟也來一杯?”

段崎非問:“我能喝么?”

傅高唐代答道:“不會喝酒,不算男子漢大丈夫!”

段崎非接了酒杯在手,細細端詳。但見杯中酒漿於澄黃中隱隱透出翠玉色,清亮凈徹。湊到鼻邊一聞,氣味極濃郁芬芳。他見周圍不少人望着自己,有些難為情,趕緊仰頭喝下,只覺入口甜香,略含些草藥甘澀,竟回味無窮。

主人問道:“我家釀的菖蒲酒好喝嗎?”

段崎非用力點頭:“好喝!”

主人哈哈大笑:“小兄弟有眼光!改日空閑時跟傅大俠一起過來坐坐,到時想喝多少便喝多少。”

段崎非道:“謝謝伯伯。”穆青露在旁卻不依了:“伯伯,為甚麼只給他喝,不給我喝?”

主人問:“小姑娘,你也想喝?”

穆青露邊伸手邊喜滋滋地說:“自然要的。我長這麼大還從沒喝過酒哩。”

傅高唐一聽,嗖地將她扯回來:“還沒喝過酒?那不許喝了。”

穆青露叫道:“為什麼!”

傅高唐道:“你爹要知道我竟然放任你飲酒,怕是免不了大打一架啦。”

穆青露霎了霎眼睛,道:“和爹爹打架啊?豈不正好合您心意?”

傅高唐道:“……不一樣。總之小姑娘家不許喝酒。”拉了她就要走。

穆青露急道:“就喝一口呀,二師伯,小非,回去別告訴爹爹,成不?”

傅高唐和段崎非一起搖頭:“不成。”

二人拖了穆青露便跑,留下主人和一眾看客哈哈大笑。穆青露大為氣惱,邊掙扎着回頭,邊道:“憑什麼男人能喝酒,小姑娘就不能!”

段崎非道:“別生氣嘛。也有很多事小姑娘能做,男人卻做不得的。”

穆青露瞪着他:“那你說,在端午節甚麼事是小姑娘能做,男人不能的?”

段崎非一愣:“這個嘛……”他在山中呆了十七年,這也是第一次正式隨眾過端午節,一時之間還真想不出怎麼回答。

傅高唐聽了笑道:“小姑娘做的事啊,自然有的。”大步走到路邊擺滿琳琅物件的小攤子前,向攤主買了幾件小物,招手道:“露兒,來。”

穆青露大為好奇,頓時忘了菖蒲酒,湊過去問:“二師伯,是什麼?”

傅高唐拿起一條五色絲線編的項鏈,繩索下端還系了一個小小的墜兒,替她戴上,道:“這是五毒靈符,專門給小姑娘家戴的。”又將另一件物事交給段崎非道:“你替露兒簪上這個。”

段崎非攤開手掌一看,掌心躺的是一朵艷紅如霞的石榴花。突然省覺道:“對了,端午節又叫女兒節,女孩子們常常在這幾日佩靈符、簪榴花。”

穆青露踮起腳朝他手中看了又看,小小聲說:“好漂亮的花,能適合我戴么?”

段崎非瞅瞅她,見她臉兒紅紅,眼中又期待又緊張,便溫言道:“來,我替你戴上。”穆青露嗯一聲,乖乖站着不動,段崎非在她鬢間挑了個適宜的地方,將榴花輕輕替她簪在發上。

穆青露一手摸着頸間墜子,一手小心翼翼將榴花撫了又撫,遺憾道:“可惜沒有鏡子,瞧不見甚麼模樣兒。”

段崎非望着她道:“很好看。回去照了鏡子便知道啦。”心中暗道本以為這榴花兒太過艷麗,恐怕不適合她。卻沒想到她一簪上,比平時慣常的打扮更添了些嫵媚,反而益發襯得整個人兒清秀討喜了。

傅高唐在旁笑道:“俊俏得很。露兒,往後多做些小女兒家打扮,可比成天吆五喝六強多啦。就算以後出了嫁,按女兒節習俗也是要回娘家的,所以往後每年女兒節,都記得戴朵榴花兒回天台山給我們看看哪。”

穆青露紅着臉背轉身道:“走了走了啦。”段崎非和傅高唐相視一笑,跟隨在她身後。見她蹦跳了兩步,想是擔心榴花兒會掉落,又改作小步慢行,二人在後目睹,更加忍俊不禁。

一路說說笑笑,所到之處益發熱鬧。十幾個小孩童從身邊躥過,又叫又跳地聚在一堆玩耍。段崎非見他們臉上橫七豎八塗了一道道黃色杠杠,向傅高唐問:“二師伯,塗的可是雄黃?”

傅高唐道:“是啊。天氣漸熱,塗了雄黃可以驅毒蟲。”

段崎非心念一轉,笑道:“青露,要不要也給你臉上塗些?”

穆青露道:“你才塗!你才塗!”伸手就去撓他痒痒。段崎非閃身躲避,卻和傅高唐撞在一起。

傅高唐嘿道:“這麼瘋顛,換了老三在這裏,瞧你們還敢不敢鬧騰。”

穆青露一手兀自還抓着段崎非,吐了吐舌頭道:“不敢。”說罷又去撓他。段崎非道:“你的榴花掉了。”穆青露叫道:“啊!”縮了手便去摸頭。

段崎非乘她縮手,逃開幾步,微微笑了看她。

穆青露一摸之下,嗔道:“明明還在。你騙我。哼。”卻不再躥上前。

傅高唐贊道:“女兒節嘛,露兒難得也要文靜些。”

穆青露道:“我怎的不文靜啦!喏,我乖乖地坐這看小孩子們玩耍。”說著往街旁台階上一坐。

段崎非和傅高唐知她走得累了,便挨她一同坐下。只見那堆孩童耍了一會,倏地分作兩群,左面一群小男孩兒道:“我們出新郎官。”右面一群小女孩兒道:“我們出新娘子。”又笑又鬧,各自推出一個小孩兒來。

兩撥孩童口中嗚哩哇啦,作嗩吶吹打之狀,簇擁着自家新人向中間走去。待到即將匯合之際,突然男孩群中有人淘氣,將新郎官向前一推,新郎官猝不及防,撲在新娘子身上,女孩群里好幾個小丫頭頓時捂了眼亂叫,霎時間便如麻雀紛飛,吱喳成一團。

傅高唐扭轉了頭不忍細看,嘴裏直嘟囔:“想我堂堂傅大俠,今日竟然會坐在街邊圍觀小娃子過家家,真是傳出去也丟臉。”

穆青露笑得死去活來,邊捶段崎非邊說:“小非,以後你娶媳婦兒的時候,我也要忽悠大伙兒這麼玩。”

段崎非從容對道:“依我看,應該是我先得機會忽悠大夥才對。”

穆青露正要反駁,忽聽傅高唐催道:“快瞧快瞧,要拜堂了。”

段崎非大奇:“二師伯,您不是沒在看嗎?”

傅高唐道:“你不知道人的眼睛有旁光嗎。真是的。”

段崎非口中喏喏,憋住笑跟隨他的“旁光”看去。但見小小的新郎官和新娘子已肩並肩站在夥伴群中央。另一個略老成些的小孩正裝模作樣地主持拜堂。一對小新人拜了天地祖先又拜了父母,最後扭扭捏捏互相對拜一番,主持人尖聲喊“禮成!”一時間新郎官得意洋洋,新娘子扭着雙手羞羞答答,賓客們更是手舞足蹈,滿地亂滾亂跑。

段崎非興沖沖瞧着,心中偷偷想:卻不知道他們接下來演不演鬧洞房?正想間,聽主持人提議道:“一起唱個歌兒,來恭賀新人吧。”

眾孩童拍手道:“好啊。”便有人帶頭唱道:“紅公雞,綠尾巴,一頭扎進地底下。”

主持人指着他道:“不對不對,我們在辦喜事,你唱這個明顯不符合。”

眾孩童點頭稱是。另一衝天辮小孩眨眨眼道:“我倒有一首跟辦喜事有關的。”他清清嗓子,大聲唱了起來:“麻喜鵲,尾巴長,娶了媳婦……忘了娘……”

眾孩嘩然。段崎非三人前仰後合。穆青露笑得聲淚俱下,顫巍巍道:“要是我,就趁機給那新郎官起綽號叫麻喜鵲!真好玩兒,哈哈哈哈哈。”

傅高唐邊笑邊捶地:“誰敢把今天本俠圍觀過家家的事說出去,我就跟他沒完!”

段崎非抱了膝蓋,本想忍笑,卻怎麼也忍不住。見他二人東倒西歪,突覺心中快樂無比,又瞧見穆青露俏生生的笑臉,真想就一直這樣並肩坐下去。

耳聽主持人憤怒的聲音道:“不學無術的傢伙!唱個賀歌都唱不像樣!就找不出一首文雅些的么!”

衝天辮小孩苦着臉:“想不出啦。”

主持人一本正經斥道:“再想想!”

小新郎官拍拍腦袋:“咦,那首好像可以,雖然不懂說了些什麼,但是好像挺文雅。”

主持人問:“哪首?”

“就是上次小西哥哥教的啊,甚麼舞流光的。”

眾孩童恍然大悟:“對對對!那首好,最文雅。”主持人用力點頭:“就這首!反正大家都會,我喊一二三,咱們一齊唱。”

他喊了一二三,十幾個稚嫩的聲音一起唱道:

“落步階前照滿堂,拂雲攬鏡舞流光……”

穆青露和段崎非本來正笑成一團,猛聽這兩句,驟然停住。段崎非道:“這,這好像是……”

但聽孩童繼續唱道:

“煢煢玉階春將暮,寂寂長燈夜未央。曲罷遙知花影重,酒闌不辨桂枝香。百年未解君子意,月色侵衣似水涼。”

穆青露驚道:“這不是……這不是……”她與段崎非對視一眼,一起說道:

“這不是《流光集》中‘拂雲心法’的口訣嗎!”

他二人互相對望,驚疑不定,忽聽傅高唐在旁邊自言自語:“正月開始流傳第一句,今日五月初五,已流傳到第八句了。”

段崎非道:“二師伯,怎麼回事?為什麼這些小孩子會唱‘拂雲心法’的口訣?”

傅高唐面色凝重道:“先離開這裏,且走且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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爭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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