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 且入瓮(二)

第247章 且入瓮(二)

穆青露卻並無要強行立足之意。山風拂過,淺碧色衣衫輕輕揚起,她藉著滑跌之際,一記后翻,竟輕捷地自青石桌面上穩穩落於地中。

她在華頂台上踏了幾步,身形向外霍然一轉,恰好背對着青石長桌后的空亭。白澤見狀,怔了一怔,但又豈肯輕易放過進逼機會。他一振白衣,疾跳下青石長桌,轉眼間便又迫至穆青露正前方。

穆青露當風而立,朱弦帶着嫣艷的光色,絲絲浮起在面前,映着衣衫的淺碧,與瑩潔的臉龐,一時間竟不像在格鬥,卻像在凌風而舞。她步伐輕捷,迎着白澤攻勢,朝後退了幾步,忽然抬起眼,竟沖他微微一笑。

這一笑,卻大出白澤意料之外。他霎時間心生疑慮,亦抬起眼,朝她臉容上一望。這一望之間,卻陡見她背後緩緩騰起一片金黃的輝芒,彷彿有甚麼事物在徐徐升起。白澤的目光不自覺地逐着那片輝芒,移到她身後不遠處的亭子中。

石亭中竟已不再空空蕩蕩。白澤定睛一瞧,猝然厲喝:

“住手!”

穆青露揚起嘴角,笑意益盛。白澤卻似已無暇顧她,快步向亭子趕去。穆青露的視線隨着他一起,慢慢轉向亭中,卻見先前空寂無人的亭內,此時卻已多了兩件物事,正自靜靜豎立於亭內八角形的石桌之上。

其中之一,是一盞小小的油燈,靜靜地燃在石桌中央,火苗在日光中顯得很黯淡。相形之下,另一件事物卻極為搶眼。

那是一幅長寬皆為五尺左右的畫。畫紙呈淺淺的明黃色,被裝裱在了用繁金錯玉鑲嵌的框中。絢麗燦爛的畫框映着鮮艷的紙張。卻襯得畫中的主圖益發簡單純樸。

那畫面正中央的主圖,竟然只由寥寥十幾根墨線構成。然而墨線前後相銜。卻生動勾勒出一具異獸的圖案。它四足御風,尾羽飛揚,背有翅翼,頂生雙角。它通體純白,絕無一絲重彩,周圍環綴着雲雷狀花紋。那作畫之人必有高超技藝,線條素潔流暢,雖只簡簡單單十幾筆,卻將那異獸描摹得極為傳神。只是那純白的異獸,與輝煌的裝裱。卻形成了強烈反差。

尤為奇特的是,那主圖右下方,還繪着一幅小小的畫,畫中之物,依然是那具異獸。只是那構成小圖的線條卻歪歪扭扭、稚嫩無比,倒像是一名天真孩童,用幼小的手掌執着又粗又長的筆桿。奮力臨摹主圖而成。

那一具飛逸靈動的大獸,與這一具稚朴幼嫩的小獸相映相襯,乍一望去,似乎有些不和諧,然而細瞧之後,卻不由令人隱隱察覺到親切生動的舐犢之意。雙獸宛如母與子,母親正領着幼子。在那層層雲雷間馳奔。

整幅圖畫被端端正正放置在一方木架之上。而木架正緊挨着那盞小小的油燈。木架結構瞧去似極複雜,竟是同油燈一起。從八角形石桌中央的一方凹陷中升起的。然而先前石桌分明平滑如鏡,如何會驟然出現凹陷?這兩件物事又緣何突然出現在亭中?

白澤卻彷彿極為緊張。他死死盯住那幅圖畫,向小亭飛撲而去。可是在即將接近亭子之時,他卻又猛地剎住了腳步。

只因穆青霖清朗的聲音在他身後緩緩響起:

“閣下連年奔波於江湖血雨腥風中,卻不知閣下心中,是否還惦記着這一幅《白澤圖》?”

白澤沒有回身,雙目一眨不眨,凝視着那幅《白澤圖》。他似乎沒有聽見穆青霖的話,只是昂首深深望着圖中雙獸,片刻后,才又慢慢挪動腳步,向那幅畫靠近了幾步。他來到亭邊,便沒有再往前去,彷彿那圖在他心中極為莊嚴,只可遠觀,絕不可褻玩。他又望了那白澤圖一會,忽然雙膝一曲,竟在那亭前台階之下,朝它徐徐拜倒。

明黃的畫紙與金玉的畫框上輝芒閃動,白澤抬首,再度緩緩立起。他忽然迴轉身,朝向穆青霖,嘶啞的聲音中有着深深的憤怒:

“你倆好大的膽子,竟敢擅入崑崙神壇,盜取家母遺物!”

穆青霖淡淡地道:“這些年來,白教主一面忍氣吞聲做人,一面苦心孤詣想要稱霸江湖。閣下本人……想必也很久未曾重見此圖了吧?”

白澤聞言,驀地一怔。穆青霖卻不容他回話,立即又說道:“我將這幅《白澤圖》移到此處,令閣下在百忙中能睹物思人,閣下難道不該感謝我?”

白澤怒道:“家母遺物,豈能容他人臟手肆意玷污?”

穆青霖毫不動氣,只鎮定地說道:“閣下視若珍寶,可惜在我眼中不過是敝帚而已。白教主,你瞧那一大一小兩幅白澤圖,大的想必就是令堂親手繪成的吧?那麼……那幅小白澤,莫非就是幼年時代的你親手所畫?”

白澤側過臉,默默望着那兩幅圖案,瑩白面具靜靜覆於他臉上,遮住了他所有的表情。他一動不動立於亭前,身姿情態,宛如瞻仰着高高在上的神跡。

他彷彿已陷於悠悠夢裏。那踏着雲雷紋的白澤背生雙翼,似乎正載着他,飄回遙遠的童年,飄回遙遠的雪山中。他默然不語,直到穆青霖清冷如水的聲音再度響起:

“我聽說此圖的神奇之處,不只在於寄託着閣下與令堂的母子深情,還在於……”

白澤如被驚雷炸醒一般,他猝然回首,狠狠瞪住穆青霖。穆青霖卻並無害怕之意,他緩緩續道:

“還在於,如果以火焰焚燒此圖,浮於表面的兩具白澤將被先行銷毀。但畫中的夾層亦會在被燒毀的那一瞬間顯露出來。聽說那夾層中所繪的,乃是一羽晴彩輝煌的鳳凰……”

白澤驟然省覺,他怒喝道:“你要做甚麼!”

穆青霖微微一笑,忽地一揚袍袖,白澤來不及瞧清他的動作,卻又見不遠處穆青露淺碧色的身形晃動,竟徑向亭中飄去。

白澤想也不想,欺身直追。穆青露朝亭子掠了幾步,忽又頓止。她輕抬右手,一粒小小的金色鈴鐺,帶着“叮叮”清音,化作一道流星弧光,徑直飛向那《白澤圖》面前的油燈,眼看將要穿焰而過。

油燈距離白澤圖不過幾寸。火苗雖弱,但若被金鈴一帶,勢必燒到圖畫,火焰一蔓,只怕圖內夾層中的鳳凰便真的會立時涅槃!

白澤心中大急,他雖恨意滿懷,卻已來不及再攻擊穆氏姐弟。他只得反手向腰間一摸,將那捲薄薄書冊扯下。他疾震書冊,一頁薄紙急旋而出。

金鈴去勢極快,薄紙又輕又闊,照理萬難追及。可是白澤手腕一抖,貫注了勁力,那薄紙霎時硬挺如鐵片,它在空中急划而過,隱挾銳嘯之聲。

金鈴猶未到達油燈面前,薄紙已然追趕而上。它在半空中一翻一轉,恰擋在金鈴與油燈之間。硬如鐵片的薄紙猛地變軟,便如包裹餡料一般,一把罩住金鈴,雙雙墜落在石桌腳旁。

白澤額角有汗沁出。穆青露眼見金鈴被截,她忽地探手入懷,白澤以為她要再向亭中發難,立時拔出玉筆,便欲搶前。誰知穆青露卻並無此意,她將身輕輕一縱,竟自躍上亭頂。白澤下意識要追,穆青霖卻在後頭低低讚歎:

“白教主好功夫。”

伴着他的話語,亭中忽傳出喀喀之聲。八角石桌竟徐徐轉動起來。那油燈與木架探出的凹陷,也在慢慢改變着形狀。

白澤警惕一望,卻陡覺油燈所在之處,竟逐漸向木架上的圖畫靠近。那亭中石桌底部不知有何機關,倘若再過得一瞬,不需要任何事物相助,那油燈也必將引燃白澤圖。

白澤再也無暇多想。倉皇之下,長衫飛舞,他已如離弦之箭,三步並作兩步,飛身搶入亭中。他抬起左掌,向那小小燈火一擊,火焰應勢而滅。白澤似已恨極,反手一扇,整盞油燈從石桌上剝落,“啪”地摔在亭中地面上,頓時碎裂成幾截。

白澤一手護圖,另一手執筆,倏然回身,目光如刀,剜向穆青霖。正在同一時刻,石亭四周忽盪起一片朦朧之光。一張薄薄的輕網從四面八方垂下,每一根網絲瞧去皆是又細又軟,透明的絲線在陽光中搖動,霎時漾起一片七彩。

薄網眨眼間垂落於地,將石亭周圍籠得嚴嚴實實。薄網一旦靜止,那朦朧七彩的光輝都開始漸漸消失,整張輕薄的網轉瞬間竟都消失不見。

白澤猛地一驚,再瞧向穆青霖,穆青霖卻已退回青石長桌邊,只含笑不語。

白澤剛要喝問,只見淺碧衣衫一閃,穆青露自石亭頂中躍下。她已將朱弦收起,在亭前轉回身,將兩道清冷的目光投向白澤。她離石亭不過三四步,雙手虛握,掌中偶有光輝流動,卻轉眼又歸於無形。

她唇角的笑意早已無影無蹤,瞪着白澤,冷冷地說:“這一張網,是專為你而設的。它的名字,叫作‘素空’。”(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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爭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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