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龍虎鬥(一)

第20章 龍虎鬥(一)

又過了幾天,在眾人悉心照料下,段崎非已漸漸好轉。每日早中晚,便依傅高唐所授“倚火訣”中的入門心法,在房中打坐練習內功。

那“倚火訣”能與“滄波訣”並列為《登善集》中兩大內功,其要訣在於“凝”、“導”、“燎”三字。練功者先將體內所有陽性內力凝聚於胸腹間,再將它們通過周身經脈疏導至手足,繼而用拳掌或各類武器將陽力擊出,出手之際便能以燎原之勢攻敵。倘若敵人內力稍遜,往往便被燒個體無完膚;即使敵人內力了得,若閃避不及,也極易落得眉枯發焦的狼狽境況。

段崎非練了幾日,只覺體中內力似乎增加了一些,心神也開暢不少,不由想這練武功當真如治病救人一般,果然需要對症下藥。又練了十餘天,自覺已將“倚火訣”入門心法誦習得甚為熟稔,也能驅動陽力在體內遊走了。這日午後打坐完畢,獨自在房中沉思之際,忽又想起那天初遇時,見二師伯和青露過招,曾讓她丈量倚火攻勢範圍一事來。心中越想越艷羨不已,於是悄悄挑了無人之際,溜出屋找了塊空草地,便也欲試試“倚火心法”的攻擊效力。

草地長約八九丈,寬約十餘丈,視野頗為開闊。段崎非打量了一番,心中頓生豪邁之志,提足便在空草地中央劃了個二丈見方的框框,從懷中掏出幾張小紙箋,疊好了放在方框四角上。心道今日便來試試新學的倚火訣,瞧瞧能否點燃這四張紙條兒。

正待發功,想了想,覺得第一次嘗試,還是別太託大的好。於是又將四張紙條兒向內挪了些,將框框長寬都縮到一丈見方,方才盤腿在中央坐下。

段崎非垂目斂神,心中默誦起“倚火心法”,運起“導”字訣和“凝”字訣,只覺周身陽力漸漸開始通過十四條主經脈和大大小小分支脈絡聚攏,直沉於胸腹之間。那陽力暖熱暢和,經行之處皆舒泰無比,恍若被春陽普照一般。

他心下暗喜,繼續定神運功,直欲凝聚起更多陽力。但他的內功本非強項,受過傷后更加不濟,雖使盡全力,也只能凝起小小一團,這一團陽性內力在胸腹間左躥右支,便如小貓小兔一般。

段崎非心想:“不行,得再加一把勁,縱然是貓兔,至少也得聚成大貓大兔之勢啊。”於是又聚精會神運了片刻功,不料貓兔依然幼小,陽力翻滾之狀卻大不如先前,還隱隱有粘滯難行之感。段崎非暗想再這樣下去,恐怕連小貓小兔都難以控制了,趕緊運起“燎”字訣,雙掌猛振,將滿腔純陽內勁向周圍齊齊打出。

出掌瞬間,只覺一股熱風倒掠上面部,隱有那日被傅高唐掌勢掃過之感。段崎非大喜,連忙睜眼察看,見身周原本碧綠的草地上赫然形成一片焦黑印子,不少草兒被掌中陽力燎到,成枯萎倒卧之狀。但那焦黑印子目測並不甚長,也不甚寬,肉眼望去也就一張酒桌大小。

段崎非趴在草地上,掏了尺子細細丈量,半晌嘆一口氣,自言自語:“本次倚火攻勢長四尺一寸,寬三尺三寸。只怕連打滾兒都不夠使。”

他往草地上頹然一坐,見四角的幾張紙條兒依舊安然無恙,春風一吹還紛紛飄起,在地面上翻來擦去,心中更加慚愧:自已雖有罕見純陽體質,內力卻如此不濟,就算配上這般剛猛的“倚火心法”,發出的掌力也只能烤烤尺寸之地,又談何燎原!況且臨陣對敵時,敵人又不是站着任人打的木樁,只須左右稍閃,便能輕鬆避開自己這一團小火苗。自己內力差,輕功步法也學得晚,敵人一跑,自己想追趕都有心無力!雖說師父常訓誡“君子不必動刀動槍”,但若以後行走江湖還得依靠青露來保護,這“君子”當得可也太沒面子。

思來想去,只怨學藝不精,浪費了十餘年光陰。段崎非痛悔之餘,暗暗發誓從今日起要加倍苦練,有朝一日定要讓人刮目相看。發了一回誓,抬頭見日已過午,怕眾人遍尋自己,趕緊起身回去。

鬱郁地進了院子,迎面聽得一通“鏜鏜鏜”的喧鬧聲。定睛望去,卻見穆青露提了面小銅鑼立在院正中,周圍一群傅高唐手下的小弟子們或坐或站,正哄嚷不休。

穆青露叫道:“安靜!再來一次,聽好了啊!”眾小弟子道:“是!”穆青露左手高高舉起銅鑼,右手將小槌一扔,反手也用食中兩指節往鑼面上一敲,口中喊:“當!”

眾人被她“當”的大叫嚇了一跳,那鑼似也嚇了一跳,發出“叮”的一聲。穆青露晃着鑼問道:“刺蝟,你說說,這回敲得如何?可有進步?”

一個毛頭毛腦的小弟子道:“師姐的喊聲比鑼聲更響些。”

穆青露紅了臉道:“只評價鑼聲就好。快說,是不是有些接近桂師兄的效果啦?”

另一個圓臉酒窩,名叫阿梨的小弟子道:“師姐要聽真話還是假話?”

穆青露道:“自然要聽真話。喏,假如桂師兄敲鑼的聲響是十分,我這一記大約能占幾分?”

七八個小弟子你瞅瞅我、我瞅瞅你,紛紛比出一個小指頭來。

穆青露道:“才一成功力么?”

刺蝟撓了撓頭皮,道:“其實……是半成……但師姐,我們沒有半根手指啊……”

穆青露怒道:“好哇!我不信邪,我還要敲。”提起鑼來,叮叮叮叮又是一通亂敲。

小弟子們笑得東倒西歪,邊數邊道:“半成,半成,半成。哈,第四下挺響,有一成半的了。師姐加油!第五下可又輕了,又回歸半成啦。”

穆青露道:“叫你們笑!等我再苦練幾天,非震暈你們不可。”舉着鑼在人群里一陣亂跑,眾人又叫又鬧成一團。

段崎非心頭本有小小鬱悶,見了此情此景,頓時開朗不少。抬腳便進了院門。

穆青露在人群里見到他,提鑼奔過來:“咦,小非,快來快來,你也敲敲看。”

段崎非道:“我這內力,還是不試的好。倒是你,叮叮咣咣的,不怕敲腫手指頭么?”

穆青露道:“我就納悶了,為什麼桂師兄徒手能敲得那麼響,我就不行?莫非鑼里有機關?”說著將銅鑼翻來覆去地看個不住。轉眼突然發現金桂子和晏采正沿屋廊下走來,立時躥過去道:“桂師兄,再敲一下鑼好不好?敲一下嘛。”

金桂子將手攏在袖管中,笑道:“雕蟲小技,不敢隨便獻醜。”

穆青露道:“這是炫技,不是獻醜!來來來,讓我們學習學習。”說著便將銅鑼直往金桂子手裏塞。

金桂子只笑,卻不接。穆青露眼珠兒一轉,向晏采道:“晏姐姐,你那天不在場,沒看到桂師兄大展敲鑼神功,真是可惜至極。”

晏采抿嘴笑道:“真的么?”

穆青露道:“當然了。你不是常說最欣賞有真本事的英雄好漢么?可惜呀可惜……這英雄好漢若定要將功夫藏着掖着,那可別怪沒有美人巨眼識英雄了。”

金桂子搖頭道:“青露,晏姑娘這幾天幫我們打理家務忙得很,只怕沒空聽你嘮叨,你還是放她去午休一會罷。”

穆青露道:“我放她午休,卻不知別人可肯不肯放?”說罷向晏采揚揚手裏銅鑼,使了個眼色。

晏采嫣然道:“青露妹妹這麼一說,我倒也很想聽聽金大哥用鑼聲展示內功的神技呢。”

眾弟子一起拍手叫好。穆青露哈哈大笑,將銅鑼往金桂子懷裏一塞,道:“跑遠些聽,小心震壞耳朵。”

金桂子接過銅鑼,笑道:“敲就敲——青露,我同你打賭,你頑皮不了多久啦,信不?”

穆青露用力搖頭,一頓猛催:“不信不信。我偏天天頑皮,天天要你敲給我聽。”

金桂子道:“都離遠些。晏姑娘,你就站在這裏莫動。”說完提了鑼遠遠走到院子另一頭的圍牆下,說道:“敲了啊。”舉起右手,只將食指關節往鑼面上一碰。

“鏜”的一聲大響,眾人只覺腳下青磚地面抖了抖,院周樹木間的鳥兒一齊撲啦啦驚飛。旋見金桂子伸掌按住鑼面,令其不再繼續震動。縱然如此,陡被鑼聲一激,不少人耳中仍嗡嗡不已。

穆青露揉着耳朵道:“好內力,雖然沒那天在朋來閣敲得響,可也夠過癮的啦。”

段崎非走過去接了銅鑼,回身說:“民居中本就不宜敲鑼,金師兄自然不能敲得太響了。青露,這下你可相信鑼里沒有機關了吧?”

穆青露悻悻地道:“信了。桂師兄也就比我大九歲,怎麼內力就高出那麼多倍呢?”

段崎非道:“唉,我最近也在發愁內力呢,看來還須苦練啊。”

金桂子道:“段師弟,練內力本非一朝一夕之功,急不得的…………晏姑娘,你沒事吧?”

眾人循聲望去,見晏采臉色蒼白,扶了廊柱搖搖欲倒。段崎非驚覺道:“她不會武功,想必抵受不住方才那下震擊。”穆青露奔了過去扶住她:“晏姐姐,不舒服么?”

晏采細聲細氣道:“不……不要緊,緩一下就好。”穆青露道:“嗯。我扶你坐一會。”

晏采道:“謝謝妹妹。”踉蹌在石凳上坐下,已有小弟子捧了杯水來。晏采道了謝,伸出纖纖玉手,輕輕按壓兩側太陽穴,定了定神,向眾人說:“我好多了,謝謝大家關心。”

段崎非見她倚桌而坐,十指潔白修長,渾如玉蔥一般,兀自輕輕搭在小巧的額角旁邊,整個人嬌嬌怯怯,大有弱不勝衣之態。他不由朝旁瞧了一眼,見金桂子雙眼一眨不眨,掩不住焦急關切之色。段崎非略一思忖,道:“青露,瞧你該不該罰?”

穆青露跟隨他的目光一望,趕忙道:“是我不好,又犯武痴了,該罰該罰。”她瞧瞧晏采,吐吐舌頭又道:“我可也沒想到,晏姐姐身子如此嬌弱,敲一記鑼也會震壞。晏姐姐,我錯啦——桂師兄,嘻嘻,原諒我吧。”

金桂子此刻方才心安,舉步在院中廊前走了一遭,彎腰抱起院角近半人高的露天魚缸,邊往檐下挪,邊不好意思地道:“青露,不得說笑。”

穆青露好奇地問:“這缸里養着二師伯最喜歡的錦鯉魚,為什麼要把它們搬進屋呢?”

金桂子放妥魚缸,拍拍手,又轉身去收院中那二三十盆花花草草,泰然答道:“要打雷下雨了,所以先收起來。”

穆青露手搭涼棚向天上瞅了瞅:“平時刺蝟和阿梨他們在院裏打拳,都沒見你收,怎的打雷下雨卻反而要收?我瞧太陽明亮得很,不像要變天呀。”

金桂子回頭笑了笑:“我們平時練拳腳只能算小打小鬧。和等會的動靜可沒法比。”

穆青露一聽,正中下懷,立刻順水推舟道:“……小打小鬧么?那改天咱倆出去找個地方大打大鬧,順便比試一番內力,好不好嘛?桂師兄?”

金桂子瞥她一眼,搖搖頭正要開口,突聽空中飄來一個清朗的聲音,說道:

“渭南金氏一門,幾十年來武學奇材輩出,個個內力悠遠綿長,令江湖中人折服不已。你小小姑娘家,和金氏後人過過招式也就罷了,卻非要和人家比內功,難道不是自取其辱么?”

段崎非聞聲一震,抬頭疾喚:

“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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爭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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